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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

風在呼嘯、雨在哭號。

閃電白光,一次次照亮一室。

可楠以最快的速度沖回樓上,卻在途中的鏡子看見滿身是血的女人,吓得她差點尖叫出聲,然後才發現那是她自己。

她撫着冰冷緊縮的喉嚨,沖回自己房間浴室脫掉那身血衣,沖去全身血水。

站在蓮蓬頭下,她看着鮮紅的血從身上被沖刷下來,流進浴缸的通水孔裏,只覺得想吐。

她得冷靜下來,冷靜下來想一想。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止不住渾身的顫抖,她環抱着自己,試圖回想最後一個清醒的念頭。

昨夜,昨夜她吃了飯,和林姐及欣欣一起上樓,然後她就睡了,不對,她有醒過來,她聽見林姐和馬可士.李維在說話——

噢,狗屎!

林姐!

她臉色大變,林姐才是最後一個看見馬可士的人,而且林姐知道內情,如果那瘋狂的殺手發現這件事——

思及此,她想也沒想,随便抓了件洋裝套上就往外跑,但當她去對面準備敲門時,她遲疑了,她不該自己進去,她還不知道殺人的是不是就是……

心口因為恐懼抖了一下,她正想縮回手,卻在這時注意到,林姐的門沒完全關上。

她一怔,低頭看向門把,跟着猛地倒抽口氣。

門把上有血跡。

該死,她不該先去沖澡的!

害怕已經來不及,她驚慌失措的推開門沖了進去,林姐的房間和她是一樣格式,只是通向卧室的門是拱門的形狀。

電光又閃,一陣狂風突然吹開了落地的玻璃門,桃紅色的窗簾被風吹得揚起,露出其後的人影,只見一個套着鬥篷的黑色身影高舉着雙手,手裏握着一把巨大的斧頭,正要朝床上女人的頸項砍下。

“住手!”她大喊出聲,想也沒想用盡全身力氣沖了過去,将那人撲倒在地。

對方沒有料到她會出現,被她撞得措手不及,但那家夥身強體壯,很快的反應過來,在她試圖爬起來時,一手鉗抓住她的脖子,将她壓倒在地,坐在她身上,那人又重又高大,她傾全力掙紮着,卻掙脫不開,甚至無法呼吸,害怕與驚恐的淚水奪眶,将視線模糊成一片。

刺眼的白光再次亮起,她看見那人側身撿起了掉落的斧頭,只是這一回,那斧頭卻是朝她的腦袋落下。

她吓得幾乎要閉上了眼,卻在最後一秒看見那美麗的彩繪玻璃燈砸到了那人的腦袋,燈泡的電光一閃将彩色玻璃照亮,然後一起迸碎開來,她閉上眼,躲避破碎的玻璃碎片,同時感覺到頸上與身上的壓力松開。

可楠迅速滾開來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将空氣吸入心肺裏,當她再睜眼只看見林姐死命的拿着那tiffany的古董燈砸那家夥,但那可怕的人已經再次揮動斧頭,可楠慌忙中抓起另一盞床頭燈丢了過去,砸中那個人的後腦勺,那瘋子晃了一下。

她迅速把整床被子也扔過去,她運氣很好,那被子罩住了那瘋子,還絆了那家夥一跤,林姐更是拿着殘破的床頭燈繼續攻擊,可她知道她們不可能打得贏這瘋狂的兇手,所以她沖過去抓住林姐。

“別打了,走啊!”她邊喊邊拉着林姐往外跑,卻在門口差點和跑過來查看的欣欣撞在一起。

“可楠?林姐?怎麽回事?”欣欣拉住了她的手。

憤怒的吼叫聲傳來,可楠回頭看,只看見那柄斧頭在電光中飛了過來,她迅速将欣欣推出門,順手抓着門把,将門帶上。

斧頭釘在門上,那尖利的斧刃甚至穿過了門,利斧敲出的木屑飛射到她的額頭上,離她是雙眼只差兩寸。

林姐尖叫了一聲,她則驚喘了口氣,然後轉身對着好友大喊。

“快跑!”

