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抱着必敗的決心，七七幾乎是咬牙閉眼，跑完的五十米全程。
然而結果令人發指。
她只是被那個不知哪班的體育特長生妹子，矯健地甩下好幾米遠，同組的其他人，卻都跑在了她身後。
在終點，她被前來接應的子珊萍萍一把接住，陳大學霸剛給她披上外套，把礦泉水瓶擰開了，遞到她手上。
一旁體委就擠了上來，一臉興奮地告訴她，經過裁判的火眼金睛，判斷她比幾乎同時撞線的女生快了零點二七秒。
“你是小組第二哎。”體委簡直不能更滿意，“早知道你短跑這麽好，前兩年就讓你跑短跑了。”
七七沒好氣瞪他，喘着氣，懶得跟他理論。
高一那一年，她跟體委還不熟，被丢去填三級跳的坑。
三次機會兩次犯規，還有一次差點連坑沿都挨着。
高二那一年，倆人混得太過臉熟，七七權當幫哥們兒個忙，自告奮勇報了一千五。
原本就抱着重在參與的好心态，拉着兩個別班同學，一起跑了個倒數前三，一直跑到等不及閉幕式的各年級同學，沿途圍着跑道，給她們加油。
好容易到了高三，吃一塹長一智，原本想着長痛不如短痛，選了個十幾秒就解決的項目。
沒成想，到最後，這短痛，卻要痛兩回才完。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還是萍萍讀懂了七七眼裏的悲憤，一把推開聒噪的體委，扶着七七癱在跑道邊喘息。
七七把腦袋搭在她肩窩，扭了扭，又覺得不夠舒坦，轉而又投向另一側的子珊。
更适合她的身高，更豐潤的柔軟，嗯，這個感覺果然更好些。
她抵着腦袋，在子珊肩膀上喘着氣，臉上帶着汗的潮熱，一陣陣翻湧。她忽然想起什麽，轉頭朝起跑線看去。
如她所願一般，披着灰色外套的高個男生，正拎着半瓶子礦泉水，低頭朝她走來。
2017。
七七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他胸口的數字。
剛才都沒來得及細想，那裏面，還帶着個七呢。
她剛想抿嘴笑一笑，男生卻抓賊似的敏捷擡頭，隔着來來往往的嬉鬧同學，一眼鎖定在了她臉上。
那人走得挺輕松惬意，身上的一身黑，卻有點拽氣的味道。
遠遠的眉眼，好像看透了七七那點沒羞沒臊的小心思，沒什麽情緒地皺了皺。
七七竟然有點心虛。
她維持着抿唇的面部肌肉，以頭頂為支點，抵着子珊的肩窩，又默默把腦袋轉了回來。
連她自己都覺得，這規避動作略微僵硬了些。
可轉念又覺忿忿，好歹也是親眼看見她跑了小組第二的神來之筆，怎麽一點恭喜祝賀的喜氣也沒給她留。
那邊體委已經又追了一個組的小組成績，轉回頭告訴七七：“你這回鐵定進決賽。”
七七老大不情願的，在子珊肩膀上蹭了蹭：“嗯，好。”臉上的表情，一點也不像“好”的樣子。
體委已然變身榨人血汗的資本家，只顧着手裏看得見的剩餘價值，樂得面皮舒展心情愉悅，壓根不理會七七的無産階級苦難。
他舉着手裏的塑料板，朝七七身後招呼了聲：“海子。”
“嗯。”
男生答應得簡單幹脆，七七感覺到身後臨近的壓迫感。
體委伸出食指，在她身後點了點：“看見沒，剛才你同桌跑了個小組第一？”
七七對“小組第一”的結果點點頭，反應過來，卻對那個“看見沒”的過程沒什麽信心，又緊跟着搖搖頭。
體委權當她跑暈了腦子不清楚，看二傻子似的看看她，又轉向姜多海：“你怎麽沒去歇會兒？決賽下午才開始。”
七七沒回頭，沒看見男生的表情，也沒聽見他言語，只見面前體委挑了挑眉，挺暧昧地看了自己一眼：“來看她比賽？”
七七覺得他臉上表情挺欠揍，剛琢磨着，要不要借着這距離撓他一爪子，就聽身後微微發啞的男生嗓音：“嗯，随便看看。”
離得不遠，七七能聽見緊跟着的水聲響動，是他手裏半瓶礦泉水入口的聲音。
七七沒吭聲，一點點轉着腦袋，把臉埋進子珊肩窩。然後，悄沒聲兒地彎着唇角，笑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同桌，好像還挺友愛。
主席臺上的廣播裏，不知哪個年級的女生播音員，慷慨激昂地念着不知哪個班百度摘抄來的“體育健兒加油”稿。
