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七七從衛生間裏出來，臉上紅通通一片，不知道是熱水的作用，還是因為太過旺盛的想象力。
手上塗了透明的藥膏，原本大片看起來就疼的潮紅，變得亮晶晶的。
她穿着姜多海拿給她的那套衣服。
褲子是可以系上帶子的運動褲，單是一圈一圈地卷褲腳，就花了她不少力氣。白色短袖，抖開了才發現，就是那件冷到沒朋友的“NO WAY”款……幾乎蓋到她的膝蓋。
那種被人馴服所以柔軟的衣料，無所顧忌地貼着皮膚，幹淨的柚子皂香，卻總覺得隐藏着另一個人的味道。
感覺很，微妙。
內衣也有些汗濕，卻沒有可換，只好照舊穿上。
沒有拖鞋，就直接赤腳走出去，打算待會兒睡覺時，再用換下的衣服擦一下腳。
一直敷着傷口的白毛巾，老板娘給她的時候，就說是新的幹淨的，她就直接打了香皂，臨時當做擦臉毛巾，擰幹了搭在肩上。
她就這麽挽着褲腿，赤着雙腳，拎着板鞋，肩上還搭着一條擰幹了的白毛巾，拉開門，走了出去。
腳底下，老屋的水泥地板，有點溫涼。
屋裏，姜多海正歪在床上翻雜志，彩頁封面，厚厚一本，是新一期的籃球雜志。
聽見動靜，坐起身，看見門口七七的造型，先是一怔，然後目光下移，落在她踩在地上的赤腳上。
他問她：“你……腳不冷麽？”
七七愣愣搖頭，注意力卻被屋子裏多出的一張矮床吸引。
是那種結實帆布的折疊床，簡單結實的鋼架，藍色的帆布床面，中間些微凹陷。
應起急來還挺不賴。
七七問同桌：“這你從哪兒弄來的？”
同桌正從床上起身，也光了腳踩上地面，拎起自己的拖鞋，朝門邊走來。
“房東擱在卧室裏的，我借來用用。”
七七挺高興：“我晚上睡這兒？”她還以為要窩在那個短小精悍的灰色老沙發上過一晚呢。
同桌已經走到她跟前，垂着眼：“我睡這個，你睡我床。”然後，還不等七七反應，微彎腰，手裏的拖鞋落在她腳邊，“你先穿我拖鞋吧。”
這兩句對白，信息量有點大，剛被熱水蒸過的七七，反應有些遲鈍。
她擡頭看看同桌習慣微擰了眉的表情，有點受寵若驚。
本來就是打擾了，怎麽好意思搶占主人家這麽多東西。
她匆匆擺手：“不用，我睡這張小床就行。”然後看着同桌眉頭更緊的臉，還是堅持把後半句補完，“你的鞋也不用，我現在就蹲床上去。”
大概是這個“蹲”字用的太過形象，男生的嘴角抽了抽。
窗外的雨小了些，屋子裏挺安靜，能聽見七七光着腳啪嗒啪嗒跑過屋子，一屁股坐在折疊床上的聲響。
姜多海也不勉強，回身看看女生盤腿坐上小床，濕漉漉的頭發披散着，身上他的那身衣服，寬大得直晃蕩，卻好像有種不太一樣的……
他還沒想好要怎麽形容，那邊七七就自顧自按了按輕巧的床面，還挺滿意地下結論：“這床，還挺結實的麽。”
“嗯。”姜多海默默收回視線，随口應着，赤腳走回床邊，拿起剛才準備好的幹淨衣服，在門邊穿上拖鞋，頭也不回地朝外走，“我去洗澡，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七七當然沒有睡。
她在男生看不見的地方，盯着他一雙肌肉緊實的小腿，趿着拖鞋，走出房間。
繼而，一個人坐在矮矮的折疊床上，一邊聽着外面漸小的雨聲，一邊等頭發晾幹。
屋子裏有床鋪曬過太陽後的暖香味道，還有頭發上濕潤的洗發液香。屋外的衛生間裏傳來嘩嘩水聲，除此之外，就沒了其他聲響。
七七盯着身邊大床上，大概是剛被疊整齊的藍色毛巾被，這才開始考慮，就這麽跟着剛認識了兩個星期的男生回住處，是不是有點……魯莽。
這個問題不能細想，越想越覺得氣氛緊張，心緒煩攘。
最後，等男生濕着頭發，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就見七七已經躺倒在折疊床上，雙目緊閉，做挺屍狀。
身上蓋着的，是她自己換下的舊衣裳。
一條夏涼被劈頭蓋下，顯然沒睡着的七七，嗚嗚叫着，伸手把被子從臉上扒下。
仰着臉，沖低頭看她的男生怒目而視：“你幹嘛？”
男生好像挺滿意她這反應，惡作劇得逞似的一笑：“這個，給你晚上蓋的。”
他身上是寬松的背心短褲，露出不怎麽顯露肌肉的整條胳膊，拿着毛巾，一下下擦着頭發。垂着的臉孔，背光，襯得那笑陰恻恻地欠揍。
七七低頭看一眼，懷裏的夏涼被，輕薄的素淨顏色，适合這樣下過雨的夏天晚上。
如此受盡各種照顧，她猶豫着是不是要正經八百地道個謝。
男生把她的猶豫當嫌棄，先一步解釋：“是新的，我沒蓋過。”這是小姨硬給他送來的，他卻不喜歡它輕飄飄的觸感。
“……”道謝的氣氛被打破，七七捧着被子，只剩下簡單一個“哦”。
夜深，熄燈，躺在床上。
兩人一高一矮，在黑暗裏盯着天花板出神。
雨已經停了，安全起見，也關了門窗，屋子裏，安靜的只剩下兩道呼吸。
