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握刀
煉獄家是個神奇的家族。
當我看到煉獄家歷代家主的畫像的時候我第一個念頭就是一水的貓頭鷹。
一連幾代長成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
當我看到焱壽郎八歲的兒子蒼壽郎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是焱壽郎那個傳說中已經八歲的兒子。
庭院裏的草木蔥茏,清晨的露水順着草木枝葉的輪廓滑落,空氣裏都是露水混着青草的味道。
朦胧的晨光裏,我看到一只雙手握着木刀、正在做揮刀訓練的小貓頭鷹。
早上的太陽并不是很烈,但是蒼壽郎已經大汗漓漓,手上的動作卻不停,小小個的孩子雙手握着刀柄,嘴裏念着數字。
我知道那是蒼壽郎在數自己揮刀的次數。
我坐在長廊裏,一手支着下巴看着庭院裏的孩子在陽光裏潑灑着汗水。
蒼壽郎突然停下了動作,轉身想去拿毛巾擦一擦臉上的汗水,可是毛巾已經被遞到他臉頰邊上了。
小貓頭鷹接過毛巾,聲音洪亮地說了一聲:“十分感謝!”
這嗓門倒是很像他父親。
“不用客氣。”我說。
蒼壽郎一愣,轉而恍然大悟,“你是……啊!父親昨天帶回來的劍士身邊的女子!”
我去,那一串那麽長的前綴是什麽鬼東西?
同為鬼殺隊新人,我卻不配擁有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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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板着臉告訴這只小貓頭鷹,“我是歌。”
“日安,歌小姐!”小貓頭鷹揚起了朝氣蓬勃的笑容,操着和他父親一樣的大嗓門。
得了,這只貓頭鷹和他父親是一類人,可是我最是拿這種人沒辦法。
“你在練習揮刀?”我問。
“是的!”蒼壽郎聲音洪亮地回答,“我想要成為和父親一樣優秀的劍士,成為鬼殺隊的一員,所以要努力學習劍道!”
煉獄家世代與鬼殺隊關系密切,除了擁有自己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劍技,幾乎是祖祖輩輩從事殺鬼的事業,這個是我從焱壽郎那裏知道的,這只小貓頭鷹年紀輕輕就有繼承父親的事業的意願,我感覺不奇怪。
畢竟不是人人都跟我一樣,不想繼承父親那個勞什子流派的刀術,雖然最後還是被自己老子摁着腦袋繼承了。
“歌小姐是鬼殺隊的成員嗎?”蒼壽郎問我。
“是的。”我回答,末了又補了一句,“昨天剛加入。”
“真是令人羨慕啊。”蒼壽郎眨巴眨巴那對和他父親一樣炯炯有神的眼睛。
“能加入鬼殺隊,歌小姐肯定有非常人能比的地方!”蒼壽郎眼冒星星,“歌小姐擅長做什麽呢?”
“我擅長……用刀。”
這小子還真是和他父親一樣,一顆心像是長燃不滅的火,心中的熱情像是永遠不會熄滅似的。
子肖父形啊,真好。
“唉唉唉——”蒼壽郎有些吃驚,“歌小姐擅長用刀嗎?”
我的嘴角向上彎了彎,“你不相信嗎?”
在大多數男人的觀念裏,女人都是弱小的生物,曾經的我因為一身比大多數男人都強悍的刀術和忍術被視為女人中的異類,有些家夥打不過我就用我是個女人這一點來嘲諷我,無一例外都被我打得回家連老母都不認識。當然,那些沒法回家的就算了,因為他們連回家見父母的機會都沒有。
煉獄家的兩個男人并沒有像那些人一樣,對女人面露不屑,只是“女人是需要保護的弱勢群體”這種觀念深植于他們的內心。
“沒、沒有!”小貓頭鷹連忙擺手,“我只是覺得很震驚而已,歌小姐看起來……”
“不像是握刀的人。”我替他說完了沒說完的話,“不要光看人的外表來判定一個人哦,蒼壽郎君。”
十來年的平靜生活磨平了我的棱角,曾經的我鋒芒畢露,就像是一把沒有刀鞘的兇刀,這幾年扛着鋤頭下地,過着吃飯睡覺撸緣一的鹹魚生活,反倒讓我整個人都開始內斂。
“原來如此,是我狹隘了!”蒼壽郎大聲說。
“那麽……既然是前輩,歌小姐可以賜教嗎?”蒼壽郎說。
我愣了一下,心說對方還真是接受得快啊。
“樂意至極。”我說。
于是我倆各自拿着一把木刀在庭院裏對練,蒼壽郎興致貫然認認真真地握着手裏的木刀跟我對練。
小孩子的年紀尚小,劍技過于稚嫩,手上的木刀沒過幾次就被我挑飛,但是對方還是孜孜不倦地撿起木刀和我對峙。
以前我也有充當過族學裏的教習,戰争年代的我們總是用最嚴厲的方式訓練孩子,不僅是為了提高任務的完成率,也是為了提高孩子的存活率。
木葉建村後,我不再參與高層的事務,閑着沒事幹去了忍者學校教了熊孩子一段時間體術,經過我手的學生沒別的特點,就是體術和挨打能力特別好,當時忍者學校裏流傳着“忍者學校裏教習體術的魔鬼宇智波老師”的傳說,一直到學生畢業正式成為忍者都心有餘悸。
于是蒼壽郎被我打到了懷疑人生。
在最後一次挑飛氣喘籲籲的蒼壽郎手裏的刀之後,小貓頭鷹終于一屁股坐在地上,生無可戀地兩眼望天。
“腕力不夠,下盤不穩,手腕的靈活性也不夠。”挑飛蒼壽郎手裏的木刀之後,我收起了對着他的木刀,“刀術千變萬化,手腕的靈活性是刀術變化的要點,你手腕的靈活性,太差了。”
小貓頭鷹更是生無可戀了,而後低着腦袋,深呼吸給我來了個土下座,和十年前他爸爸的土下座一模一樣。
“非常抱歉!歌小姐,不,歌前輩!”一個庭院裏都響徹着這只貓頭鷹的聲音,我被他這一個土下座吓懵了。
什麽玩意兒?
