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天是周日，雨過天晴後的好天氣。
姜多海比屋裏另一個人先一步醒來。沒有鬧鈴，天光大亮，是可以賴床的早晨。
他翻了個身，床邊的另一張床入眼，才猛然想起昨天的事。
女生還在熟睡，朝這邊側卧着，半邊身子都在被子外面，懷裏是他昨晚丢在她腦袋上的夏涼被。
散亂的頭發，毫無防備的瓜子臉，清晰悠長的呼吸，在安靜的屋子裏，悄聲回響。
看起來不大的折疊床，竟然容得下一個人蜷在裏面，還睡得這樣安穩。
姜多海趴在床沿，頂着雞窩似的清晨發型，看着床邊女生，不自覺勾起一側唇角，嗤笑出聲。
這人，倒也不認床。
看看床頭桌子上的手機，八點剛過。
剛才尚存一息的困意，這會兒也去了大半，姜多海借着俯身的姿勢，撐着床沿起身。
下床，穿鞋，穿過房間，到衛生間洗漱。
回來的時候，床上的人還沒醒。
他走到窗邊，拉開半扇窗簾，推開窗子，溫熱的晨風吹幹臉上潮濕。
長長呼出一口濁氣，回頭，猶豫着要不要把人叫醒。待會兒，他還要去小姨家吃午飯，總不能把她一個人丢在這裏睡懶覺。
他就站在她腳邊，穿在她身上的他的黑色運動褲，卷起的褲腿翻過她的小腿，露出上下交疊的纖瘦腳踝，皮膚白淨，筋骨分明。
透進屋裏的光線，拉長的一束，照在那一雙腳踝上。
窄窄的腳掌，微蜷的腳趾，細小的汗毛，白得發亮。
細柔的線條，沿着腳踝，一直延伸進寬大的褲腳。
那衣服是他的，眼下卻變得陌生，還有點那麽一點點的，暧昧。
奇怪又微妙的感覺。
男生垂在身側的那只手動了動，手指微彎，又放開。意識尚未弄清狀況之前，已經彎下腰去，撫上了那一片發亮的皮膚。
剛碰過冷水的指尖，還留有涼意。
指腹下，卻是一小片細膩，溫熱……
七七人在夢中，綠色T恤的阿迪男剛潑了她一身髒水，還拉着身寬體胖的警察小哥惡人先告狀，搶了警察的手铐，就要過來抓她。
七七氣得直跳腳，撲上去就要打一架，卻覺腳腕上一涼，攔了她的腳步。
還以為是遇了什麽陷阱機關，低下頭去，卻發現是她的同桌。
男生蹲在那，一聲不響，一動不動，就是握着她的腳腕不撒手，一副勢要攔她到底的架勢。
啊……真的好傷士氣。
七七氣得擡腳就踹。
腿一擡，腳一蹬，眨眼就醒了過來。
屋裏挺亮，還有聲響，她眨了眨眼，才明白自己身在何方。
她單肘撐着，稍探起身，一下就鎖定窗邊站着的熟人。
男生斜對着窗外，抱臂在胸前，身上還是昨晚換上的灰白衣褲，配着身邊飄蕩的淺色窗簾，好像還挺和諧。
他好像剛聽見她的動靜，皺着眉，小半個側臉轉過來大半。
陽光入室，擦過他的輪廓，投在地上。
七七才發現，同桌那有點圓潤前翹的下巴，到臉側的弧度，竟然有些利落的好看。
“你醒了？”同桌看她，眉梢微抖，好像總是不耐煩的表情，不知哪裏有了一絲裂縫。
“嗯。”七七坐起身，閉一閉眼，點頭，“你起得好早。”
“嗯，都八點多了。”
“……”說的好像自己放假都不睡懶覺一樣。
七七低下頭，手背捂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終于放開懷裏被子，翻身下床。
一雙幹淨腳丫，塞進襪子邊的板鞋，立起身來，一步一步走出門去。
男生在她身後喊：“我待會兒要出門，你快點。”
清水漱口，又蹭了主人的洗面奶洗臉，昨天小心翼翼挂在毛巾架一角的白色毛巾，拿下來，把臉擦淨。
七七确實是皮實。昨天燙紅的皮膚，今天已經沒了灼痛感，只剩下還泛紅的一片，只等着脫皮好轉。
回到屋裏，同桌已經換了一身準備出門的行頭。黑色的短袖T恤，胸前有白色的五角星星，難得一見的萌之活力。
他手裏，是灰色透明的玻璃瓶，透明液體倒在手心，空氣裏都是冰涼清爽的香氣。
這味道，她聞過好多回。原來，是男士爽膚水的味道。
這個年紀的女生裏，又是洗面奶又是護膚品的講究人也不多。七七還是暑假裏，跟萍萍一起，買了親民的大衆牌子，開始這樣的小資生活。
沒想到他一個大男生，竟也過得這麽精致。
感覺到門邊目光，男生手上動作一頓。
他掀了眼皮看她，一晃手裏瓶子：“你要麽？”
“要。”七七毫不猶豫點頭。
