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生死相随3
朱嫱在争執的過程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朱嫱的名字再次出現在李唯否面前,是經由電視裏一則糟糕的新聞。
因為醜聞由朱嫱母親出面曝光,引起軒然大波。然而朱嫱自始至不曾出面回應,她仿佛人間蒸發一般,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下落。
陰雨連綿的黃昏,李唯否迎着初春的寒風踏上蜿蜒的山道。
潇潇雨絲斜斜亂飛,迎面打在人的臉上,打在生着青苔的山石階梯上。
高處的石階,煙霧彌漫,一只被打濕翅膀的黑色燕子,不知方向地蹦來蹦去。左邊是綠樹蔥蔥的山谷,右邊是密不透風的山壁,昏昏雨幕,燕子茫然地東張西望,仿佛漂流在茫茫大海之中,妄圖抓到一絲半點的光亮。
他放目遠望,繁華路段的高樓大廈亮起一盞盞明燈,籠罩在雨幕中,影影綽綽,卻似是海市蜃樓的幻境。
尋尋覓覓多少年,他終究一無所有,整個人仿佛被清冷孤寂所包圍。
晏擇所在的墓區位于山腰,坐擁西北,朝向東南。
兩旁的杜鵑花紅滟滟地浸在雨裏、落在山道上,如從身體裏流出來的鮮血,一路刺目地受着傷。
才剛轉完,就看見胡晏擇隐約在細雨中的墓碑上,髒污地潑着紅黃綠幾種顏色混雜的染料。墓碑前丢着盛過色彩的小破鐵桶,髒污的顏色流淌一地,中間居然躺着一只摔做兩截的摩托羅拉手機。那手機瞧着有點眼熟,可惜絞盡腦汁也想不起究竟在何處見過。
然而想得起又能如何?晏擇已經不再人世,他不會再有高興、憤怒、憧憬、失望……他永遠沉寂的世界不會再有任何感情。
他孑然一身的離開,卻将所有感情,一下一下壓入活人的心裏,每一下都是蓄足力道的重擊。
李唯否收攏雨傘立在一旁,動手将破鐵桶和壞手機收拾起來,接着取出紙巾細致地擦墓碑上的髒污。紙巾對付染料,兼又下着雨,不過兩三下就用光,他再脫掉外套,風雨之中繼續擦拭。
墓碑黑沉如鏡,映照着李唯否的影子,在他認真的擦拭下,胡晏擇的照片逐漸顯露,單純而幹淨地沖着他笑,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這些年自始至終沒有變過的,似乎唯有他的笑容。
那時候爸爸在小地方工作,總是忙的不見蹤影,媽媽很長一段時間在住院。弟弟鬧得實在厲害,他就替他穿好小雨衣,然後打一把傘,領着弟弟擠公車,到省城的醫院探望媽媽。擠上車,從小鎮一路站到市區,因為馬上就要見到媽媽,弟弟一點不吵累,反而歡天喜地。
媽媽的病已經有起色,但醫生建議留院,所以暫時不能回家。
梅雨時節,雨下的纏纏不解。
病房的窗戶開着,窗外院牆上的紫藤蘿傾灑而下,細雨洗出新色,顯得格外清新動人。
媽媽病中郁悶的心情,因為兩個小孩子的突如其來一掃而光,念自然還得念兩句。
他和弟弟一路趕車,早飯也不曾吃,媽媽替弟弟脫掉雨衣,先一人分他們兩塊糕點,是探病的朋友們送的。他站在病床默默吃着,不多講話,弟弟一面狼吞虎咽,一面踢掉鞋子,爬上狹窄病床上,又蹦又跳,弄得被子上全是碎屑,媽媽抱怨弟弟兩句,還是笑着打掃。
媽媽抖被子疊被子,他很有眼色的放下糕點掃地。
一切收拾整齊,媽媽才注意起弟弟刺猬似的短發,忍俊不禁,問哥哥是帶他到哪裏剪的。弟弟搶先稚聲嫩氣地喊“哥哥剪的,哥哥厲害”,發型雖然不堪入目,可弟弟仍舊開心,覺得哥哥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是能夠保護他、替他打敗幼稚園裏所有敵人的超人。
哥哥的頭發也顯長,但是弟弟沒有哥哥厲害,不會替哥哥剪。
媽媽當即從抽屜裏取出剪刀和梳子,拉哥哥坐在椅子上,要替哥哥剪頭發。哥哥被爸爸領回家的時候,媽媽并不喜歡,可自從媽媽生病以後,媽媽對自己和對弟弟的笑容開始變得一模一樣。
他還是不說話,不過媽媽的話他全都照做,弟弟興奮地跑過長長的走廊,到護士臺的美女姐姐那裏借一面背側是港臺明星照的小圓鏡,捧在哥哥面前照。鏡子又小又低,他大多看不見自己,不過還沒怎麽剪就覺得媽媽剪的發型一定很好看……回憶裏全是最瑣碎的點滴,可就是這樣細微的片段,構成他童年美好的時光,最動心懷。
李唯否回至別墅,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一夜之間太多意外發生,雖然事先早有預料,卻仍舊折騰的他筋疲力盡。
從監控室轉入一樓,偌大的客廳裏酒氣彌漫。他緩緩繞向前,先看到茶幾上亂堆着的酒瓶,然後居然發現朱嫱。
朱嫱閉着眼睛側躺在沙發上,一只手用力地按住上腹,雙眉緊皺,臉色極是難看。
他見她的模樣似乎十分痛苦,趕忙用手推她一推,只輕輕一推,朱嫱便醒過來,李唯否這才曉得她根本沒睡。
“你怎麽會在這裏?”
