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給男生上課的男老師，姓張，跟鄭老師差不多年紀，寬方的國字臉，中分頭，整個人像是八十年代電影裏的勞動模範，周正得不行。
高二時候，還傳說有女生偷偷給他塞過情書。
因為沒有後續，所以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他一來，還跟男生們一起打了兩個來回，才吆喝着大家收手整隊。
女生都把充當瑜伽墊的帆布墊子碼好了，男生才剛剛做完熱身運動，回頭再看時，28米的籃球場，只給他們剩下了五分之三。
一腔委屈無處訴，男生們個個面色枯槁心如死灰。
體委兩只大手五指伸展，卡着手裏的籃球，轉了兩圈，終于沒憋住，去找場邊的張老師求助：“老師，要不你跟鄭老師說說，讓她們女生去上面練呗。”
他手指的是球場側面，半人高的木質舞臺。
這籃球場的設計，就是有效利用空間，一個球場，既能辦比賽，又能做禮堂。
舞臺上不寬敞，不過容下這幾張墊子和墊子上的女生，約莫也是夠了。
張老師揚揚眉，正猶豫着要不要去提這不情之請。
那邊幾個拿毽子的女生，已經蹬蹬上了舞臺，轉眼擺開兩個圈子，花裏胡哨的羽毛毽子，就上下翻飛起來。
張老師背着手，提到一半的右腳，又松勁放了回去，胸前亮黃的哨子跟着打晃。
體委同樣看清形勢，兩人無言相視，默默達成共識。
算了，大老爺們兒的，不與女子計較，場地占了就歸她們吧。
體委頹唐擡腳，身後男生們已經紮堆一處，琢磨着如何高效利用剩下的每一寸土地。
張老師自覺對學生不住，主動提議：“你們要是真想打，我陪你們去外面場上打。”
外面暑熱，即便放了人出去，他也惦記在旁看着，別有個中暑不消的。
男生們相互看看，紛紛點頭，贊成。
都是不怕折騰的大小夥子，誰在乎大太陽底下暑氣悶熱，打籃球麽，就是要汗流浃背才過瘾。可是……
衆人低頭瞅瞅腳底下平整結實的木地板，這裏還有個籃筐空着，實在是，不舍得丢哎。
體委忽然擡頭，人堆裏鎖定目标，随即揚手，豪邁宣布；“這筐先讓我用五分鐘，用完我就出去打。”
突如其來的奉獻犧牲。
沒反應過來的和不知情的，個個疑惑看他，除了被鎖定的姜多海。
一看見體委自認心有靈犀的小眼神，他心裏就咯噔一聲，瞬間明白了當下處境。
靠，還真躲不過去了。
幾個一班男生不知內情，問體委：“你要幹嘛？”
體委擡起的手朝前一點，延伸出去的直線方向上，是一身黑沉的姜多海：“我要跟他過過手。”
男生們聽了，個個興奮起來，目光齊刷刷往新同學身上招呼。
南牆高高的格子窗，午後陽光傾身穿過，在新同學腳邊投出一片四邊形光影，灰塵飛舞。
新同學擡手遮了遮陽光，那動作，乍一看，還挺像示意應戰。
這哥們兒從剛才起，就一直站在場外，一副片葉不沾身的疏離模樣。沒和他說過話的，對他印象都差不多——裝X，低調，不合群。
沒想到，他在這兒等着大家呢。
衆人好奇，又有點興奮。
“行啊，你們打，我們看會兒。”
不管誰去誰留，先圍觀一局再說。
一旁的張老師，也瞪眼瞧着，藏不住的“算我一個”的興趣。
直到被衆人目光齊齊推着，站在半片球場上，姜多海也沒想出半個推掉這局的借口。
其實，他是有些技癢。
男生麽，又是這麽好的身體條件，怎麽可能對手裏的皮球陌生。跟餘沛他們打球，他一個人挑對面兩個都不犯慫。
可眼下……不一樣。
跟自己說着低調，疏遠，別理睬，腳上卻像是自己長了腦子，不管不顧就站在了與他同高的體委對面。
對面，體委一雙黑白大眼微眯，一手夾着球，一手在兩人間點了點：“一人五個球，你先還是我先？”
姜多海兩手還搭在腰上，黑色布料，掐出細瘦腰身，是少年獨有的纖而不弱。
被體委這一句話挑起開場，他心裏忽然就松了勁。
管他呢，先過了這回手瘾再說，打一把籃球而已，又不是與人深交。況且，在場邊看了那麽久，也确實想試試這哥們兒的身手。
他也不廢話，朝對面一揚下巴：“你先吧。”
面對眼前這個對手，體委知道的所有情報，只是昨天早操後，纏着人問到的一句“我球打得一般”。
