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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

, 抱着她從偏門逃了出去。

街上會有人朝她看一眼,但當時大家忙着提水挪缸救火, 都慌慌張張的,暗九竟然順利地離開了神女廟, 抄近道一路飛奔向碼頭。

她一低頭, 擒住大衣領一角, 扯出一根銀線,銀線那端吊着一哨子。

暗九把綠水往肩膀上湊了湊, 許是扯到她身上的哪處傷了, 綠水哼咛了一聲, 額上全是疼出的汗。

暗九看得難受,眉頭一皺, 只好自己伸脖子,把哨子悠進嘴裏, 吹了三聲。

哨子聲像啞了喉嚨的鴿子, 只能發出咕咕咕的聲音,悶在風裏,沉甸甸傳了出去。

過了不久, 碼頭處竟然又回應了。

“咕——”像風聲,悠長婉轉,似帶着尾巴在風中旋轉。

暗九一驚:“……老大!”

大哥來了。

她雙眼亮了起來,又吹了一聲‘投石問路’,問大哥碼頭情況。

那邊很快來了回應:“我們剛到。”

暗九差點喜極而泣,加快了腳步。

碼頭處,剛剛到岸的暗衛一綁了纖繩,一腳踏在船頭,一腳蹬在案上,回頭問身後幾個長相穿着與他同樣不起眼的暗衛:“是九丫頭?”

暗衛二閉上眼睛聽了會兒風聲,說道:“在北邊,往這邊來了。”

暗七是個身形纖長胸平如板的姑娘,她甩了甩頭發,吹哨問暗九:“出了什麽事?怎麽感覺亂糟糟的,還有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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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暗衛都是樓家養出的,蕭成時期,樓家家主從蓮華帝君手中接過暗門,用賀族風哨傳話的方式,為皇帝培養着暗線。

後來蕭氏皇族沒落,班延統一亂世建立新朝,樓家主動獻出了暗門三十六處暗線,效忠新帝。

但私下裏,樓家卻單留了一脈,共十人,稱為暗線十衛,用風哨傳訊,效忠家主,通常情況下,樓家的家主令只傳長子長女,以後即便他們入朝為後為君,也不會将十衛交給皇帝。

然因上任樓家家主搶了個巫族族長回來,惹了一地雞毛,長女樓聞悅又是被巫族族長養大的歪苗,家主不得已,将暗線十衛交給了小兒子程啓。

後來樓皇後病逝,昭懿太子被害,程啓從神女教手中救出小喬後,把暗線十衛安插到了小喬身邊。

那時朔陽侯不得歸京,京城除了大理寺,幾乎沒有一處是安全的,程啓連暗衛都不敢多給小喬,只敢讓年紀小一些的暗八和暗九遠遠盯着小喬,生怕在小喬身邊安插的人多破綻也多,會生變數。

小喬之前因服藥的緣故,記性不好,但他觀察力不弱,他知道有這麽兩個人,暗地裏在看管着他,于是他也觀察着那兩個人,久而久之,把他們彼此之間用來傳訊的風哨摸清了規律,還記錄了下來,動手磨了個哨子。

三年前,他試過一次,吹了一聲:“換人,吃飯。”

暗九聽到,以為換崗的暗八來了,跳下樹走了。小喬靠這個出去溜了一圈,回來就被程啓教訓了,罰抄三百遍清心經,還沒收了哨子。

但小喬還是小喬,記憶模糊了,人卻不笨。

他斷斷續續地又磨出了個哨子,收在身上。

風哨聲傳得遠,沈情在神女廟用三寸不爛之舌,給他們開一條逃生道時,小喬聽到了碼頭那邊的一問一答。

暗三驚喜地擡了一下頭,小聲道:“大哥,大哥來了……”

小喬沉吟片刻,從腰上挂的碎花香囊裏,拿出半個指甲大小的哨子,想了想,試着吹了一段話。

“下白、城,找、安樂。”

暗三此時背着侍神女,聽見哨聲,驚恐地回頭看向小喬。

小喬對他笑了笑,做了個口型:“沒吹錯吧?”

剛剛飛奔到碼頭的暗九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這段話吓到了。

“哪個吹的?暗三?”聲音是從北邊的神女廟來的。

暗衛二閉着眼靜靜聽着。

暗衛一問道:“九兒,出了什麽事?”