欣欣沒有抗議,立刻轉身就跑。

林姐當然是腳下沒停的跟着跑了起來,可楠也邁開腳步奮力飛奔,三個女人一路氣喘籲籲的在長廊上狂奔,沖下了樓梯,她們可以聽見那人追逐的腳步聲,欣欣帶頭轉進二樓,她們本來希望能遇見出來查看的人,卻一個都沒見着,每一扇門都緊閉着,不知是沒人住所以被鎖起來了,還是裏頭的人因為害怕而不敢開門,正當林姐跑不下去,要高聲大喊救命時,可楠和欣欣及時阻止了她,将她拉進了圖書室。

“不能喊,他現在不知道我們在二樓,一喊他就知道了。”可楠在圖書室裏警告林姐。

“我們也不能躲在這裏,這是公共區域,那瘋子會先檢查這些地方。”林姐拉下兩人捂在她嘴上的手,白着臉說。

可楠一愣,知道她說的沒錯。

“主卧室。”欣欣悄聲開口提議:“我們到亞倫.艾斯的房間,他那裏一定有人。”

兩人點頭同意,可楠深吸一口氣,悄悄打開門,欣欣探頭出去,确定沒人之後,率先跑了出去。

三個人光這腳,偷偷摸摸的繞了一大圈,從左翼繞到了後面的主建築,途中她們還清楚聽見有門破碎的聲音,三人轉頭看去,只見閃電之下,對面她們原先待的那間圖書室門外,有個可怕的人影拿着斧頭砍壞了那扇門。

三個女人吓得立刻蹲了下來,趴在地上改用爬的,快速前進着,當她們好不容易來的主卧室那扇大門外,卻見它整個不祥的敞開着。

“shit!”楚欣欣看着那扇敞開的門,惱怒的低咒着。

“也許……”林姐撫着腰腹,忐忑的喘着氣說:“也許只是那個總管忘了關門?”

可楠知道不是,她可以聞到血的味道,嘗到死亡的氣息,但她還是跟着欣欣一起進了門,穿過那偌大的廳堂,來到那豪華的卧房。

超級king size 的大床像雲海那樣寬闊,足以讓六個大人在上面躺平還綽綽有餘,但這米白色的大床上只有一個瘦小的老人,他枯枝般的手仍插着點滴,手指上海套着連接到心電圖機器的手指套,但那機器上的熒幕已經不再畫出高低的頻率,只有一條直線在那裏。

欣欣上前測了他的呼吸與心跳,甚至打開他合上的眼皮‘那雙嵌在頭骨裏的眼睛,也已經失去了焦距,沒有任何應該有的光彩,空洞得吓人。

“該死,他死透了,對不對?”林姐咒罵一聲,在她身後問。

“對。”欣欣嘆了口氣說。

可楠在這時看到床頭旁的有線電話,忙沖上前試圖大電話報警,誰知她把話筒湊到耳邊,話筒裏卻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看見她慘白的臉,欣欣問:“不通?”

她點頭。

“可惡,這裏的電話也是不通的。”林姐血色盡失的說出三人都知道的事實,臉色難看的說:“我本來希望他有專線電話的。”

“現在我們該怎麽辦?”欣欣問。

可楠看見好友轉頭看着她,大眼裏有着明顯的驚恐,就連林姐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一并轉向了她。

怎麽辦?

