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開始吱吱不大喜歡那只松鼠,那個家夥聒噪,啰嗦,還總是喜歡對他管手管腳。吱吱覺着那個人簡直像塊兒狗皮膏藥,粘上了,便再也拂不下來。話多便罷了,偏偏臉皮厚如城牆,忍無可忍時,溫和慣了的吱吱也會忍不住委婉譏諷幾句,奈何松鼠向來不曾理會,言語掠過他的左耳,便又從右耳完完本本地飄出去,不留痕。
夏時燥熱,吱吱撩起了衣袖,以手背揩一揩額上的細小汗珠,看一眼旁側喋喋不休的松鼠,便将視線移至敞開的窗子外。外頭天光正晴,然而說不準什麽時候又會來一場瓢潑陣雨,沒預兆。
那兩只通體翠綠的雀鳥此時正歇在窗外一株桃樹上頭,喉間清鳴仍舊婉轉。桃樹枝桠處已無灼灼桃花,只餘下茂密的葉子,一片一片,将雀鳥掩映其中,頭一眼,只聞啾啾清鳴,難見藏身之處。
吱吱已經懶去凝神細聽它們如何言語,他知道,無論如何,總不會是什麽好聽話。
那兩只翠鳥最喜歡同他過不去。
“我在這裏說了這麽久,你怎麽也不理。”
被晾在一旁無視頗久的松鼠難得被激出了脾氣,微微蹙了眉頭,望向他。
吱吱仍舊面對着窗子,面對着那株枝葉點綠的桃樹,白皙小臂顯露出來,交疊着,擱在窗臺處,也不回頭,只道:“這個不叫說,叫啰嗦。”
身後難得沉默了片刻,吱吱推想那只松鼠大約是生了氣,然而這些日子總被松鼠在耳邊不停歇地念叨,他也是有些煩悶。
“其實你平日說話,大可以精練些,就像方才,那麽長一串話,追根究底,你只是想讓我随你出去轉轉吧。”
說什麽外頭菡萏盛放綠蔭掩映可消暑熱,覆去翻來,不過是在鋪子裏悶久了,想要出去閑逛。
吱吱回轉身:“其實悶久了,我也想出去看看。”
費心費力說服良久對方終于應允,松鼠心中歡喜,連帶着面上也透出幾分,他道:“城西有一片湖,開滿了荷花,現在去正是好時候,那個地方也能得幾分涼爽,夏時去再好不過,诶,你不知道,那片湖還曾有個傳聞,說是裏頭住着一位……”
吱吱默默扭過頭,繼續看着那兩只翠色雀鳥。
他就知道松鼠一開口準停不下來。
這不由讓他想起了阿虎,不像松鼠,阿虎雖嘴拙了些,但若想到了什麽,必定是要付諸行動,領着吱吱去貓妖那裏吃丸子是這樣,變着樣式為吱吱制作衣裳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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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來,阿虎離開已然不只半月,這些日子被松鼠黏着念着,應有一月未曾見到阿虎。
吱吱不止一次猜測阿虎莫不是出了什麽事情,以至于未曾在約定的時間回到鋪子,幾次夜深睡夢裏,甚至夢見些不好的事情。
不是什麽好預兆。
與阿虎相處了好些日子,吱吱已然将其當做了知己好友,早已習慣了身側有人陪伴。撕扯衣料時偶爾的對話,去貓妖酒肆吃一碗圓滾滾的丸子時阿虎習慣性自碗中舀出丸子給他的模樣,一齊出了鋪子,看花看景看街巷行人來往匆匆,他們的相識并不算很久,然而這短短幾月的時光卻仿佛能夠抵上從前孤單的幾百年,他不願意自己的好友遭遇不測,打心底裏不願意。
然而吱吱也沒什麽法子,與阿虎相處時,他從未問過阿虎家在何方,阿虎也不曾提起過,以至于落得現下即便想尋,也無處可尋的尴尬境地。
吱吱兀自發着愁,那邊廂松鼠笑彎了眉眼,不停歇道:“我猜你不知道那個故事,其實我從前也是不知道,後來聽了另一只松鼠精講述,才知道那片湖竟還有這樣的說法,不過我不曾見過……”
心情不大好,吱吱只當聽不見。
窗外的雀鳥仿佛也察覺到他的心緒,難得抖了羽翅向他飛來,圓圓的身體貼近他的手指,這幾日與吱吱混熟了,竟也稍稍蹭過來,尖尖的喙啄一啄他指尖,仿若安慰。
“難得有良心一回。”吱吱點點它們的小腦袋。
像是不曾覺察到吱吱的倦怠,松鼠繼續道:“我們就去那裏,好不好,我這個人沒什麽本事,閑暇時候卻喜歡釀些果酒……”
“果酒?”吱吱來了精神,“好喝嗎?”
于他印象裏,酒不過是個燥喉的東西,能将人眼淚嗆出來,喝了之後也只是迷迷糊糊,愁緒總會回來,什麽借酒消愁,也是不足為信。
何況,味道實在不得吱吱喜歡。
然而加上一個果字,似乎也能夠有些不同?
松鼠見吱吱終于搭話,笑意更深了些,不知自何處取來一只酒壺,葫蘆形狀,晃一晃,便是半壺酒液響動。
将其啓開,吱吱湊近了,嗅見果子香甜的味道,其中不乏酒氣,然而那氣息不很重,與果香混在一處,自有一番誘人處。
吱吱有饞嘴的毛病,看見了什麽合心意的,便要嘗個足夠。
現下他只定定注視着那只酒壺,正待接過來,學着小白仰頭暢飲,卻聽外頭腳步聲起,漸漸近了,邁過門檻,開口。
“吱吱,我回來了。”
那是熟悉的嗓音,算不上溫柔,卻也低沉悅耳。
吱吱來不及接過酒壺,便轉過身去,與久久未歸的阿虎目光相對。
“終于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