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終于熬完兩場考試，七七覺得脖子上的一顆腦袋，裏面都快攪成了一鍋糊糊，随便一晃蕩，就能從耳朵裏汩汩往外冒。
老朱抱着卷子站在講臺上，指關節把黑板扣得咔咔響：“抓緊時間，把座位換一下，早點回去休息。”
七七身邊，男生正把紙筆文具和略顯騷氣的流氓兔筆袋，一并掃進雙肩背包，聞言明顯動作一頓。
他擡起頭，盯着黑板上靠邊的那一列，看了半晌。
七七伸出食指，在他停住的胳膊上，小心翼翼碰了碰。隔着一層純棉布料，指尖能感覺到肌肉的輕微凹陷。
“那個……”
男生回頭，眉間一個淺淺川字。
七七指指已成前任的同桌桌上，兩只方形書立中間，厚厚一排課本習題參考書：“能幫我搬一下麽？”
她自覺把這事劃歸自己責任範圍，打算借此拉近一下未來的同桌情誼。
男生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看桌上一排負擔，眉峰一點沒松，卻淺淺點了頭：“嗯。”
臉上的表情，跟車上制服鹹豬手時有得一拼。
七七毫不在意。
雖然就一個象聲詞，可也算初次交流不是？以後兩個月裏，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這樣的開始，至少說明，此人不是不可理喻嘛。
教室裏，其他同學早已叮叮咣咣收拾起了家當。
七七移開椅子站着，白細手指點着黑板上的橫排數列，數了兩個來回，确定她和新同學的座位，要往前挪上一排。
“我們要搬到前面那一排。”她轉臉低頭，和搭檔對話。
卻撞見搭檔臉上一閃而過的……嫌棄，類似于親眼見到正常人變智障的樣子。
他微仰下巴，點頭：“嗯，我剛才看過了。”
潛臺詞大概是，這種信息，一眼掃過就知道，怎麽用數那麽久。
七七心說，我這不是謹慎麽？可搭檔就此沉默，讓她半個字的抗議也說不出口。
憋得有點……內傷。
要搬到這一桌的男生，抱着一摞習題課本搖搖晃晃來到近前。下巴抵在書堆最上，壓住下面的岌岌可危。
“七仔，趕緊的，給我騰個地兒。”
她的名字從來都是腦洞大開的重災區——七星七仙竹林七賢，七個小矮人，葫蘆七兄弟，外加加減乘除一通計算……但凡與七有關系的，都能往她身上引。
這新晉的外號，跟最近迷上周星馳的體委，脫不了幹系。
七七朝男生丢了個白眼：“着什麽急？再等會兒。”
怎麽一個兩個的不學好，就會跟着體委那個不幹正事的瞎起哄。
倒是新同桌不見外，起身把書包拿在手裏，騰出桌上一塊淨土：“你先放這兒吧。”
抱書男生意外受寵，原本沒那麽着急卸貨，卻也趁時把書堆一角往桌沿上靠。也不忘朝新同學點頭微笑：“謝謝啊。”
新同學沒什麽表情，只點了下頭，以示回應。
抱書男生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朝七七扮表情，約莫着可以解釋為“這哥們兒果然夠拽不過人品甚好至少比你這不夠意思的強”。
七七雙手環胸，目光平移，假裝沒看見。
前排一高一矮兩個男生，也是因為下家動作太慢，才晚了一步進度。
好容易等到開始搬第一趟，七七直接探過身，把筆袋書包，丢到前面桌上去。
旁邊新同桌，已經繞過抱書男生，把前排椅子推到桌下。
接着轉向身後，長長兩臂左右一撐，身子微挺，就把厚厚書立抱了起來，扭頭擱在前面桌上。
日光燈瑩白，照着他臂上瞬間發力的肌肉，線條清晰，簡直能看到ATP在其間熠熠燃燒。
七七看得目瞪口呆，這人，看起來纖長勻稱，沒想到還有這把子力氣。
她腦袋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這要是打起架來，她一定占不了什麽便宜……
她這邊還在想着以後可能發生的不和諧，那邊新同桌已經按着原樣，整好了書立課本。
他了事似的拍拍手，看看沒什麽反應的七七，伸手拉過桌上書包，打算就此走人。
七七趕緊又把人攔住：“哎哎……”
她原本想說，同桌的桌鬥裏還有些雞零狗碎需要搬運，可話到嘴邊，又想起，這部分活計應該是她合夥分擔才對。
新同桌剛剛轉身，聞聲又停步回頭，眉頭那個結，似乎一晚上都沒散開過。
七七摸摸鼻子，尴尬擺手：“沒事了，我自己來……”
亂七八糟的解釋，對方果然會錯了意。
不等七七反應，男生已經回過身來，兩步跨到她的桌前。
略一俯身，跟剛才的動作如出一轍，轉眼間，七七桌上白底小鹿印花的書立，和中間那一堆高矮書籍，就到了前面那張桌上去。
兩桌中間的椅子還在，男生腳下多了一絆，不得已稍稍擡腿，墊住書底，雙手又用了點力，才把東西安全送到。