她怎麽會知道該怎麽辦?楚欣欣才是向來知道該怎麽辦的那個。

但她看見向來堅強的好友從來不曾表露在外的脆弱與驚慌,她強迫自己堅強起來,然後她聽見自己說。

“我們得盡快離開這裏。”

“怎麽離開?”林姐語音微抖,道:“外面風雨那麽大,而且路都被擋住了。”

“沒有全被擋住。”她深吸口氣,張嘴吐出聽來極有自信的話,告訴她們:“我想我知道該怎麽離開,跟我來。”

** ** ** ** **

三個人偷偷摸摸的穿過風雨,來到城堡左方塔樓下的車庫,她不敢去想,為何一路上都沒遇到仆人,她想林姐和欣欣也不敢把心裏想到的可怕念頭講出來,這恐怖的城堡安靜得像一座墳墓,而她們從清醒之後到現在,除了那瘋子之外,沒遇到任何活人。

如她所料,車庫裏除了轎車,還有機車。

“你怎麽知道這裏有機車?”林姐問。

“你們忙着應酬時,我看見有個人騎着機車過橋。”她從一旁牆上找到了鑰匙,丢給欣欣一起去試,幸運的是,鑰匙圈上印有機車的品牌,才沒讓她們試上半天。

林姐拿來雨衣,三人一起套上。

“林姐,你會騎機車嗎?”可楠問。

“不會。”林姐苦着臉說。

“沒關系。”說真的,她也沒駕照只騎過幾次,但現在真的不是害怕的時候,可楠看着欣欣道:“欣欣你有駕照,你載林姐。”

“好。”欣欣點頭。

可楠和她确認:“出門之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停下來,如果失散了也一樣,先去報警再說,OK?”

“OK。”欣欣說着跨上了機車,林姐也一起坐了上去。

可楠跨上她的那一輛,把鑰匙插上鎖孔。

“你可以嗎?”欣欣回頭看着她問。

她深吸口氣,回答:“可以,你們走前面,我會跟上。”

欣欣聞言,拿起車庫的電動遙控器,打開了門,新穎的電動門往旁滑開,風雨立時打了進來,欣欣發動機車,載着林姐沖了出去,可楠跟着發動機車,但那輛車很不聽話,她心跳飛快的又試了一次才成功,她旋轉把手,催動油門,跟着沖進了風雨中。

欣欣載着林姐穿過了庭院,可楠能看見坐後座的林姐回頭看她,見她出來才松了口氣。

三人兩車在狂風暴雨之中前行,呼嘯的風雨聲遮掩了機車引擎的聲音,夜空中電光劈開了天空,擊中了塔樓的避雷針,原本就已經倒塌殘破的塔樓因此又垮了一些下來,林姐驚聲尖叫,但欣欣不愧是拍過動作片的女明星,她及時繞過了那掉下來的石磚,穿過了塔樓,騎上了橋,可楠因為跟在欣欣後頭,所以也閃了過去。

三人剛松口氣,誰知一出塔樓,就看見剛剛掉下來的石磚有一部分打到了橋,竟然把原本就僅剩一人能通行的橋面砸出了一個大洞,可楠倒抽口涼氣,只見欣欣回頭看了她一眼。

眼一眼中,有驚恐還有更深的恐懼,剎那間,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她跟着回頭,然後看見了那個全是上下披着鬥篷,拿着斧頭的高大身影,風雨中,她不可能看見那斧頭上滴落的血滴,但她确實看見了,那人揮舞着斧頭,像惡魔一樣跑出了大門,朝她們沖來。

她毛骨悚然的轉頭,看着欣欣大喊。

“別停,沖過去!”

