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人類,是一切惡念與負能的集合體。
孤獨,敏感,多疑,不安,虛僞,惡意,恐懼……
年幼稚嫩、天真無邪的孩子,不過是為了一時的好奇與歡愉,于是剪去養了許久,對他予以信任和依賴,忠心耿耿的小狗的尾巴,那雙黑溜溜的眼眸即便已經将小狗的痛苦全部收入眼中,那個孩子也無知地咧開嘴發出了“哈哈哈”的笑聲。
賢惠的妻子,平日在家中辛苦操勞家務,不過是心血來潮打扮得漂亮了些,就被可笑、懦弱的丈夫懷疑出軌,在絕對力量的壓制之下,被迫卸去精心準備的妝容,捂着腫痛的臉與流着鮮血的嘴角在地上低聲嗚咽……
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可笑可悲,無恥無知,明明是那樣的渺小,卻又狂妄自大,自以為能夠操控生命,審判罪惡。
‘嘲諷的是,抱着這樣想法的我,也是人類。’
‘但是……我也和那群人一樣啊,是個自大狂——我又有什麽資格去評判他們,說他們愚昧,說他們邪惡呢?’
‘這個時候才清醒意識到,原來我也是這樣的人類。’
‘生來即是罪惡,迷茫彳亍于世間,惶惶不知終日。空有一副軀殼,卻靜靜等待腐爛發臭,人世間不過如此。’
‘太痛苦了啊,不想活,想要死——’
‘就讓我如願以償,離開這個虛幻生鏽的世界吧。’
‘拜托了,拜托。’
**
在年少時,首領宰曾經看過那麽一本書。
雖然只看過一次,記不得書名,也記不得作者是何人,但裏邊的幾個句子,倒是深深地烙印在首領宰的腦海中。
「人類的道德底線、自我價值感知就是一個巨大的牢籠,束縛着人類的一切行為舉動。能夠表現在實際生活當中,轉化為真實行動的,是牢籠外的自由者——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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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劃出了人類人性與獸欲之間的紅線,但這條紅線本身就是脆弱、搖搖欲墜的。因為人性是後天意識開發出來的,而獸欲是本能,人類生來擁有,且無法驅逐的。」
「來自獸類的敏感多疑,不安堕落,異化自毀,消亡仇恨……」
「永遠不能被壓制,永遠存在每一個人的內心當中,它在悄然等待一個永夜,趁機将人吞噬于無盡的深淵。」
很理論化、哲學的語句,旁人看來有些晦澀難懂不知所雲,而現在,首領宰喵面臨的就是這樣的狀況。
他維持着一個莫名低沉的心态情緒已經好幾天了,先前還能克制住,可今天在暖暖的陽光下睡醒後,再次看見窗外那一抹黃昏時,不知為何,便再難克制了。
首領宰一直以來就是個異化的人,這種異化流淌在他渾身的血液之中,滲透到骨髓裏邊,開出一朵容易被光明灼傷,也容易被黑暗扼亡的奇異花朵來,然後成就出一個與世人格格不入的異端之人,津島修治。
在穿越到主世界後,這種游離于世卻又真切存在的隔閡,并沒有被他直接地表露出來,而是将它深壓在心底。
或許是因為變成了貓咪形态,異化的形态已經無法給予首領宰安全感了。
再加上這一形态之下,貓咪的本能不斷地湧上來,一次次試圖将他身為人類的意識蓋住,做出些平時意識清醒之下做不出來的事情,也使得他情緒愈發波動曲折,像小動物那般的多疑不安,惶恐脆弱。
那些沉澱在首領宰心中的本性再次被翻出來。
直接了當地剖開,如此鮮血淋漓、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氣當中,外界的冷意與內部的痛感讓他哆嗦顫抖,他再一次走到思想極端的懸崖邊上,一眼望下去,是粉身碎骨的黑暗。
首領宰雖然意識到自己又鑽牛角尖了,可他并不能停下這樣的揣測。
‘我,真的被愛着的嗎?’
‘沒有被人戲弄,沒有被人視為怪胎,也沒有罪惡纏身?’