朱嫱撐着沙發起身,李唯否這才發現她另一只手裏,皺巴巴地攥住胡晏擇的一件舊襯衣。
想到胡晏擇,再怎樣李唯否也畢竟軟下心來。
他的語氣明顯柔和許多:“你什麽時候來的?我一晚上都沒發現你。”
朱嫱攏了一下淩亂的頭發,有氣無力道:“我收拾幹淨,一會兒就走。”說着果真動手收拾。
不知為何,李唯否突然冒出一句。
“沒關系,以後會有人來打掃。”
朱嫱沒理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專心致志的打掃整理,她非但将自己弄亂的地方打掃的纖塵不染,甚至連手上唯一一件襯衣也熨燙平整,雖然再也不會有人穿它。
她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做這些事情。
她知道以後她再也不會出現在這片擁有他們最後記憶的空間裏。
可她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他,最後的記憶又能彌補得了什麽?
李唯否靜靜地注視着她,想起這幾天的新聞,不免又覺得她十分可憐。男朋友去世,母親與之決裂,網上氣湧山倒的罵聲一片,無論如何,對一個女孩子而言,都是不小的壓力。
他以詢問的方式引出話題:“你母親在媒體面前與你決裂是當真嗎?”
朱嫱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真的。”
“你母親曝出的舊聞也是真的?”
她的聲音冰冷漠然:“相信你自己,是真的。”
李唯否并不生氣,不因為別的,就算因為胡晏擇的托付。
“你母親揚言将你舊年的往事寫成一本書出版,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想辦法幫你解決。”
朱嫱不領任何人的情,像只刺猬似的回擊他:“現在大衆都有關心別人的權利?你憑什麽幫我想辦法?”
李唯否不想是這般結果,即不再多言。
朱嫱煩躁而惱怒,還是無比認真地疊好舊襯衣,然後拎起垃圾,一陣風似的出門。
李唯否還是喊一聲:“你等一等,外面媒體一直在找找你的下落,你可以先避一避,等風頭過去再離開。”
朱嫱頭也不回。
“随他們便。”
窗外的雨絲漸漸止住,綠色的寬闊葉子上,聚集成晶瑩剔透的水珠,搖搖欲墜,似乎是少女眼中含着的淚光,時刻欲奪眶而出。
李唯否站在窗前望着朱嫱漸漸遠去的身影,哐啷哐啷,鐵門拉開又合上。
朱嫱運氣實在糟糕,出門就遇記者。
這一片別墅區門禁森嚴,通常情況下超過蚊蟲體積的都難進入,更遑論拿着攝像機亂拍的記者。
無奈今天是個例外,報社的記者如約采訪別墅區內一位知名人士,因而光明正大的入內。
采訪結束,記者充滿幻想地從這一處溜過,希冀奇跡出現。乍然見到朱嫱的身影,猶如抓住制造911恐怖襲擊事件的主謀,記者、攝像師、化妝紛紛激動地手足無措,數秒鐘後才迅速地武裝出動,面紅耳赤地閃現在朱嫱面前。
從朱嫱的角度出發,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從他們的角度出發,絕對鴻運當頭,抓住朱嫱,如同抓牢自己大筆的獎金。
舉着話筒采訪的記者連珠炮似的擲出數顆炸彈。入得了高堂,采得流氓,這就是職業素養,方才還文質彬彬的主持人,立刻變身如八卦小市民。
“朱小姐,朱小姐,請問你母親召開記者會,揭露你早年被多位富商包養的新聞屬實嗎?”
“你母親聲稱你的親生母親是第三者,而你父親是當年卷款私逃的高官,這些屬實嗎?”
“據知情者稱胡晏擇死後你與李十三神秘交往,李十三為你向Quentin大打出手,也是真的嗎?”
“傳聞胡晏擇車禍後,李十三将這棟別墅贈予你作為私人財産,這究竟是因為你與胡晏擇的關系還是你們之間真的有不可告人的關系?”
“你不作出任何回應是不是代表你已經默認?胡晏擇剛剛去世不久你就轉頭李十三的懷抱,你這樣做的原因是內心的空虛得不到滿足還是有意挑戰大衆的道德底線?”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