欣欣轉回頭,加速沖上橋面,藉由一塊傾斜的石磚飛越過那個大洞,她跟着照做,林姐因此驚聲尖叫,但可楠看見她們平安落地了,可惜她運氣沒有那麽好,她技術不好,落地時車輪在濕透的石橋上打滑,她連人帶車一起摔倒在地。

這一摔,摔得她頭暈腦脹、眼冒金星,直撞到橋邊的矮牆才停下來,當她呻吟着擡起頭時,看見欣欣在橋的入口除停住了機車回頭看。

“快走!”她爬起身來,奮力朝她們大喊,“走啊——”

欣欣略一遲疑,一咬牙,終于載着林姐重新催油騎車離開。

幾乎在同時,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在風雨中,七手八腳的爬起來,轉頭看見那人已經來到了橋上,正拿斧頭砍着直升機的殘骸,試圖要從中過來。

她沒再多看一眼,只是奮力拔腿狂奔,沖過橋面,她沒有停留在柏油路上,一等出了橋,她就鑽進了森林裏,她知道如果在馬路上,她是絕對跑不過那在身後追逐而來的瘋子。

所以她跑進了山林裏,氣喘籲籲的在暴風雨中狂奔,即便她雙腳被石子戳破了皮,手臉被樹枝刮出了傷,她也不敢停下來,甚至不敢回頭看。

事實上,不用回頭看她也感覺得到那恐怖的黑暗瘋狂。

她不能停下來,不能也不敢停下來。

她知道,停下來她就死定了。

她不斷的交替雙腳,在暴風雨中,拼了命的遠離那座在風雨中仿佛受詛咒的邪惡城堡——

** ** ** ** **

怪物在暴風雨中追逐着她。

這一生,她從來沒有如此害怕過,她在狂風暴雨中跌倒了又爬起來,跑沒幾步又再次跌倒,但她不敢停下來,那瘋子如影随形,像是随時就要抓到了她。

她看不見那惡魔,但她知道他就在那裏,她可以聽見那夾雜在風雨中的腳步聲,可以感覺到那被人緊盯在後的急迫感。

然後仿佛受到了那瘋狂惡魔的指使,一道閃電劈開了她身邊的樹,跟着閃電接二連三,近在眼前,将這狂亂的世界照得無不明亮,吓得她無法動彈,淚水狂飙而出。

她停下來了。

當她意識到這件事時,那個怪物撲倒了她。

許多念頭閃過腦海,母親的勸告,自己的愚蠢和該死的倔強,但那麽多後悔的聲音裏,只有一句最清楚——

她死定了!

她忍不住張嘴尖叫,奮力的以手腳反擊,但那怪物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抓住了她的手,壓住了她的腳,低聲警告。

“小吉普賽,別叫。”

那聲音極其冷靜,而且異常熟悉。

她渾身一震,擡起淚眼只看見那壓在身上的男人,沒有穿着套頭的鬥篷,沒有抓住染血的斧頭,他渾身濕透,而且有一雙藍得像寶石的眼睛。

那雙眼映着她驚恐的表情,然後他擡起眼,看着那被閃電劈擊而起火燃燒的大樹,她跟着轉頭看去,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沖出了森林,跑到了一片空曠的草原上,被狂風吹得亂搖的草叢後,一柄斧頭在黑暗深處反射着火光,叫她心頭倏然一驚,狂跳。

他将頭壓得更低,整個貼在她耳邊,悄聲道。

“別動。”

不用他說,她也不敢動,她甚至屏住了呼吸。

反射着火光的染血利斧在森林裏來回移動着,她身上的男人像死屍一樣壓着她,将她整個人壓在風雨飛草中,即便火星掉落到他手背上,他也沒動一下。

他與她一起,看着那個染血的斧頭來回,然後靠近,更靠近。

她無法将視線從那柄斧頭上移開,全身恐懼得冷汗直冒,她可以聽見風雨中,那人踩在濕潤泥土上的腳步聲,那被風吹得亂竄的火焰太亮了,雖然它同時也因風雨冒着濃煙,但她依然覺得那瘋子一定會看見自己,看見在草叢中的他與她,她幾乎忍不住想爬起來拼死逃走的沖動。