好像來這一趟，不把他的東西體驗一遍，就不能滿足她的好奇。
男生看看伸到眼前的白淨小手，鞠起的掌心，紋路深深。他歪頭，看了看她手背上那一片紅印：“你擦藥了麽？”
“還沒，”七七搖頭，卻一臉期待，“等擦完了這個再擦藥。”
“……”
男生如她所願，伸出手去，玻璃瓶傾斜，在她掌心輕輕磕了兩下。像是分出自己口袋裏糖果的小朋友，表情還挺認真。
小朋友七七也很配合，小心鞠着手裏小窪液體，心滿意足地雙手擦過，拍在臉上。
兩人一高一矮，側面而立，幾乎相同的動作，照鏡子似的，雙手在臉上擦過一遍。
屋子裏是此起彼伏的輕聲拍擊，奇怪又和諧的默契。
七七躲進衛生間，換回自己的髒衣服，把搭在肘間的大號衣服，遞給原來主人。
姜多海已經在門口彎腰穿鞋，只擡頭看了一眼，就往屋裏一仰頭：“先放床上吧。”
七七把衣服伸展了丢在床上，猶豫一下，又走過去，簡單疊起，上下放好，還順手折了折蓋了一晚的夏涼被。
這就是在一個潔癖的同學家裏做客，不得不注意的禮貌吧。
右手塗的藥膏有些礙事，不能讓她好好展示自己整理家務的真正實力。臨走時，還不免小有遺憾。
“走了。”男生在門口喊她。
“來了。”七七應着，拎過桌上自己的東西，出了屋門。
姜多海站在門口，綠漆的防盜門，已經打開了一半。
七七不用換鞋，直接趁着同桌為她讓出的位置，輕快地溜了出去。
她身後，男生的目光，一直沒離開她沒穿襪子的□□腳踝。
兩人一起出門，七七一路繞着路邊水窪走回學校，男生依舊單肩背着書包，就在小區門口的馬路對面，等公交。
分頭之時，七七回頭說拜拜。相同的回應，男生說的有些心不在焉。
七七回到寝室，洗了一上午的髒衣服，一個星期沒回家，換下的衣服只能自己手洗。
寝室樓下有兩臺投幣洗衣機，可她總也不放心把貼身穿的衣服拿過去洗。
手上有傷，她還專門在食堂小賣部買了一副家務專用橡膠手套。
寝室裏沒有陽臺，洗好的衣服，就挂在走廊高處的欄杆上晾幹。
七七舉着頂上帶鈎的晾衣杆，仰着腦袋挂衣服，就想起了在同桌那裏看見的全自動洗衣機。
要是他不出門，是不是還可以厚着臉皮，蹭過去用一下。
想了一半，又覺好笑。那怎麽可能？她用樓下的公用洗衣機都有心理障礙，別說同桌那個潔癖了。
下午，小欣返校，剛跟七七說了兩句話，就皺着鼻子湊了上來，左聞聞，右嗅嗅，然後問她：“你換洗發水了？”
像是結論，又像是詢問。
七七愣了一瞬，才想起今日換新的洗發水是哪裏來的，頓時發窘。
在相同的味道裏浸|淫太久，嗅覺顯然早就麻木了，壓根沒注意這種事。
她并未做賊也明顯心虛地推開小欣的腦袋，随口就撒了個小謊：“我這是……去理發店洗的頭。”
小欣不大相信，扳着她的下巴，左瞧右看：“你去理發了？我怎麽看不出來。”
圓謊的話順口就來，連七七自己都覺驚訝：“我這不是受傷了麽？”說着，放下手上手機，把右手上的燙傷亮給小欣看。
小欣的注意立馬被這傷吸引了去，壓根沒注意她的解釋。
她直撲過來，捧着七七這只手，一陣大呼小叫：“我天，你這是去練鐵砂掌了麽？”
還在為自己如此彈指之間就能編出這樣邏輯嚴密經得起推敲的搪塞理由的七七：“……”
下午過半，姜多海從小姨家回來，脫掉拖鞋，回到屋裏，看見還攤在床邊的折疊床，和上面簡單疊起的夏涼被，又想起早晨的那一幕。
還搭在書包肩帶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了蜷。
溫熱，又細膩的，微妙觸感。
只有短短的一下子，回想起來，甚至不确定有沒有真的觸到，或者幹脆只是視覺上的胡思亂想。
他又想起，女生醒來時，自己故作矜持的尴尬。
然後，對着屋裏遍灑的午後陽光，嗤笑一聲，低低罵了句：“艹。”
把書包甩在沙發上，收拾被子和折疊床，回到床邊時，又看見那身同桌穿過的T恤長褲，一上一下，疊的有些淩亂。
他随手抓起，就要拿去往洗衣機裏丢。
還沒走出屋門，卻又頓了腳步，猶豫了一下，又拿着衣服回身，在衣櫃前站定。
好一會兒，才有些煩亂地把手裏的衣服狠狠一團，直接塞進了挂滿幹淨衣服的簡易衣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