‘……真的可能嗎?’
是自我毀滅與消亡來臨之前的全盤否定。
若是在平時,首領宰一旦有自我毀滅傾向的念頭,世界便會冒出來,試圖打消他的自我懷疑,可不知為何,這一次,世界并沒有出現。
‘是連祂都放棄我了嗎,果然是這樣吧。’首領宰自嘲地想着。
于是這只原本高傲、充滿活力的長毛黑貓,在福澤谕吉看過去時,就只能看到他将自己團成一個黑色團子,恹恹不樂的景象。
‘是又不開心了嗎?’
福澤谕吉皺了皺眉頭,走了過去。結果一靠近首領宰喵,迎面而來的是他咧嘴龇牙,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嘶吼聲,試圖吓跑他而做出來的恐吓神情。
**
首領宰喵是怎樣的一只貓呢?
将他帶回家,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後好幾天了,福澤谕吉依舊有些摸不清他的性子。
因為相較于人類形态時的首領宰而言,作為貓咪形态的他,着實有些難纏,性子也更加随心所欲了。
特別是在連續幾次小心試探過福澤谕吉的底線後,首領宰喵愈發嚣張了。
明明還是跟先前幾頓貓飯味道相差無幾的午餐,黑貓驕傲地仰着頭走過來後,低下脖子嗅了嗅,幾條貓須須也跟着顫動。那張毛茸茸的貓臉上沒有露出一絲神色,福澤谕吉卻從他擡起右前爪将貓碗拍開的動作,看出來了首領宰喵對這一餐的嫌棄。
先前還和江戶川亂步玩耍着,但由于江戶川亂步拿着紅外線激光筆,開啓之後在他面前晃悠着,結果首領宰喵難以克制貓咪上蹿下跳本能,追随着時不時投在地面、牆上甚至天花板上的紅色小點躍起飛奔,累得氣喘籲籲還被江戶川亂步無情嘲笑。
反應過來這是江戶川亂步的逗弄之後,首領宰喵直接耍起小脾氣,一躍而起,将桌面上的幾個玻璃制品一jio踹了下去,“噼裏啪啦”的聲音響起,花瓶和杯子直接碎掉了,可他還不覺得解氣。
“等等,那是社長種的花,很貴的!!”
在江戶川亂步呆滞驚慌的目光與吶喊聲下,首領宰喵對福澤谕吉養的幾盆名貴花草下手了,這掘地三尺的狠意,整個盆栽連花帶土都被他給刨了出來,然後丢在地上,踩了好幾腳。
面對一室狼藉,首領宰喵只不過是哼了一聲,尾巴百無聊賴地甩了甩,以看渣渣的眼光瞅了瞅江戶川亂步。
然而最終一切傷害都要福澤谕吉一人堅強地抗下。
當福澤谕吉回到家後看到這混亂的場面,讓首領宰喵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沒有生氣,只是沉默了下,然後伸出手向他摸來。
但就連這個看上去是要獲得一絲安慰的撫摸,也被首領宰喵躲掉了。
就算是這樣,福澤谕吉也沒表現出對首領宰行為的任何責備。
——現在也是如此。
福澤谕吉不過是過去看看首領宰喵究竟發生了什麽,伸出了手想要将他抱起,暴躁不安的首領宰喵恐吓不成,腦子一熱,就沖上去咬中了他的手腕,并挂在了上邊。
幼年期的貓咪牙齒雖然稱不上鋒利,但福澤谕吉也沒有練就出皮膚如鋼鐵般堅硬的秘技,于是在極其用力的情況下,幼貓的尖牙輕而易舉地刺穿了福澤谕吉的皮膚表層,熱/燙的鮮血星星點點地滴落下來。
首領宰喵還沒有松口,他的口腔中已經感受到了血液的腥味了,可是即便如此,福澤谕吉卻依舊如同往常,也沒有松開抱住首領宰喵的懷抱。
平靜似水,毫無波瀾。
‘他的忍耐力,就這麽強嗎?’首領宰喵遲疑着松了松牙口,‘就不會覺得我是在無理取鬧?’