她想逃,想跑,不想留在原地等死。

但是,她知道他說的是對的,她不能動,她動了只會暴露兩人的行蹤,而他整個人壓在她身上,那表示那瘋子要是揮舞斧頭,他會比她先被砍到——

幾乎在這瞬間,她才了解為什麽他要将她撲倒,為什麽要這樣全面性的以身體覆蓋住她全身上下;她淺色的衣裙太鮮明,但他不是,他全身上下都穿的暗如黑影,這男人完全遮住了她,而且将她撲倒在較低矮的地方。

她心頭一顫,将視線從那靠近的斧頭,拉到了他臉上,他仍看着那柄靠近的斧頭,神情專注警戒,俊美的臉龐沒有一絲恐懼,有的只是無比的冷靜。

驀地,那腳步聲開始遠離。

她移動眼珠,看見那染血的斧頭重新沒入黑暗中。

“你若還不想死。”他用極低的聲音,在她耳畔道:“就得保持安靜,你做得到嗎?”

她含淚點頭。

“這裏太空曠也太亮了,我們得離開這裏。”

他說着,擡頭看向四周,确定方向,然後松開她嘴上的手,迅速從她身上爬起來,拉起狼狽的她,彎身迅速離開那孤立于草原上燃燒的大樹,重新鑽入森林裏。

他抓着她的手往前跑,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迅速鑽入黑暗之中,失去了燃燒火焰的光芒,她不知道他怎能在黑暗的風雨中看見腳下,但他沒有跌倒過一次,甚至在她失足時,及時回身扶住了她。

不過,他也沒有因此給她喘氣的機會,他一讓她站穩就抓着她繼續在森林裏飛奔,他跑得如此快,她累得喘不過氣來,只覺得心肺像是快要爆裂開來,然後她再一次失足,這一回她整個人完全失去了平衡,剎那間,她知道她若再抓着他,他會被她拖着一起滑下山坡,她不想害死別人,所以在那千萬分之一秒,她松開了手。

誰知道,他卻沒有因此松手,他跟着她滑下了山坡,而且在那可怕的翻滾和滑降中,将她緊抱在懷中。

她不敢相信,驚駭的喘氣。

“別尖叫。”他在那瘋狂的滑降之中說着。

她及時将到嘴的尖叫咽了回去,他伸出手将她的臉壓入胸膛中,她感覺到他身上傳來一股猛烈的震動,他悶哼了一聲,她知道他撞到了某種東西,那撞擊的力道傳到她身上時已經減緩,卻仍讓她差點吐了出來,然後又是一陣碰撞,跟着又一陣,她感覺到淚水被震了出來,但兩人滑降的速度減緩了。

跟着,她感覺他環在她腋下的手臂将她猛力一扯,她還以為自己雙肩會因此脫臼,但他和她終于停了下來。

風雨仍在呼嘯,泥土與草屑沾滿她全身、甚至跑進她嘴裏,冰冷的雨滴随着強風狂亂的打在她身上,她卻恍若未覺,只慌張的擡首,但在那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覺到他吐出的熱燙氣息拂上她的臉,急促的心跳撞擊着她。

至少他還有呼吸,還有心跳,她安慰恐懼的自己。

“你還好嗎?”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他頓了一下,才聲音沙啞的說:“很好。”

她不覺得他很好,但他松開了護住她的手,站了起來,然後擡頭往上看。可楠跟着他擡頭,除了隐約在風雨中搖晃的林木,她什麽也看不見。

驀地,他再次抓住了她的手。

“別擔心,我們不需要爬上去。”

她聽見他沉穩的聲音,不知道他為何還能維持冷靜。

“我根本不知道我們人在哪裏。”

她在風雨中顫抖着說,但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我知道,我們大概往下滑了一百多公尺。”他說着,牽握着她的手道:“抱歉,你還能走嗎?”