“說來話長,涼州水深,不是我們一己之力能查辦的,先送喬大人離開涼州!他在神女廟,身邊只有沈大人和暗三。”

暗七問:“九妹,這姑娘是誰?”

“從生祭壇救回來的姑娘。”暗九說道,“舞坊的小姑娘,救她,應該受傷了,我聞到她身上有血的味道。”

暗七聽完,從懷裏掏出一個匣子,打開,裏面裝了些藥粉藥膏。

“放平,我看。”

暗七指尖持刀,游刃有餘劃開綠水的衣衫,暗衛一跟暗衛二自覺地背過身去,思考着剛剛那句風哨的意思。

暗九一邊幫忙檢查綠水身上哪裏有受傷,一邊跟暗衛一解釋:“喬大人自己摸出來的那些訊號還沒忘,他會一些簡單的組字,這個像是他吹的,暗三不是這種吹哨習慣。”

暗衛一重重嘆了口氣,評價小喬道:“記吃不記打。”

暗衛二接道:“他還是很聰明,藏而不露。不過,這是什麽意思?”

暗衛一道:“下白城,找安樂……白城,是白郡嗎?他不會吹郡字,涼州的白郡,安樂公主在!他要我們找安樂公主?”

暗衛二一驚:“難道是要我們去……借兵?”

他們正說着,忽聽暗九和暗七齊齊一聲驚呼。

再轉頭時,暗九脫了外套蓋住綠水,而暗七則沉聲道:“撕裂傷,這麽嚴重……這群畜生!”

沒想到,綠水身上并沒有生祭時應該受的刀槍傷,她的傷,竟然是被侵犯造成的□□撕裂傷。

暗九狠狠一啐:“神女腳下禽獸遍地,好一個涼州!”

神女廟前,人群給沈情他們讓出了一條道。

沈情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脊背上全是冷汗,她提着一口氣,渾身毛發豎着,一個風吹草動,她都要留意。

她必須撐得住自己硬裝出來的氣勢,端得住硬擡起來的架勢,每當腳擡起落下,心就重重擊打一下胸膛。

一步一步,她和小喬,以及背着侍神女的暗三走出了神女廟。

暗三想問問小喬剛剛那句話是什麽意思,而且還心急如焚,想叮囑小喬,這個節骨眼不要亂吹,然而他還沒問,就見對面迎面走來一行人。

“我乃涼州郡守範喜則。”範喜則帶着涼州府的府兵到了。

沈情臉色一白:“不好!”

範喜則:“來人!此妖女膽敢在神女坐下冒充朝中要臣,蠱惑人心,犯下欺君大罪……”

“範喜則,你要謀反嗎?!”不是要扣帽子嗎?沈情想,那我就扣一頂大帽子給你!

沈情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大聲道:“範喜則,吾乃朝廷命官,大理寺六品司直,崖州天災昭懿太子親手救我上岸,先帝親口賜姓,長于宰相沈非府中,師從崖州鐵判官紀鐵連,是聖太後和陛下欽點的律法科頭名,本官來涼州,是奉聖旨查案,你一小小郡守,膽敢在本官面前放肆!”

範喜則縱橫涼州多年,從來都是媚上欺下,骨子裏只有奴才樣是真的,氣勢二字,于他不過是虛的,裝得了一時,裝不了一世。他知道自己犯了多大事,要砍多少個腦袋才能抵罪,他怕沈情離開涼州上報朝廷,因而,當得知沈情從地宮逃脫,已到神女廟後,他便豁出去,點了府兵,想要當衆拿下沈情,要了她的命,之後的事慢慢來。

哪知真奴才的腰板沒沈情這個真才學硬,氣勢也不如沈情足,舌頭更是比不上。

沈情噼裏啪啦,把先帝太子太後皇帝以及當場宰相,恩師紀鐵連一口氣全壓了過來,可謂是上有神女皇權,中有當朝權臣,下有斷案奇才民間聞名的鐵判官紀鐵連,再加上她自己大難不死的奇跡以及律法科頭名的招牌,範喜則想動她都動不得。

是啊,沈情雖然品階沒範喜則高,但她……

沈情理直氣壯道:“範喜則,本官還沒問你!”