體委看看手裏的賽事安排表，交代他們先随便歇着，就趕着回去找參加百米的同學做準備了。
他前腳剛走，廣播裏就換成了男子五十米的決賽名單。
姜多海三個字，排在第三個。
體委停了腳，回過身，一邊後退着，一邊朝這邊舉着大拇指揮手傻樂。
七七看看身邊的決賽選手本人，一手叉腰，一手掂着水瓶，皺着眉，舔着唇，虛揚下巴。很有種為了對方面子不得不努力應酬的無可奈何。
萍萍也善良地擺了擺手。
體委同學這才一身輕快地，轉身跑開去。
一群人默默待了一會兒，也步了體委的後塵，慢慢走回看臺。
七七站在鋪着報紙的位置上，仰臉灌着瓶子裏的純水，看着在高出坐下的男生，像平時一樣，從外套口袋裏，摸出獨立包裝的濕巾，撕開來，慢慢擦手。
她鼓着腮幫子，含了一大口水，一點一點往下咽。
一雙眼睛卻一直沒移開。
男生岔着雙腿，俯身拄着膝蓋，兩只手在一方濕潤的無紡布上，左右磨蹭。
先左手，再右手，先手掌，再手指，從拇指指跟，到小指指尖，那一點點的順序速度，她好像早就熟悉了。
男生忽然擡起一側胳膊，稍稍擡腿，伸手拽了拽貼在腿上的褲子布料。
寬松的褲腳往上，露出鞋口一截灰色棉襪，和一段光裸的小腿。
然後，是另一邊。
七七一瞬不瞬地看着。
意料之中的，和男生擡起的目光，撞了個正着。
七七眨了眨眼，沒抗住，把臉別向一邊。
男生一愣，怔怔地皺了皺眉，看着她側着半張臉，吞下嘴裏最後一點白水，抿着潤潤的嘴唇，細長的脖頸間，肌肉上下微動。
他忽然就笑了，抿着唇，垂着眼，一個幾不可察的輕笑。
像是想通了什麽淵源，又或發現了什麽秘密，欲蓋彌彰的心照不宣。
七七偏着腦袋，卻感覺得到，高處遲遲沒移開的目光。
她想起比賽前，子珊神秘兮兮的那句“你知道他看的是誰麽”，又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她覺得，跑步跑出的血流過速的潮熱，一直就在臉上，沒有褪去，卻梗着脖子，不肯再躲避半分。
像是證明勇敢的固執，又或是袒露秘密的直率，心懷鬼胎的心猿意馬。
半上午的太陽，曬得人通體燥熱。天空上卻是半片雲彩也沒有。
子珊用英語卷子把臉裹了大半圈，從下而上仰臉看七七：“你還站着幹嘛？跑了那麽遠不累麽？”
“……”說得好像她剛從一千五的跑道上下來似的。
跳高的妹子剛剛離席，去了檢錄處，因為腿長不得不面對三級跳的萍萍，已經站起來，在子珊身邊，轉着腳踝活動筋骨。
她絞着手腕問另外兩個：“你們中午吃完飯，回寝室睡會兒麽？”
盡管從高一層的臺階上挪下來，她一米七三的高個子，還是高杆喇叭似的，把聲音送到了好幾排開外。
後排正借着外套的掩護，悶頭看手機的姜多海，聞聲掀了掀眼皮。
學校怕學生吃壞肚子，還是鼓勵大家留在食堂用餐。
食堂容量有限，三個年級，人數太多，中午休息時間也留得充足。
子珊想也沒想，點頭就答：“當然回了。”說着，還拍拍身邊硬邦邦的水泥臺階，“在這兒睡，會被硌成，嗯……平平的。”
并不平平的萍萍：“……”
七七拽着她後腦勺的毛躁馬尾，嗤聲笑着，嘲笑她大太陽底下的冷笑話。
餘光裏，覺出身後若有似無的一道跟随。
她歪着腦袋想了想，一字一句慢慢道：“我還是，回教室吧。”
幾級臺階上的姜多海，眯了眯眼，低頭再看手機屏幕。
上面是餘沛發的詢問消息：你中午回來麽？咱在哪兒吃飯？
這人此時正賴在這條街拐角的他的住處，八成是剛睡醒過來找到點意識。
昨天傍晚，他突如其來的一個電話，說自己就在他家樓下的公交車站，麻煩海哥好心收留。
這家夥也不白來，還給他捎了一只原來一中門口那家最好吃的叫花雞。
還跟他說好了，今天中午跟同班的男生們吃個飯，算是幫他攏攏人心。
姜多海覺得好笑。
他大老遠換了地方，就是想一個人獨來獨往好生呆着。可這一件兩件的人和事兒，總湊巧了把他往人堆裏帶。
他搖頭說不用，可餘沛非要這麽幹，說是權當幫自己湊個熱鬧，熟悉一下哥們兒的新地盤。
姜多海知道這是朋友好意，勸了兩勸，沒勸住，也就只好聽他由他。
他撐着腦袋上的薄外套，在陰影裏，運指如飛。
海子：你十二點在校門口等我吧，吃完飯來我們班教室坐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