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虎不過偶爾來一趟酒肆為書生送來制好的衣裳,卻在酒肆靠窗位置見到了半月前,來自己店子中定做衣裳的少年。
那時候他未曾詢問少年名姓,只是隐隐覺得有些熟悉。初次在店中見到那人稍帶腼腆的笑容時,他不自覺便回想起兩百年前那只羞怯可愛的灰鼠。及肩的發算不得烏黑,一雙圓眼睛倒是頗有靈氣,顧盼回眸時,漂亮得很。
不過那只灰鼠也只是小孩子模樣,兼之性子怯懦,頭眼看去只是清秀讨喜,算不得出挑美人。
然而阿虎最喜歡那只灰鼠膽怯害羞時稍稍低了頭顱,發絲垂下,露出一段雪白脖頸的模樣。兩百年前的那些日子裏,他将化了原形的灰鼠置于手心,感受小鼠細軟的茸毛,灰虎蜷作一團,瑟瑟抖着。
他性子一向遲鈍,是以覺察不出吱吱對他的懼怕與輕微敵意。他只是單純覺得這只瘦小的鼠妖太讨人喜歡,以至于破天荒将其留在自己的鋪子裏,日日留在其身側,試圖同灰鼠說上幾句話,成為好友。
可惜他天生不擅長表露自身情感,即便內心喜歡到極點,面上也只是長年不變的冷淡神色,板着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勢。
他以為吱吱是同樣待見他的。
直到那一日離開店鋪,回來時面對空蕩蕩的屋子。
好似心中的一塊兒也随着灰鼠的離開慢慢地揪在一處,酸且澀。
他善意對待吱吱,為何吱吱會逃走呢。
阿虎窩在他小小的鋪子裏,裁剪布料時險些割到自己的手,那一天的清晨,他破天荒開口地問他唯一的友人,酒肆裏那位化作書生形貌的貓妖:“我看着很令人生厭?”
書生看着他,扯出個不大自然的笑容:“你想聽真話假話?”
他自然是要聽真話的。
他想知道吱吱離開的真正原因。
隔了許久,阿虎聽見書生的回答:“若是論相貌,你并不會讓人厭惡,然而配上神态言語,卻會叫人生出些畏懼。”他停一停,看阿虎的神色不曾有愠怒,方繼續道,“我知道你骨子裏善良仁厚,不過與你不相熟的人并不會知道這些,他們能看到的只是你鮮少言語,神态冷漠,于是順道推測你難以相處也是尋常。”
書生這一段話還算委婉,然而聽在心裏仍舊是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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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年都是這樣過去的,他從來不曾發覺自己有何不妥的地方,于是自以為完美地度日,這些年不曾有過至交好友,雖惆悵寂寞,卻也不曾想過這些也許是自己的問題。直到今日,直到那只灰鼠悄無聲息地逃走,他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原來自己從來都不讨人喜歡。
這樣的認知使得阿虎郁悶了數日。
最無奈的是,現下他想改一改自己的神态,卻因為保持的年歲太過長久而難以改變半分。
頭幾天只是沉溺在感傷惆悵裏,日子久了,便也不再多做糾結。
既然改不了,便不要改了,朋友少一些,日子孤單一些,又不是不能過活。
兩百年的歲月淡了過往,淡了灰鼠那樁事給他帶來的難過郁悶。阿虎鮮少再想起那只讨人喜歡的小鼠,然而偶爾想到時,心口處仍舊有些沉悶感覺,好似太多話堵在心口,不說出來,那些零碎的話語便會墜作一顆一顆的細小石子,聚攏着壓在心上,不算多沉重,卻使人感到小小的憋悶難耐。
他多想再見一見吱吱,多想将心裏那些零碎話語傾倒出來,他多想做出溫柔神色,告訴吱吱,從前的我,沒有半分惡意,将你留在店鋪中,只是想要接近你,只是想跟你成為朋友。
沒有半分惡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