她伸出手,問一句,就豎起一根手指,指向蒼天:“你身為涼州父母官,卻不思為百姓分憂,夜宿暗巷舞坊,帶官員狎妓,此罪一!”

“欺上瞞下,公然抗旨,私設祭壇,進行人祭,此罪二!”

“勾結平宣侯,倒官賣官,貪污受賄,渎職枉法,此罪三!”

“勾結金寨高家村金骜人等,搶騙民女,虐殺女童,分屍烹食,藏屍神像,辱神辱法,不敬神佛不敬聖上不敬天後,此罪四!”

“與涼州府何潇女常攀峰等官員勾結,私自帶兵違反宵禁,夜至神女廟,妄圖無證擊殺奉旨前來查案的朝廷命官,隐瞞真相,欺騙百姓,欺瞞聖上,此罪五!”

沈情伸出手掌,高高舉起,恨聲道:“這五等大罪,皆有實證,在場諸多百姓皆為罪證,還不放下武器,快快伏法!!”

“你!”範喜則瞪大了雙眼,胡須抖動。

沈情厲聲道:“我大延好兒郎,豈能與這等卑鄙無恥惡臭萬年的千古罪人同流合污?!範喜則!放下武器,快快伏法!!”

範喜則臉色鐵青,一向活絡的他,現在卻如吃了秤砣,半點發不出聲音,似乎只會你你你。

沈情道:“你這五條罪,夠本官賞一巴掌!範喜則!你對得起頭上的青天,對得起涼州城的百姓,對得起你父母親族生養之恩,對得起你身上這身官服,你頭上的烏紗帽,對得起昭陽宮的皇上嗎?!”

範喜則驚慌中,忽然看到暗三背上的侍神女,他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指着侍神女大喊:“這等賊臣綁走聖女,不敬神女,神女廟前大放厥詞,還不快快給我拿下!”

沈情:“你敢!休得再做無謂的掙紮!侍神女是你倒官賣官的罪證,本官依法帶回查審!”

範喜則一咬牙暗暗道:“好,我就是死,也要讓你給我陪葬!”

一個小小六品官,膽敢動我涼州,動我範喜則千秋萬世夢,既如此,我就讓你陪我一起死在這裏!

範喜則唇邊露出一絲得意笑。

論對百姓的了解,這種奶娃娃懂什麽。

範喜則大笑道:“沈情啊沈情,哈哈哈哈……”

他笑完,指着沈情身後的小喬,大聲道:“信徒們,神女開眼,今日把靈丹妙藥送上門來!此乃天意!他是當年下萬藥池,為神女準備的天級祭品!!千古難遇,食之可治百病啊!!”

小喬倒抽一口冷氣,退後半步,驚恐道:“瘋了……”

沈情駭然:“混賬!!妖言惑……”

然而她話沒說完,看到周圍從滿臉茫然再到蠢蠢欲動的涼州城百姓,臉色忽然變了。

“糟了……”沈情拉着小喬掉頭就跑。

有幾個百姓帶頭追了起來。

“好你個範喜則!”

原來在百姓眼中,再深的罪孽,再狠人的貪官污吏,都比不過一個‘靈丹妙藥’。

“反了反了反了……”

沈情連聲說道。

她邊跑邊喊:“聖女在我手上!”

可惜,聖女跟靈丹妙藥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

範喜則哈哈大笑起來,揮手道:“殺了她!別讓他們活着出城!”

暗三嗨呀一聲,回身把侍神女扔向身後的人群,拽起小喬,健步如飛,跳上了房梁。

沈情感受到身後刀帶起的風聲,頭皮一緊:“要死了要死了……”

小喬說:“救她!!”

暗三:“不救!屬下接到的命令是只救你!現在管不了那麽多了!”

小喬:“救她!不然我從這裏跳下去!”

沈情:“啊啊啊!!愣着幹什麽,快帶他走!!這群人瘋了!涼州是被下蠱了嗎?都瘋了嗎?!!”

“救她!她是我的命!”小喬說着就要往下跳。

暗三:“啊啊啊!!!來人啊!!”

嗖——

一支箭飛來,牢牢沒入沈情身後已舉起刀正要砍的府兵眉心。

暗衛二如飛燕一般,踏瓦而來,倒懸在屋檐上,拎起沈情的領子,點着瓦片,飄然躍起,如風一般。

暗三見狀,帶着小喬緊緊跟上。

暗衛二說:“沈大人莫急,援兵随後就到。”

“援兵……援兵有多少?哪來的?”