這個一般，到底是怎樣的一般，待會兒就要一見分曉。
想想，還有點小興奮呢。
弧度正好的三分線，他在外，新同學在裏。
男生們配合着，退到場外，球鞋在地板上蹭出吱嘎的摩擦聲。是緊張較量的前奏。
這邊的動靜，自然逃不過女生們的眼睛。
墊子鋪在場邊線外的鄭老師，正教大家一個腰軀轉動式，轉頭就瞧見那邊，高高大大兩個男生面對面相持的樣子。
“呦，還真打上了。”她收了腿，抱起臂，朝那邊努努嘴，一臉觀戰的樂呵。
早有女生分心朝那邊看。這回剩下的，也都受了邀請似的，停下動作，直白觀望。
學習生活太枯燥，還是折騰出點動靜才有意思。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七七的墊子，正好就在最近中圈的那一排，并且，正中偏左，幾乎是最佳觀賞位置。
從體委那句“我要跟他過過手”開始，她的耳朵就沒離開那邊的動靜。
姜多海在公交上收拾鹹豬手的身手，她早就見識了，所以，她對這一場較量，好像比體委本人還期待。
舞臺上，球場邊，女生們都朝這邊圍攏。
七七幹脆一屁股坐在墊子上，盤起腿來，撐着下巴觀戰。
女生們的目光，無疑給場上氣氛，又添了把火。
體委十指間的皮球，輕輕一轉，宣示比賽開始。
對面的姜多海沉了沉身子，雙臂微張，做好了防守姿勢，卻在擡眼一瞬，瞧見體委腦後大馬金刀坐在墊上的七七。
白色的T恤松垮着，胸前的白描熊臉，委頓成奇怪的形狀。一雙粉白運動鞋，一邊一只盤在膝下，單手撐起一臉惬意。
走神的瞬間，忽然在想，這姑娘，韌性倒是挺好。
皮球落地，咚咚兩聲悶響，把他注意敲了回來。
可還是晚了半秒。體委矮着身子，腳下一轉，就帶球突破了三分線。
姜多海腳下也不慢，跨後一步，就貼了上去。
畢竟占了半秒先機，體委擡手格擋，側身避讓。一個方向施壓使力，上下幾個運球，直接抵到籃下。
向前冒進的假動作，卻緊跟着後退半步，持球，起跳，長臂一展，皮球出手。
帥氣的勾手，漂亮的投籃，落地瞬間，對面籃球重重砸在籃筐上。
衆人緊張盯視。
籃筐叮咣兩聲震，終于如願以償吞下了那顆皮球。
男生堆裏，有人拍了一巴掌：“漂亮。”
體委兩分到手，歪着頭朝姜多海嘚瑟一笑，手心向裏，食指中指，比了個兩分的手勢。
姜多海也被這一球激出血氣，往常球場上馳騁慣了，猛一下被這樣挑釁，嘴角一擡，自然就扯出個“別高興得太早”的嗤笑。
皮球滾過底線，圍觀男生彎腰撿起，丢還給場上兩人。
體委離得近，伸手接過，轉手傳給姜多海，被他穩穩接在手裏。
這一傳一接，好像還挺有默契。
這回攻防對調，才像是楔子結束正戲開場，集中在姜多海身上的目光，比剛才緊張加倍，還隐隐透着期待。
好像大家已經默認，這一球必定比上一個更精彩。
姜多海運着球走到三分線外，回身時，瞥見女生堆裏，他的同桌已經沒了方才的自在，挺直了身子跪坐墊上，一瞬不瞬望着這邊。
她身邊，女生們也都是如此表情，好奇，又期待。
姜多海掐着籃球的手緊了緊，有些欠揍地想——
靠，嚣張慣了，低調這件事，做起來還挺不容易。
他回身的動作又快又狠，直直一個向前邁步，沒有躲避虛晃，反倒直撲體委身前。
不是進攻，更像是那種“我送上門給你防你都不一定搞得定”的挑釁。
趁着體委下意識的避退半步，又迅速收住，踩定右腳，一個持球轉身，與體委堪堪錯開一人身的距離。
體委反應過來，側身撲過，瞬間發力的動作，快如脫兔。呃，應該是只黑兔。
像是早料到他的動作，姜多海也不躲避，原地就是一個半蹲，持球雙手越過頭頂，是跳起投籃的前奏。
黑兔體委意識迅速，稍一下蹲，就跟着高高跳起。
誰知，對面卻是虛晃一槍的假動作。
姜多海腳未離地，起身又沉下，就在體委的身體被一個g的重力拽着，從上抛運動最高點加速下落的時間，再次屈膝起跳。
這次，是真的跳起投籃。
寬松的衣擺，在他身後隆起又垂下，黑白球鞋彈出耀眼的高度。
一樣帥氣的勾手，一樣漂亮的投籃，皮球卻與籃筐擦肩而過，沿着抛物線的那道弧，重重落在了底線上。
竟然，沒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