過了好半晌，七七終于忍不住先開了口，聲音輕輕，帶着試探：“姜多海，你睡着了麽？”
黑暗裏，傳來男生遲了一秒的回應：“還沒，怎麽了？”
平躺時的聲帶振動，聽起來有種與平時不同的……平易近人。
七七的腦袋，擦着疊在腦後的衣服，左右搖了搖：“沒事。”随後就兀自抿嘴笑出了聲。
男生問她：“你笑什麽？”
七七還是搖頭：“沒什麽。”聲音卻依舊在笑。
她就是想着今天這一場亂七八糟，先是莫名其妙的醉酒大叔，再是昏頭昏腦的派出所定點游，然後是突如其來的晚間陣雨，眼下，正和非親非故的同桌躺在黑暗的小屋裏，等待睡眠降臨。
“今天的事，謝謝啊。”
男生沒客氣，直接收下：“嗯。”
七七抱着被子：“要不是你攔着，我說不定就把那人揍了。”
黑暗裏，傳來一聲短暫嗤笑。
“哎，你別不信。”七七翻了個身，入眼是高過頭頂的床板，和男生蓋着被子平躺的側影，“就他那身手，我肯定打得過。”
她似乎看見男生點了點頭：“嗯，看得出來。”
？！
七七頓時有一種懷揣美玉竟遇見識貨之人的歡喜，還沒待她樂出聲，就聽男生又補了一句，“所以我才攔着你，不然哪這麽容易從派出所出來？”
“……”
七七撇撇嘴，默默平躺回去。
難得聽同桌一口氣說這麽長的句子，卻是這種讨人嫌的話。
頭頂上，還泛着熒光的頂燈，微微發亮。
她忽然不太想就這麽結束今晚的卧談，有些想問卻沒好意思問的好奇，一下都冒了出來。
或許是不用面對面的黑暗壯了膽，她沒怎麽猶豫，就開了口：“哎，你到底是為什麽轉的校啊？”
跨了一個市，又在高中的最後一年，而且，也沒有被學校看中的……好成績。
這麽挖人隐私的問題，她以為男生會拒絕回答，或者幹脆送她一個鼻子裏哼出的單音節。
沒想到，那邊卻是一句正兒八經的反問：“你想知道？”
機不可失，七七果斷點頭：“嗯，想。”
對面停了幾秒，然後給出答案：“就因為打架，泡妞。”
“噗——咳咳。”
七七被最後那兩個字噎住，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一邊側過身捶着胸直咳，一邊又憋不住地笑。
別看這家夥平時一臉拽樣，可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也一樣有種……體委突然說自己要和八班班花喜結連理了的喜感。
她背後，床上男生忽然轉過頭來，好看的眉毛皺在一起：“你不信？”
七七好容易止住咳嗽，也回過頭看他，彎彎的眉眼還帶着笑意：“我信。”語氣裏是明顯的言不由衷。
光線太暗，她看不清男生臉上表情，只覺得他似乎揚了揚下巴，安靜看了她好一會兒。
七七有點笑不出來了。
沉默來的太突然。
男生維持着側臉的姿勢，一動沒動，七七竟也靜止在那兒，沒敢挪窩。
有種誤打誤撞戳了別人怒點的尴尬，好像還有點……被危險盯上了的劍拔弩張。
就這麽一瞬，她真的信了，這家夥，說的是實話。
黑暗裏，七七很沒出息地，咽了口口水。
腦袋裏忽然冒出個念頭，要是這家夥有什麽奇怪的舉動，她就沖到陽臺上去，學着呼喚暴風雨的那個家夥，扯着嗓子把整棟樓的人都吵醒。
那樣的情況，當然沒有發生。
床上的男生，只是忽然轉回頭去，望着天花板，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是無精打采的一句：“睡吧。”明顯不想再聊的意思。
七七也解凍了似的，默默平躺回去。
沒有劫後餘生的放松，卻有點，呃，複雜的微妙。
伸手把被子拉到下巴以上，鼻子裏能聞到新被子的奇怪味道。
睡着之前，她忽然想，晚上在馄饨店裏，同桌捏着她的手腕阻止她出手打人之後，好像還沒見他擦過手。
床上的姜多海，一直睜着眼睛，聽着床邊逐漸綿長的呼吸，很久才有了困意。
這大半天的折騰，連他自己都覺得意外，多管閑事到跟這家夥轉了一趟派出所，還鬼使神差地把她收留回這裏。
拿自己的衣服給她穿，差點連拖鞋也親手奉上。
好吧，他只是為了盡地主之誼，這是禮貌，跟喜好無關。
他和女生不是沒有過更親密的靠近，卻都是意氣多過興趣。
他知道什麽樣的舉動，能讓女生臉紅心跳不能自已，也知道說什麽樣的話，會讓女生主動靠近圍繞不去。
他挺讨厭那時候的自己，所以，他并沒有什麽奇怪的打算。
剛才，他只是想在她腦門狠狠彈上一記。他覺得她的那陣傻笑，是在懷疑他的……個人魅力。
他繼而又覺得，計較這種事的自己，好像也挺應該被嘲笑的。
天花板上，窗外光線拉出一條彎曲光線，和窗簾的縫隙形狀相合。
他盯着那條線，半晌，悄聲跟自己說了句：“艹，你個傻X。”終于慢慢睡去。
直到開始做夢，他都沒有想起，七七睡前考慮的那個關于清潔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