“涼州府郡守範喜則聽令,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涼州城城門哨崗上,站着一位身披暗色披風,神情威嚴的中年女子。

弓箭手一字排開,箭矢對準了下面的府兵。

範喜則聞聲大駭:“你……你是?”

那女子勾起紅唇,慢聲道:“本宮乃西北三州總兵統領,班什涼。”

“……班、班什涼?”沈情氣一松,心沉到了肚子裏,驚道,“安樂公主?!”

她怎麽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沈情,歐啊!

多歐啊,歐皇本皇。

非酋是拼不過的。

嗯,風哨是步蓮華的看家本領了……不過因為祖師爺不在了好幾百年了,現在他們這些傳的風哨已經跟當時不同了。

當時人家可是匿于風中,懂得人才能聽出。

現在他們這個,還是有點聲音的。

啞了的鴿子23333333333

……算了,明天完結這案吧。回看,發現水太深了,一句話交待就有點太敷衍了。

明天再來一天,把平宣侯拽下馬,然後交代一下平宣侯,他會帶出很關鍵的一個信息點。

☆、涼州案

安樂公主班什涼的祖母是文帝的姐姐, 受封燕王,封地涼州, 然至安樂公主這一代, 因西北三軍群龍無首, 先帝心思都在樓皇後與新後身上, 無暇顧及西北兵事, 遂想了個懶法子,削去原本安樂公主的燕王王爵, 将西北三州兵權交給她,又把安樂公主的獨子班合陽接回昭陽京為質。

沈情不知道小皇帝身邊的那個合陽公子就是安樂公主家的獨子, 但安樂公主班什涼是西北三州總兵統領她還是知曉的。

可沈情稍微一琢磨, 就覺不對。

總兵駐地在涼州城以南三十裏外的白郡, 按理說她不會來的這麽快,除非她事先就在涼州城邊駐紮。

無亂卻私自帶兵離開駐地, 重兵圍城……班什涼要做什麽?

沈情手腳冰冷, 忍不住多想了。

暗衛二提起她, 兩步躍至暗三旁,放下沈情。

而一邊的小喬問暗衛二:“是她自己來的, 還是你們去請的?”

暗衛二道:“她一直都在,我們本想先到神女廟為您解圍, 但剛入城區, 就看到西北軍連夜換防,安樂公主也在。”

“他們駐紮在何處?”

“北郡半坡。”

小喬愣了一下。

北郡半坡,就是花村現在的新址, 難道說,西北軍一直都在涼州城內,悄然駐紮在半坡上,只等今天嗎?

“何時駐紮在花村的?”

“這屬下不知。”

沈情小聲對小喬說道:“喂……安樂公主突然帶兵出現,我們還是謹慎些……”

雖然範喜則可怕,但星夜帶兵前來,突然出現在這裏,守住涼州各大關隘炮樓,讓涼州行政官認罪伏法,解除武裝,有謀反嫌疑的總兵将領,更可怕好嗎?

小喬道:“不必,她是合陽的母親,合陽你應該見過吧?”

沈情:“咦?!”

那個在小皇帝身邊,跟傅溫珩差不多年紀,悶頭畫畫,芝蘭玉樹般的公子哥?

一個背着箭囊的西北軍士兵越牆而來,恭敬一禮,道:“沈大人,請沈大人喬仵作随我到駐軍帳,此處就交給我們處理。”

沈情看了眼城門上的安樂公主,她好似沖這邊點了點頭。

沈情哦了一聲,道:“多謝。”

等出了內城,沈情道:“能否與統領說一聲,金寨和高家村那邊還有一些窮兇極惡之人,平宣侯的親族以及金骜和金寨的獨眼神婆一定要緝拿歸案,他們身上有重要線索,此外,神女廟和金寨的神女像,還有這整個涼州城工程浩大的地下祭壇……這些就有勞各位了。”

士兵領命。

城外簡單紮起的駐軍帳中,暗九和綠水在此處暫歇。

暗衛二和暗三悄然離開,一身傷的暗四坐在旁邊的樹杈中,吹了風哨,暗七似乎是十衛中的醫者,聽到風哨聲,嗖的一聲,也沒了影。

沈情看見綠水姑娘醒了,要說的話就先放在了一旁,先問綠水:“可有傷到?”