福澤谕吉的确沒有對首領宰喵懷有任何責備之意,當然,他也沒有首領宰想象中那樣,如同聖人一般的寬容忍耐,畢竟首領宰喵着實煩人,要說沒有被煩到,心起怒意,那都是假的。
只是福澤谕吉懂得天才的弊病為何物。
他在照顧、指引江戶川亂步成長的過程中,已經領悟到該如何對待像他們這樣的一類人了。
江戶川亂步是如此,首領宰也是如此,在他眼裏,都是需要人指引方向,不然獨身一人,便難免會走向迷途的孩子。
對比性子較為樂觀開朗的江戶川亂步,首領宰這邊需要注意的事項就有些多了。這點福澤谕吉也明白的,正因為了解,才會不動如山。
福澤谕吉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這只不斷地試探自己底線的貓咪。當時他将首領宰帶回家,是出于責任,如果不是他,那還會有人能夠陪伴津島修治嗎,能夠指引他一條正确的道路嗎?
福澤谕吉不敢賭。
或許正是他與常人對待津島的不同态度的緣故,津島才會三番四次地試圖探出他的底線,以求得出一個,‘啊,原來他也不過是這樣的人嘛’的結論吧。
作為一個自有傲骨的劍士,福澤谕吉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後悔自己的抉擇,順了首領宰的意願。
當然,這裏邊也有首領宰此時此刻變成一只小貓咪的原因,福澤谕吉雖然知道他原本是人,還是個成年男性,但态度也不由地因為那嬌小可愛的外貌容易變得軟和,只是這部分的加成并沒有上述理由大罷了。
‘為什麽不生氣呢?’
首領宰不是不明白,只是不願意去相信——對于人心揣摩了解非常深/入的他懂得,這分明是福澤谕吉接納自己的表現。
可他害怕了,也退縮起來。
一如當初首領中洩露出那熾熱的愛戀,他的心态變化一樣。
首領宰是極其矛盾的,他既希望、渴求得到愛,卻也害怕得到愛。
如果一開始并沒有建立關系與羁絆,那麽,對方對于他來說,只是一個陌路人,人生的一個匆匆過客,就不會有痛苦和悲傷可言。
‘太無趣了,這樣的忍耐。’
黑貓徹底松開了咬着手腕的牙齒,輕盈地落地,只留下一個無情的背影給福澤谕吉。
但是福澤谕吉分明感受到了,他在松口之前,還舔舐了下那流血的傷口。
這算不算得是他口是心非的溫柔?
福澤谕吉不是很懂,沒有糾結在這點上。簡單地處理了傷口後,他擡頭看了下時間發覺也到晚飯時間了,就走到廚房開始準備晚餐來。
只是在準備完一道菜式,擡手繼續切菜時,聽覺敏銳的耳朵聽到了來自樓上浴室的不明顯的奇怪聲響。
福澤宅的隔音效果是不錯的,若不是福澤谕吉多年作為政府內部“清道夫”角色的本領還沒退化,估計也注意不到吧。
福澤谕吉屏氣仔細辨認着那斷斷續續傳來的聲響。
有點像……是水聲?!
福澤谕吉心裏産生了不好的預感,于是他放下手中的東西,快速上了樓。
而當他打開浴室的門後,看到的是那只昔日聰明敏感的黑貓,被水打濕透了毛發,随着浴缸裏的水起起伏伏的模樣。
看上去連呼吸都要消失了。
那是首領宰久違了的自殺行為,試圖将自己溺亡在裝滿了水的浴缸中,作為貓,能夠開水龍頭已經不容易了,後邊失去氣力,就更難将水龍頭關上,這也就讓福澤谕吉聽到了水溢出後流淌出來的聲響。
在首領宰意識模糊間,他終于聽到了福澤谕吉生氣的呼喊聲。
那對鳶色的貓瞳疲憊不堪地擡了擡,迷迷糊糊的,但也确切地映入了銀發男人生氣的模樣。
‘所以,連你也對我失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