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吱吱與阿虎鮮少鬧過脾氣,他們的相處,從來都是悠閑自然。阿虎雖看着嚴肅,內裏卻是溫柔體貼,吱吱外表乖巧柔順,卻也有固執倔強的一面,幸而二人的脾氣算得上溫和,即便偶有口角摩擦,亦能各自思索,平和收場。
這一回卻是不同了。
相看生厭,任誰都不想後退一步做出妥協舉動。
長久的沉默裏,吱吱回轉身看一眼以背示人的阿虎,也是郁悶氣憤無處發洩,他停頓了良久,然而那個人仍舊不曾轉過身來看他一眼,不曾同他說一句溫柔言語。
氣急攻心,吱吱蹙了眉頭,悶悶道:“你不理我,我也不見得願意搭理你,無緣無故不理人,哪個受得了。”
說罷,順手抓走一把麻質布條兒,最後橫一眼阿虎,便兀自邁過門檻,走出了鋪子。
其實他發覺阿虎生悶氣是酒醒之後的事情,那時候天光正晴,吱吱自昏沉睡夢中醒轉。初醒時候難免會犯迷糊,吱吱揉一揉眼睛,待到視線終于明晰,他看見阿虎背對他,垂着腦袋,是個萬分喪氣心灰的模樣。
自床鋪間坐起身,随手翻一翻面前高高堆起的衣料山,酒醉時的景象便慢慢浮現心中。
先是阿虎故作輕松的一句話語。
“你覺着松鼠如何?”
一如既往的,面上無甚表情,然而那雙眼睛卻微微垂下,漆黑的眸子看向下方——那條随意丢着的淺緋色披帛,不錯視線。
“松鼠啊,會釀果酒,待人也算和善,倒是個不錯的夥伴。”吱吱記得自己是這樣回答,半眯了眼睛,軟了四肢,開口時的聲音亦是含糊難明。
彼時阿虎猛然擡眼,眼眸直直地看向他,視線相交,卻是沉默良久,方道:“那麽,你以為,我與松鼠,誰更好些。”不待他作出回應,便繼續詢問,“若是,有一日你只能同我們中的一個做朋友,你會不會……”
将那句話說出口似乎是無比艱難的,吱吱清楚地看到阿虎面上悄然生起的紅暈。
然而他生平最厭惡做抉擇,二者擇其一,有了這個,便要放下那個,被抛下的那個人定然不會好受。沒有做錯任何事,卻要被人抛卻,沒有任何現實作用,卻要明确地給出一個答案。這種逼迫性的問題,本就是蠢。
醉裏頭腦昏沉,藏在心底裏的壞脾氣似乎也随着這一句問話,而隐隐生出些苗頭。吱吱打斷阿虎的話語,開口時的語氣仍似往常柔和清澈:“為什麽要問這個?”
Advertisement
“只是偶爾想問問,其實,我覺着那只松鼠不大對勁,雖和善友好,卻始終有種不大好的感覺。吱吱,你是什麽時候遇見他的,與他相處時,可有什麽不尋常的事情?”
吱吱只是看着他,不大明白他為何疑心松鼠。
長久不曾得到回應,阿虎覺出些尴尬,他摸摸鼻子,開口時聲音有些冷硬:“我想,日後還是少與他接觸,畢竟你涉世未深,好多事情都不曾懂得,萬一惹出禍端,便不好了。”
躊躇良久,卻是說出這樣一句話,阿虎本不想用這種生硬的說教語氣,他只是想要平心靜氣地同吱吱聊一聊,他不在時的日子。
然而他終究做不到平心靜氣,一想到那只松鼠,一想到那只松鼠與吱吱的親昵姿态,便覺心中騰起小小火苗,再想一想吱吱對松鼠的誇贊,那一點火苗兒便漸漸壯大,變作灼烈的火焰,灼燒胸間,燃不盡。
他知道這樣毫無根據的猜度厭惡是錯,然而卻沒有辦法。
心中的千回百轉曲曲折折,吱吱看不見。眼前的少年睜大了朦胧醉眼,眸中是分明的愠怒:“那不過是個朋友,一只松鼠而已,何必一定要讓我同他少些來往,阿虎,你是不是不想我有朋友,不然為什麽你交朋友無可厚非,換作我,卻是惹是生非了。”
吱吱撇過頭,有些難過:“其實你一直覺着我不過是只弱小的灰鼠吧,沒什麽能耐,膽子小,腦袋又笨,這樣的一只鼠妖,只能給你添亂,對不對。”
其實阿虎不喜歡松鼠,吱吱并不如何在意,他只是不喜歡阿虎這樣管住他手腳,冷硬地說出一句不許。那一句涉世未深惹出禍端本沒什麽,然而配上阿虎的生硬語調,仿佛就是在說,你一只小小的鼠妖,做事前掂量着點,莫要給人添亂子,添了亂子,還要別人為你收拾爛攤子。
阿虎好久不曾用這樣的語調同他說話了。
骨子裏掩藏的倔強固執使得吱吱鑽進了牛角尖,他想,即便自己只是小小鼠妖,可阿虎也不該這樣說話。
雖然他膽子小,沒本事,但……
他等了半晌,仍舊沒有等來預料裏阿虎的安慰。
阿虎背對着他,不言不語。
吱吱氣急,酒勁兒上沖又覺出疲累,于是他倒頭睡去,沉入睡夢太早,以至于不曾聽見阿虎的一段剖白。
阿虎一直是喜歡他的,不是消遣,也不是将其當做麻煩,更沒有覺得他呆笨愚蠢,甚至,那一點單純笨拙,正是阿虎最喜歡的地方。然而阿虎嘴拙,将心中想法清楚分明地表露委實太難,這一回情緒起伏不由控制,阿虎也是惱恨自己言語不多思索,分明是想要溫柔言語,結果卻成了那個樣子。
難得思路明晰情感真摯的一段話語,吱吱卻不曾聽見。
于是酒醒之後,吱吱看見的仍舊是阿虎的背脊,逐漸清醒的吱吱以為他仍舊在與自己置氣,心中氣悶,思緒難平,便索性離開了鋪子,去了別處。
天曉得阿虎不過是自己同自己生悶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