暗九在旁低聲道:“那群畜生!”

沈情問:“你可是被獨眼老太騙到祭壇的?”

綠水姑娘瘦削的肩膀抖動了起來。

沈情道:“不怕不怕……已經過去了,我是大理寺的司直,就是京城來的官員,我既救你出來……”

沈情還未說完,忽聽綠水姑娘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手腳在半空中抓舞着,尖叫着。

“啊——”

暗九湊過來,小聲跟沈情說了句話。

沈情瞳孔一縮,臉色鐵青,她坐下來,輕輕安撫着綠水。

一個時辰過後,綠水慢慢睡着。

沈情深吸口氣,說道:“我知道了……”

她剛剛從綠水口中,得知了涼州城又一罪惡。

原來,并非所有的歌舞伎都成為了祭品。

獨眼老太太假借神女之意,按照官員的需求,從歌舞坊挑出相貌身段符合條件的歌舞伎,接着,官員們借‘敬神祭祀’之名,入地宮尋歡,□□愉後,一些死去的,受傷不能再侍候的歌舞伎,就由金寨收走,按照三陰一陽的法子,獻祭分食,求消百病,治金骜的不育不舉之症。

有時,他們會問這些歌舞伎的出身,若有出身沒落世家,或是被世家大戶逐出的私生子女,不管相貌如何,都會被獨眼老太太騙去,直接生祭分食。

小喬道:“他們認為身份高,命格貴的祭品,更能實現願望,神女會更高興。”

沈情看向小喬,心中十分難過。

小喬笑了一下:“都過去了。”

沈情捋清了這幾條線後,痛心道:“八年前,他們就在玩弄無籍的女童了……只是那時,平宣侯風頭正盛,先帝病重,朝中無暇顧及,才使涼州城敷衍了事,草草定案。後來他們學聰明了,搞了個神女廟,來藏這些罪證……真是罪不可恕!!”

涼州城的罪惡,就像一個封閉的環。環中的每一個罪人,都各取所取,‘互利互惠’,從中汲取好處和庇護。

官員大戶們通過斥巨額家産請高家村和金寨雕神像來向平宣侯買官,高家村又通過經營暗巷舞坊來為官員奉上‘安全’的歌舞伎供官員賞玩,官員盡興後,這些‘罪證’就會被盲信生祭治病的金骜分食,塑在神像中,封存。

沈情重重嘆息,失魂落魄道:“我到底……活在哪裏?”

這是個,什麽樣的世道啊。

小喬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低聲道:“沈情,有你,我信這世道,不會再壞下去。”

帳外,角樓敲響了鐘,有士兵喊:“全城戒嚴,關城門,各家各戶無令不得出入,封查涼州府!”

一夜風聲。

昭陽宮華清殿外,竹影顫顫。合陽提着一壺茶,光着腳站在玉階上,說道:“聽到聲音了嗎?”

傅溫珩斜倚在欄杆處,輕輕一笑,點了點頭。

“今夜,很多人無眠。想來母親那邊,應該有眉目了。”

傅溫珩動着指頭,無聲撫琴。

合陽一笑,拎起茶壺,從懷中摸出一白玉杯,沏滿茶朝傅溫珩擲了過去。

傅溫珩穩穩接住,呷了一口。

“還要謝你,高修的侵地一案,我母親無權查問,還得靠程少卿和沈司直從旁協助。如今你母親接管宮中內務,我們做起事來,着實方便了不少。”合陽笑了笑,深吸口氣,道,“我答應過陛下,什麽都不必做,煩擾自會有人幫忙清除掉。”

傅溫珩點了點頭,指了指他,豎起拇指。

合陽道:“只是不知,涼州侵地案,是否夠把高修除掉。”

傅溫珩嘆了口氣。

合陽抿了口茶,潤了唇,輕聲道:“但願上蒼護佑,讓母親和沈大人,都能順利。”

安樂公主清晨時分把沈情叫到了涼州府。

沈情施了一禮,問道:“殿下怎會在此?”