可楠沒想到他會和她道歉,她還以為應該道歉的是她。

但她沒和他争辯,只點點頭,悄聲道:“可以。”

“好。”他看了下四方,辨認方向,道:“跟我來。”

說真的,她也不曉得他為何能在黑暗風雨中辨認方向,但她也沒有別的選擇,她回握住他是手,安靜的跟着他走。

這回他不再奔跑,而是小心謹慎的在傾斜濕滑的山坡中前進,他不時抓着樹木穩住兩人,沒有多久,可楠注意傲他正帶着她往下走。

然後就在她全身又濕又冷,渾身肌肉發僵,幾乎無法再對抗那快要将她吹倒的強風時,山坡變得平緩,她再次踩上較為堅硬的岩石,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兒吹來的風似乎變得更冷,冷到她都能聽見自己牙齒碰撞的聲音。

她咬緊牙關,努力跟上他的腳步,卻只覺得頭暈目眩,雖然她努力集中精神,腳步踉跄的次數依然逐漸變多,她也不再能感覺到她的嘴唇或鼻子,和不知何時開始變得麻木的四肢。

下一秒,她整個人撞上他的背,這個男人太強壯,她因反作用力而退跌,差點往後坐倒在地,但他拉住了她。

“對勿起……偶沒……沒珠意……”她口齒不清的道歉,當她擡起眼,前方的男人卻變成好幾個呼嘯重疊。

他似乎說了什麽,但她聽不清楚。

可楠試圖擡起手抹去臉上的雨水,卻只覺得一陣暈眩。

下一秒,他松開了她的手,一時間,她有些驚慌,黑暗中,她只聽見他走動的聲音,什麽都看不見,害怕得差點開口求他別将她丢下。

驀地,一簇微小的火光亮了起來。

她眨了眨眼,看見他蹲在她身前,手上拿着一支打火機,然後她才注意傲她已經不在風雨之中,他帶她到來一個石造的小屋中,他正視圖在那看起來像壁爐的磚石中生火。

“這是哪裏?”她不敢相信的轉頭查看四周,暈眩再次襲來,她忙伸手扶住牆,喘了口氣問。

“湖區的狩獵小屋。”

“太好了……”安心感讓她整個松懈下來,她腿一軟,扶住牆試圖緩緩坐下,但她的肌肉不聽使喚,她幾乎是摔坐到地上的。

他迅速回身靠近她。

該死,這真糗。

“你還好嗎?”

恍惚中,可楠似乎聽見他這樣問,她張開嘴,聽見自己笑着逞強說。

“很好……”

她說話時,他的模樣變得更加模糊,下一秒,她無法控制的昏了過去。

** ** ** ** **

很好。

她這麽說,但雙眼失去了焦距。

男人及時伸出手接住了她的腦袋,沒讓她可憐的小腦袋撞到地上。他迅速檢查她的呼吸心跳,确定她基本的生理狀态,她心跳有些微弱,嘴唇發白、臉色發青,肌肉僵硬,但确實有在呼吸。

該死,他忘了自己和常人不一樣,他應該更早就檢查她的狀況。

他知道他若不快點改善她的狀況,她會開始失溫。

男人讓她在地板上躺平,迅速脫下自己濕透的衣物,翻倒那張唯一的床,遮住會透光的那扇窗戶和縫隙。

屋外風雨變得更強,吹得整棟小屋像随時要被拆解一般,但這種等級的暴風雨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他遇過更糟的。

現在最重要的是別被那拿着斧頭到處砍人的瘋子發現,黑暗中,光線會特別明顯,或許他不應該生火,但他知道她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住風雨的折騰,他只能和老天爺賭一把。

滑落山坡後,他将她帶到反方向,遠離那家夥可能會經過的地方,如果風雨夠大,那瘋狂的男人或許會放棄追逐,回到溫暖的城堡。

他運氣好,這狩獵小屋雖然沒有任何替換的衣物,但櫃子裏有一張老舊的毛毯,牆角有一把釣竿,抽屜中有個鐵罐裏依然有幹燥的茶葉、一捆備用的魚線,還有一把生鏽的開山刀,他在桌上看見一只老舊的鐵壺,和一只杯口有些斑駁,裏頭還有黃色污漬的白色搪瓷杯。