“我居然小看了歌前輩的刀術!實在是太無禮!”小貓頭鷹還是維持着土下座的動作,“今天和前輩的切磋受益良多!往後前輩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賜教嗎?”
我:“……”
我果然拿煉獄家的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好,你先起來……”
我有罪,我把一個好好的娃子給打傻了。
和煉獄夫人談及這件事的時候,那位矜持的夫人差點笑出鵝叫來。
我給她拍了拍背部,順了順氣。
“不用擔心,歌小姐。”煉獄夫人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們父子兩個人是一個德行。”
“嘛,不過接下來的日子,焱壽郎可是會纏着歌小姐,讓歌小姐指導的吧。”
“到時候就多麻煩歌小姐了。”煉獄夫人掩着嘴,“咯咯咯”地笑着。
我覺得有點壓力山大,但還是說:“我……盡力。”
于是蒼壽郎天天來我住的地方找抽,天天被我揍,天天來找抽。
我盡量把力度降低了一點,唯恐這孩子被我抽的哪天筋疲力盡突然嗝屁,畢竟忍者的身體素質和焱壽郎不一樣。
可是小孩子貌似看出來了我故意放水,鼓着包子臉認真地說:“請歌小姐嚴厲地教導我!”
也許是小孩子的眼神太過炙熱,太過認真,我就沒有再放水,認認真真地……抽他。
自己踏上戰場,和不得已踏上戰場是有很大的區別的,前者知道自己要什麽,不斷揮刀斬殺鬼物,保護人,後者只是被動地在殺人。
蒼壽郎和他父親屬于前者,而我則屬于後者,他們有自己的目标,朝着目标一往無前,風雨無阻,而我只是徘徊在屍山血海的戰場裏。
況且,他們是踏上的是鬼與人的戰場,而我手裏沾的則是同類的鮮血。
真是羨慕啊。
于是我揮刀抽了小貓頭鷹。
隔天緣一和焱壽郎就從鬼殺隊本部回到了煉獄家,緣一的腰間帶了一把嶄新的刀。
“你們談得怎麽樣?主公有說什麽嗎?你有沒有好好回答主公的話?主公有沒有為難你?我覺得主公應該不會為難你,畢竟他那個人看起來挺好說話的。”
我絮絮叨叨地問他,平時不多話的我不知道為什麽話在這是卻多了起來。
“一切都好。”緣一垂眸看着我,他已經比我高了很多,現在我要看他的眼睛得擡起頭來,或者他低下頭來。
緣一伸手碰了碰我的臉頰,手指有些燙,我的臉好像也有些燙。
“我們要搬家去鬼殺隊本部了。”緣一告訴我,幾天過後他會帶着我一起去鬼殺隊本部居住。
“好。”我說。
我感覺他長大了很多,明明分離沒有多久,我卻感覺他成熟了很多,身高沒變,相貌沒變,以前看起來愣愣的,話不多,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個鋸嘴葫蘆,現在話還是不多,可是我覺得,他好像長大了一點兒。
果然,男人都是一夜之間長大的嗎?
緣一把兩把刀給了我,兩把刀,其中一把比緣一他們慣用的刀樣式差不多,另一把是一把短刀。
兩把刀的材質都是用特殊材料打造的,這幾天除了去鬼殺隊本部之外,焱壽郎還帶着緣一去了刀匠村,打造了屬于自己和我的日輪刀。
我沉默地接過了刀,刀鞘和刀柄都是黑色,這兩把刀尚未沾過鮮血,至今還是幹淨的。
時隔多年,我終于……又再次擁有了自己的刀。
“歌。”我聽見了緣一的聲音,他的手貼上了我的臉頰,指腹輕輕摩挲 “不要害怕。”
我一愣。
沉默了一會兒我擡起頭來看着他赤紅色的眼睛,我彎了彎嘴角,“我不會害怕的。”
也許。
他一直知道,我害怕,我在害怕再一次握住刀。
我一直是個膽小鬼。
刀于我而言,是過去,是我還是“雨歌”的過去,我一直是個逃避過去的膽小鬼。
逃避已經沒有用了,我也無處可逃。
我握緊了刀,這一次真的不用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