安樂公主從懷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紙上的血手印觸目驚心。

她道:“我也有要案要辦。七年前,花村六十七口人血書上報平宣侯的父兄勾結涼州府郡守範喜則,公然侵占花村耕地,強遷祖墳。這封血書當時并未被送出涼州府,直至半個月前,聖上下旨說要查辦各地舊案,這封血書才輾轉到了我手中。”

安樂公主把這張血書給沈情過目,自己垂眼,悠然喝了口茶,才又道:“我與沈大人前後腳到的涼州城,見沈大人在此查案,我本想回去,不料今夜在山上見涼州城內起火,又從……沈大人的‘朋友’那裏得知神女廟騷亂,這便趕來支援大人了。”

安樂公主挑了挑眉,總結道:“好在還是趕上了。”

沈情不知道這個安樂公主知道多少,城府多深,反正安樂公主說的這段理由,沈情是不能盡信的。

查案?她一個統領,血書,也應及時上報,怎會帶兵駐守此處查案?這不合常理。

安樂公主見她猶疑,笑了一笑,輕聲道:“沈知恩,聖上能倚靠的,只我們與你們。”

沈情一愣。

這是何意?

“試才試忠……程啓挑了個好苗子。”

沈情有些明白了。

她的意思,是在說,她與程啓、朔陽侯一邊?

“半個月前,聖上有鋤奸之意。”安樂公主慢聲道,“聖上之意從宮中傳至涼州地,做臣子的,自然要盡心盡力。京城、涼州。”

安樂公主指了指沈情,又指了指自己。

“只是沒想到,沈大人明察秋毫,侵地案……竟然變成了平宣侯親族與涼州郡守範喜則勾結,制造民亂的誅九族之大罪。”

安樂公主微微傾身,笑眼看向沈情,道:“辛苦大人。年紀輕輕,卻有大作為。”

沈情幡然醒悟,她懂了!

從一開始,程啓給她的那沓案宗,就是有意引她來涼州查案,目的是為了讓她與在涼州的西北軍統領安樂公主攜手,扳倒平宣侯。

只是,他們當時想用侵地案扳倒平宣侯,可誤打誤撞,讓沈情查出了個罪惡滔天震驚天下的涼州案!

“那殿下,是想如何向聖上呈報昨夜之事?”

安樂公主道:“沈大人查出涼州驚天大案,郡守範喜則意圖擊殺大人,造成涼州民亂,于是大人血書傳報,向在白郡駐守的我軍求助,我帶兵前來,贊管涼州城,救出大人,化險為夷,共同将罪證一一呈報給聖上。”

空了一空,安樂公主笑問:“昨夜,讓大人受驚了。”

沈情:“……也辛苦殿下了,下官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好,也只能這麽說了。

安樂公主舉起茶杯,敬沈情,道:“聖上明年親政,身為臣子,為君分憂是應該的。”

沈情連忙也舉起茶杯,點頭道:“誠然。”

七月二十七日,朝廷驚聞涼州案,聖太後聽說惡徒們竟用神女坐像毀屍滅跡,捂着心口,差點當朝昏厥過去。

皇帝一紙诏令,京兆府抄了昭陽京的平宣侯府,找到平宣侯買官賣官的賬簿,當即将平宣侯羁押至大獄,聽候發落。

不久後,小皇帝以聖太後受到驚吓身體不适需靜養為由,封鎖了聖太後的昭仁宮。

回京船上,沈情看着茫茫江水,突然問道:“那個……喬兒,你有沒有覺得,暗九……”

“嗯?”

“就是暗九吧……她可能,看不慣我?”

小喬笑道:“你終于發現了。”

沈情驚道:“為何?”

小喬:“你猜。”

沈情:“……這,難道是,我平時的所作所為,她看不慣?”

“你再想。”小喬笑。

沈情沉默了許久,摸着鼻子,輕咳一聲道:“……不敢想,我怕我自作多情。”

“你沒有。”小喬說,“她就是在嫉妒你。”

“……啊。”沈情幹笑,“那怎麽會,我有什麽好嫉妒的。”

“因為我和你走得近。”小喬說,“她能看出,你對我很重要。”

沈情紅着臉,慢吞吞挪走自己,好半晌,對着江水傻笑起來,撓頭道:“嘿嘿……不能吧,一定是我自作多情……”

小喬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喬:那麽明白的暗示,你還看不懂???沒救了!