他捏了一小撮茶葉聞了一下,茶葉是綠茶,沒有黴味,聊勝于無。

外頭風雨雖然越來越大,但屋子是石造的,暫時應該沒有倒塌的危險。

他抓了幾樣東西,再次冒雨出門,進入黑暗之中。

遠處的城堡還亮着微弱的燈光,即便風強雨急,他還是能在黑暗中清楚看見那棟上百年的建築。

暴風雨在黑夜中肆虐着,像是要将一切都卷上了天,他費力在風雨中前進,不斷有小樹枝甚至小石子被風卷起打在他身上與臉上,往好處想,幸好他沒整形過,所以不用擔心臉上哪裏會歪掉或壞掉,而如果他都要這麽費力,那該死的王八蛋也不會輕松到哪裏去,而他猜那家夥和他一樣,會覺得那座在風雨中屹立不倒的城堡,此刻看起來既溫暖又安全。

如果他是那家夥,他會立刻回去那地方,差別在他并沒有風,所以他還是迅速冒着風雨做了一點預防措施。

小屋看來幾乎和黑暗融在一起,他再次确認不會有光線露出,也再次确認黑暗中沒有任何瘋狂殺手拿着斧頭在狂風暴雨裏亂晃,才再次開門進屋,将那越形加劇的暴風雨全關在門外。

他回到她身邊,順手把那張桌子也倒立起桌面,讓它擋在壁爐與門之間,然後把接滿水的水壺扔進一大把茶葉放到爐上燒開,再小心把她抱到那簡陋的壁爐前,火燒脫掉她身上濕透的衣裙,把她與自己都脫得精光,盡力擰幹她的發辮,并把她抱在懷中用掌心摩擦她的心口。

她有一頭吓死人的長發,他之前不是沒注意,他知道她頭發很長,只是他原以為她的頭發頂多是過腰,那看起來只有過腰,可他拆開發圈和辮子才發現,她只是把長發綁成辮子再往上盤,她的頭發實際上已經超過她的身高了,如果她站起來,那頭長發一定會拖到地上。

那讓他楞了一下,他沒想到她的頭發竟然那麽長,他認識的女人中,沒人留那麽長的頭發。

老實說,那麽長的黑發,乍一看還滿詭異的。

他知道要盡快把她頭皮附件的頭發先弄幹,試着用手梳開她的長發,然後擰幹她的裙子,抹去兩人身上的雨水,再把爐中的火弄得更大一些。

也許她昏倒了也是好的,至少她不會和他争辯脫光衣物取暖,或者這樣搓她的心口是不是有那個必要。

他知道,一般人都會對這種事有意見,特別是女人。

但當兩人的體溫都在急速下降時,他真的只想把自己和她都弄暖一點。

火舌貪婪的吞噬着壁爐裏的柴火,溫暖了室內的空氣,讓他與她僵硬冰冷的肌肉慢慢回溫。他改搓着她雪白的手腳,才發現她沒有穿鞋,柔嫩的雙腳被草木利石劃出宛如被施以酷刑的血痕;她的手只比腳好上一點,上面雖然有插傷,但血水和髒污幾乎被雨水沖刷掉。

他把燒開的茶水從爐子上挪開,倒了些濃茶到搪瓷杯中,把杯子稍微燙洗過,然後重新再倒了一杯,讓它盡快變涼,他只能先拿濕布盡量小心的處理她身上那些教人看了觸目驚心的傷口,最後才以溫熱的茶水清洗。

雖然大部分的傷口都還算幹淨,但有些地方泥沙跑了進去,卡在擦傷裏,他不得不狠心将它們清出來,這個步驟弄疼了她,讓她一度呻吟起來,不自覺瑟縮着。

她中途曾經痛醒過來,但神志不是很清楚。

“你……在做什麽?”她擰着眉,表情痛苦的白着臉問。

“抱歉。”他告訴她:“我必須将它們清幹淨,茶水能消炎鎮痛,多少能避免發炎感染。”