他全程微傾身子，單肩背着的書包帶，一點沒掉。
看得返身回來拿東西的兩個前桌，幾乎要擊節贊嘆，少年真是好身手。
新同學再一次回頭，一臉“這回沒有別的忙要幫了吧”的神色。
被意外照顧了的七七，愣是半天才憋出一句“謝謝啊”，随即連忙擺手：“你走吧，剩下的我來就行。”
男生站直身子，居高臨下地看她一眼，點了下頭，轉身，離開。
一旁抱書男生，觀察動物習性似的，全程一眨不眨盯着新同學。末了，對七七一笑：“七仔，你這同桌夠帥。”
七七照舊白他：“注意一下你自己性別好不？別一臉花癡樣。”
抱書男生被堵的一哽，半天才笑罵出聲：“滾蛋。”
七七也不惱，自顧自把桌鬥裏的東西扒拉出來。書本草紙零散卷子，大致分門別類，攤在桌子上。
然後，才從座位裏擠出來，到前面空位，把東西再塞進桌鬥。
抱書男生終于得以卸下重擔，站在位置上叉着腰，長舒了一口氣。
他身後，他的這一任同桌也抱着一摞厚書，背着滿書的書包，瘦高挑的個兒，立在他旁邊的座位上。
七七一回頭，就看見這叫人喜歡的一張臉，是室友高萍萍。
關系甚好的室友，成了她的斜後桌。這是今晚最叫人開心的安排，沒有之一。
萍萍也沖她傻笑，剛被兩場考試折磨過的臉上，還帶着點疲相。
她幫她把同桌的桌子清理幹淨，然後把各自的書桌也收拾妥帖。
子珊的新位置在前面兩排，教室中間。
她也收拾好了東西，拿着本即使費勁帶回寝室也不會看的英語課本，湊到七七她們這邊：“啧，你們倆這位置真好，把我一個人丢那麽遠。”
七七隔着口罩揉了揉不通氣的鼻子：“要不你跟老朱說，跟我同桌換換？”這樣就是親密無間三人行。
“得了吧你。”子珊揮着英語課本，在她胳膊上輕輕一砸，“我要有個這模樣的同桌，打死都不換。”
……又來了。
好模樣又不能當飯吃，況且還長在別人臉上。
七七還手，擰了她一把：“那你跟我換？”
班裏的座位都是老朱親手安排，雖說是“如有不滿可給包換”，可你要說不出個前因後果一二三四，就別想能說服邏輯嚴密的數學老師半分。
子珊聽着七七的話，冷哼：“我是那麽重色輕友的人麽？”
七七配合着搖頭：“不是，當然不是。”
子珊一臉驕傲：“嗯，我一向色友并重。”
“……”
老朱收好卷子，又回教室轉了一圈，看着學生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才背着手，步履匆匆，走出教室。
教職工的家屬小院，和老校區隔着一堵欄杆牆。當中一扇小鐵門，是近道，又是捷徑。
可為了學校師生安全，每天只有早中晚各開半個小時，還有學校保安小哥一瞬不瞬守着，只許老師走這門。
其他時間，就要沿着圍牆繞大半個學校，才能走通兩堵院牆。
兒子今年也是畢業班，後天開學就初三了，成績卻總是忽上忽下，挺叫人操心。
老朱想趕在他開學前，再多陪他多做兩道數學題。
七七她們歸置好一桌子亂七八糟，一起回了宿舍。
小欣正坐在自己床上，抱着一包3+2蘇打夾心，咯吱咯吱啃得開心。
見七七她們回來，把手裏黃色的包裝袋往前遞了遞：“吃不吃？奶油味的。”
七七還在病中，搖搖頭，指指嗓子：“太幹了，吃不了。”
子珊住在對面寝室，原本就是順道進來看一眼。
見有可以往嘴裏送的東西，自然不會客氣，熟門熟路湊過去，摸過一塊叼進嘴裏。
邊吃還邊和餅幹主人探讨，最近下了晚自習就餓得不行，大概是學業繁重用腦過度，糖類脂類蛋白質，各種供應不足。
小欣笑着摸她脂肪猶在的軟軟肚子，笑話她不是能量供應不足，分明就是沒用對地方。
說是四人的寝室，其實只住了三個人。
其中一個本班同學，一開學就在校外租了房子，辦了走讀，和來陪讀的媽媽住在一起。
這樣的同學也不少。
高三了，大家都想盡各種辦法，讓自己的狀态能跟得上一年的緊張節奏。
廖老師也跟七七提過，要是住在宿舍休息不好，就也出來租房子住。
七七沒答應。
她說自己睡眠質量挺好，宿舍裏不管怎麽吵，到點該睡的的時候，她總能快快睡着。
廖老師聽她說得真誠，也就不再堅持，辦了幾年的私立幼兒園，也叫她忙得顧不上分心。
七七說的确實是實話。
她這好到叫人嫉妒的睡眠質量，堪稱寝室裏的話題終結者。
每回大家聊到興起，叽叽咕咕說笑起來，點着名要她出聲配合，總會發現，那邊早就呼吸綿長，會了周公去了。
可她沒跟廖老師說的是，相比于一屋子叽叽喳喳，她反倒覺得一個人更難入睡。
入了夜，關了燈，睜眼閉眼都是黑乎乎的安靜，連做夢都是沉甸甸的。
那才睡不安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