第五案 天賜福神

☆、神女獻祭

小皇帝早朝時說:“利用神女像藏屍, 此等罪惡朕聞所未聞,如今經過乾元殿, 看見神像, 朕就想起涼州惡案, 實在不容原諒。工部都誰在, 把神像拆了。”

小皇帝絮絮叨叨, 一個人念叨着:“中軸線前豎那麽大一個石頭,不是斷我國運嗎?”

工部的人偷眼像沈非看去, 沈非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靜,擡眼道:“既如此, 就把神像遷去別處吧。”

禮部有臣子向前一步, 進言道:“陛下三思, 神女像畢竟是神女像,不可說拆就拆……”

小皇帝忽然站起來, 繞到前頭去, 擡着下巴看着下首衆臣。

“朕給他們的天下, 保他們有田耕種,安居樂業, 可到頭來,他們卻不敬朕, 謝的是神女之恩, 朕這個皇帝,難道還要聽一個神像的?”

滿殿無聲。

小皇帝道:“工部杜侍郎何在?拆了,三天之內, 給朕拆走。”

小皇帝背過身去,走向皇位,聲音雖稚嫩,卻清亮有力:“朕要讓天下百姓知道,朕即是天,朕順應天意,執掌乾坤,豈能讓神女代朕傳令?”

沈非好整以暇地站起身,一笑,道:“陛下英明。”

此事,就這麽定了。

這天下朝後,宮中的工匠們開始拆除昭陽宮內那巨大的神女像。

聖太後躺在榻上,垂下的淡青色輕紗在風中飄着,窗子開着,可殿內卻安靜的仿佛四周無人。

她的女兒把她‘請’回了清修閣。

聖太後側過頭,恍惚中,覺得自己已經活了一生,蒼老乏力。

輕紗帳外,好似跪着一人。

他已經上了年紀,嘴邊一圈泛青的胡茬,雖不病,卻似一身病骨,孱弱枯瘦,然那雙眼睛看向她時,始終閃着亮光。

聖太後知道,每次她說閉關,進清修閣行‘求天賜福’的儀式時,他就在殿外等着。

聖太後閉上眼睛,再睜開,那個影子就消失不見了。

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一切都是她的幻覺,就像十二年前,那雙手摸上她身子,輕輕扯開衣帶的手。

手是一個人的手,臉是那個人的臉。

她看着自己,輕聲道:“為我,你願意嗎?”

清修閣外的誦經聲。

引渡神官在門外唱誦着。

“福神天賜,福神天賜……”

聖太後想起當年,眼淚微微阖着眼,半掩的眼眸沁着霧氣水光,她淡白的唇微微張開,低聲叫着一個名字。

“懷然……”

“懷然……沈懷然……”

聖恭侯坐在馬車內,拉住沈非的手,說道:“今日拆神像,明日就是結緣廟,後天,說不定就是神女廟了……懷然,你怎麽不阻止?只要你示意,他們就不會……”

沈非嘴角噙笑,依然笑眯眯的,慢慢拍了拍聖恭侯的手:“皇上,越來越令我驚訝了,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野心……也不知她這心勁,到底像誰。阿昶,你說呢?”

聖恭侯像是被戳中了要害,臉色慘白,他道:“懷然,你知道我……”

“我知道。”沈非擡手,摸了摸他腦袋,聖恭侯閉上眼睛,捉住她的手,貼着臉。沈非低低笑了一聲,哄逗道:“你這般害怕是做什麽?我說過,我不會怪你,相反,你做得很好。”

大理寺和刑部近日忙作一團,門檻都快被進進出出的人踏平了。

沈情一刻不得歇,吃住都在大理寺,忙着審平宣侯高修的案子。

平宣侯府抄出來的證據不少,除了買官賣官,平宣侯還養着一批江湖人,替他清掃政敵,甚至還有一本‘通緝令’,名單上不少是曾經檢舉揭發過平宣侯種種罪行的官員。

有涼州的,也有朔州的,大多數都被貶谪,或是在貶谪的路上,遭遇‘意外’去世。

沈情煩躁地摔文書:“這麽多!這麽多!!”