她蜷縮在地上,虛弱的重新閉上了眼,他不知道她是否聽見了,還是根本無力反抗,但她幾乎沒有再掙紮,只是偶爾肌肉還是因為疼痛而反射性的抽搐。

這女人看起來真的很狼狽,他知道她為什麽會搞成這樣,他看見她騎着機車沖過那壞掉的橋,看見她重重摔在石橋上,看見那輛車飛了出去掉到懸崖下。

她勇敢得吓人,當他看見那瘋子朝她們跑去時,他也跟着沖了下來,卻聽見她要她的朋友快走,并且眼睜睜看着她逃避着那個瘋子,沖入狂風暴雨肆虐的黑暗裏。

他用最快的速度追出去,有好幾分鐘,他以為自己會來不及,以為自己會再度錯失阻止那兇手殺人的機會,以為他最終只能看見她被開膛剖腹躺在落葉中的屍體。

但她聰明得知道不能跑在路上,她鑽入森林裏,變換這不同的方向跑,讓他一度也失去了她的蹤跡,直到閃電劈了下來。

他能比那家夥先看到她,真的只是運氣好,他面對着正确的方向,那王八蛋不是,但那瘋子比他還要靠近她,他不得已只能在那人轉身前,迅速奔跑過去将她撲倒,那八成是造成她右背那一大片紅腫的主因。

他小心的觸碰檢查她身體上的其他部位,幸運的是,在經過這一夜的折騰,除了幾根斷掉的指甲,她身上沒有任何斷掉的骨頭,但這不表示她完全沒事。

你還好嗎?

當他這樣問她時,他幾乎在瞬間就知道自己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她不可能還好,她摔下機車,被追殺又光着腳被拖着到處跑,還滾落山坡,她怎麽可能還好。

很好。

她如此回答,即便已經快昏倒了還笑着如此回答。

他知道她一點都不好,想去她試圖逞強的模樣,他眼角微抽,輕輕的以溫熱的茶水沖去她臉上擦傷裏的泥沙。

這些天,他忍不住一直注意這她,無法不去注意她。

起初,是因為她踩到了他的痛腳,後來是因為她看似軟弱,實則堅強的個性。

就像之前在石橋上,如果她是她那位明星朋友,他可以理解她為何做出要朋友先走的決定,那位楚欣欣性格獨立果敢,他認識楚欣欣那種性格的女人,勇氣是她們天生的一部分,她們生來就是發光體,遇到壓迫她們會習慣性的反抗回去,不會默默吞忍。

但湛可楠不是那種人,她是那種習慣會自動退到一旁的配角,若旁人要是欺壓她,只要別太過分,她會選擇息事寧人,擡擡手讓事情過去,她清楚自己不是那種引人注目的人種,而她也安于這樣的現狀。

因為職業的關系,他看過很多人到了緊要關頭,都會顯露出本性,不少人在重要時刻,遇見方才那狀況,大部分的人都會哭着和朋友求救。

那并不可恥,那是人類的生産本能。

他原以為她也會如此,可她沒有,她要她們快走,事實上她根本是命令她們快走。

然後她奮力掙紮求生,即便他拖着她在暴風雨中奔跑,她一句苦也沒叫過,她沒有歇斯底裏的哭哭啼啼,也不曾抱怨自己沒鞋,更沒像無尾熊抱樹一樣死抓着他不放。

她只是安靜的跟着他,直到她确定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允許自己昏倒。

一開始,他以為她只是個靠裝神弄鬼讨生活的騙子’後來,她的說法讓他改觀,他知道她會和他解釋,是為了她的朋友,他不是真的完全同意她的說法,但他欣賞她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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