只那本‘通緝令’上,還有很多名字後面标注的是尚未找到,正在追殺,尋找。

程啓道:“每年大量雪花銀流入平宣侯府,可他本人卻未在朝中領一銜半職。”

聽得出程少卿幽怨的語氣了。

沈情不知怎麽了,鬼使神差來了一句:“還真像……”

她是說,有時候,程啓和小喬的表情語氣,很像。

程啓執來一支筆,敲到沈情頭上,沈情好不容易接住,又飛來一個本子,程啓道:“去查。”

沈情:“查什麽?”

“讓刑部去查,名單上這些人,上任路上‘意外’死亡的有多少。”

“哦。”

沈情抱着本子出去,程啓卷起面前的紙,皺緊了眉頭。

紙上有個名字。

商遇。

“……引渡者。”他輕聲自語。

沈情在刑部與劉桐整理涼州案厚厚一沓的案宗時,劉桐正在看綠水的證詞。他一個七尺男兒,邊看邊擦淚,拳頭緊緊篡着,嗨呀嗨呀不停嘆息,末了,與他人一樣,只剩兩個字:畜生。

綠水在證詞中提到了不少涼州府官員,他們不僅常年出入暗巷舞坊尋歡,且還在舉行生祭儀式前,亵耍充當祭品的歌舞伎。

“有羊胡子的那個官……是引渡者。”綠水說道,“他喜歡胸上有紅痣的……說這種叫雪裏紅,他用刀戳在了阿妹的紅痣上,引渡她去了天上……”

沈情不是很懂引渡者是什麽,回去問了小喬。

小喬放下手中的豆沙餅,托着下巴想了會兒,說道:“按照神女教的說法,引渡者就是,引渡神女下界的神使。”

“引渡神女下界?”

“嗯,神女一化歸天後,雲州稷山有神使,感受到上天之意,預知到神女将會在雲州重生,因而挑了引神舞,引神女下界,從祭火與滔天水浪中降生。”小喬說道,“這個引渡者最後跟着新後入了宮。”

沈情來了精神:“……是誰?”

小喬:“讓我想想……嗯……叫,叫商遇。是個……瘋瘋癫癫的神使。”

“他人現在在哪?”

“……不在宮裏?”小喬想了好久,迷茫道,“他出身巫族,原本就是神女教的信徒,如果不在宮裏的話,應該……”

小喬忽然停住。

沈情:“喬兒?”

小喬表情驚駭,手微微發抖。

“喂,喬兒……喬兒,想不出就別想了。”沈情見不得他這種瀕臨崩塌的表情,心疼的要死。

小喬握住沈情的手腕,手抖着,慢聲道:“我想起來了,他已經不在宮中了,昭懿太子去世後,他就離開了昭陽宮,他……”

“沒關系,別想了。”沈情道,“他人在哪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

小喬忽然道:“不,他很重要。”

他放開沈情的手,白着臉扯出一抹笑來:“自古以來,巫族都信奉神女,他們會向神女求賜福,若遇家人重病,他們會擺大陣……活人封棺,燒給神女,以求神女滿足所求,給他們想要的。而大陣的引渡者,也就是儀式中需要傳達神女之意的神官非常重要,民間找不到人,就會請來聖女神婆充當引渡者一角,但在正式的儀式中,能代為傳達神女之意的,必須是引渡者,神女獻祭一定需要引渡者跳引渡舞。商遇就是住在昭陽宮的引渡者……”

沈情聽出了小喬的意思:“你是說這個人……在昭陽宮當年變故後,他就離開了?去了哪?”

“現在不知道。”小喬說,“但我大概能想起……”

小喬壓低聲音,說道:“當年把我推入藥池,送上神女像的人,就是他。”

程啓回府後,重重嘆了口氣,屁股只坐了椅子的一個邊兒,攤開,四肢耷拉在旁邊,一副要累化了的樣子。

朔陽侯跟他前後腳到家,進門看見他這幅樣子,手指彈了下額頭,說道:“沒想到她能帶出這麽大的案子,高修是決不能再翻身了,只是,這種案子……夠我們忙的。”

程啓沒有睜眼,而是從袖中摸出那張卷號的紙,遞給朔陽侯:“你看。”

朔陽侯接過一看,點了火燭,燒了。

火舌慢慢吞掉紙上的一行字:商遇尚未尋到。

“平宣侯在找商遇?”

“這麽多年,恐怕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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