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蟬
戚樂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原昉拉着她纖細的手腕:“走,附近找找,你哥平時愛去哪?”
“我不知道……”戚樂腦內一片空白,畢竟哥哥是智力障礙,沒有通訊工具也不記得自己的手機號碼,出門都有戚樂陪着。
——唯獨那次獨自出門,就被人群毆,還被人往身上撒尿。
原昉對建設路并不熟悉,一時間也毫無頭緒。
但他不能表現出來。
他突然回憶起剛才來的路上路過了一個香湖公園,心裏慢慢有了主意:在家待太久的人,應該都會想去散心吧。
戚樂渾身直冒冷汗,手很涼,連着手腕也很涼,還在止不住地顫抖着。此刻她已經完全沒有“大姐大”的氣質了,倒是像個被雨淋濕的小貓。
兩人快步來到香湖公園。
“分頭找,”戚樂立刻掙開原昉的手,轉身就走,不料被原昉拽了回來。
“加微信,”原昉掏出手機,“有消息了發信息。”
戚樂沒多想,三下五除二就添加了好友,随即轉身跑開。
初夏午後的香湖,波光粼粼。
可兩人此刻無暇賞景,硬是分別從兩頭繞了這偌大的香湖一圈相遇了——都沒找到。
戚樂有些崩潰,倚着欄杆蹲了下來,雙手十指相扣低首祈禱着。
原昉咬緊牙,準備再去找一圈。
這時,面前的一顆粗大的苦楝樹後窸窸窣窣傳來笑聲,像是很天真的成年人的聲音,原昉停下了腳步。
戚樂擡頭,小聲道:“哥……是哥……”
話音剛落,原昉也向那裏看去。
只見那樹後出來一人,一米八左右身穿白色短袖,正對着手裏拎着的一串苦楝子傻笑。
“哥!”戚樂大聲喊到,奔了過去。
那人聞聲擡頭,自然地張開手臂接住了撲來的戚樂:“樂樂,櫻桃果果…我摘…櫻桃果果…給…摘果果…給你。”
結巴了好一會兒,這人才說完一句完整的話。
戚樂仰頭看這人手中被稱為“櫻桃果果”的苦楝子,嚎哭得更大聲了。
原來,自己早上出門前随口提了句想吃櫻桃了。
哥哥就跑來摘了。
戚樂沒發火,或許她一直以來守護的不僅是哥哥的安全,還有他那個天真浪漫的小世界。
抱着好一會兒,戚樂才慢慢松開戚言。
“走,哥,”戚樂抹了一把淚,“我們回家。”
戚言點了點頭,擡手将苦楝子放在戚樂手中。原昉看着,沒說話,只是想起去年自己救下兄妹二人那天,感到有點揪心的疼。
那晚剛下過暴雨,路上沒什麽人。
他是高二重點班的,放學晚,拖着步子往家裏走,臨近期末,成績不錯,倒是沒什麽學業壓力。
唯獨惹他心煩的,是畢業來得太慢,生活中沒有樂子。
一路上邊走邊回頭,仍是打不到回家的車。
“啧。”他極為不爽。
最後一次回頭時,路邊樹林黑暗處突然闖出一人,嚎叫着橫穿馬路,向他這邊跑來,身後還跟着一群罵罵咧咧的穿着自強校服的人。
“不好玩!”這人邊跑邊哭,“不和你們玩了……嗚嗚……不玩了!”
“別跑啊!”
“沒玩夠呢帥哥~”
“他娘的讓你別跑,臭傻子!”
“媽的,給爺站住!”
身後的人瘋狂輸出,也不嫌累。
原昉冷冷地掃了眼人群,沒有認識的,便繼續向前走——畢業之前不想惹什麽惡茬子。
走了幾步,原昉停在路邊,自己叫的車終于被接單了。
正高興,身後便傳來了拳打腳踢的聲音和駭人的慘叫,顯然,那人被追上了,正在被暴揍。
越叫越慘。
“傻子,還真是個傻子!”
架不住等車太無聊,原昉再一次将目光投去,罵這話的人像頂着個勞改發型,正抽着煙踢着倒地的人,人群裏還有個小卷毛光着膀子,拽得不行。
一共四個人,不算多。
原昉看了片刻,打開手機取消了訂單,走了過去。
二話不說,先一腳踹開了不順眼的小卷毛。
卷毛在懵逼中起飛,騰空,落地,滑行甚遠,白皙的身上沾了泥和一個大大的鞋印。
其餘三人同時回頭,目光砸向原昉。那勞改頭的表情倒是沒多大變化,上下掃了一眼他,把煙遞至嘴邊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
“你是興陽的?”他盯着原昉的校徽,“管的真多。”
“別廢話了,”原昉把書包往旁邊一塊還算幹淨的地上一扔,“拽你媽呢,這麽多人打一個。”
勞改頭嘴角一勾,雙手抱拳将骨節按響,又左右掰了掰脖子,有意無意地露出側頸部的紋身。
“操。”
“逞他娘的英雄呢,笑死我。”
這勞改頭的左右護法分別發話,原昉更不爽後面這句,便一拳揮起重重砸在右護法臉上。
右護法踉跄幾步,險些沒站穩,開口大罵:“你他娘的……”
話沒說完,原昉補了一腳:“罵人別帶媽。”
那人被踹倒地,竟有點委屈:“可你剛剛也罵媽了……”
原昉一時間無語:我罵了嗎?習慣了吧。
左護法一見好兄弟被揍,瞪大了眼睛,大吼一聲揮拳而來。
撲空。
自己摔倒。
“就這?”原昉替勞改頭感到尴尬,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要不你跟我吧。”
勞改頭搖了搖頭,臉上陰笑一直沒消失,用兩根手指直接撚滅了燃着的煙頭:“那我們一起呢?”
一聽到這,卷發和左右護法都爬了起來沖了過來,五人陷入混戰。
可一個人怎麽敵得過四個人的持續進攻,求救那人和原昉一齊被拖進旁邊的巷子裏——那人早已昏了過去。
原昉被揍了。
生平第一次。
他手撐牆支着身子護在求救這人面前,小卷毛不知從哪撿了個鋼棍,不停地打着原昉跪在地上的小腿。
“媽的,”原昉腿火燒般的疼,咧着嘴嘀咕,“我傻逼嗎管這破事。”
話是這麽說,他還是死死的撐着牆,身下之人自從他的出面後,沒受到丁點傷害。
“真他娘的是英雄好漢,”這聲音是卷毛,“哥,咱走不?”
“叫他道歉。”勞改頭道。
卷毛得意地走到原昉臉前,用手抹了一把那雙被打爛的腿,又将帶着血的手往他臉上拍了拍:“道歉嗎好漢?”
“道……”原昉的腿被這一摸像是澆了一壺滾燙的開水,撕裂般的疼讓他要昏厥,“道你媽。”
“不道?”勞改頭冷笑一聲,手從兜裏掏出了什麽東西。
片刻後,挨了半個小時打都沒叫一聲的原昉猛然慘烈地吼了出來。
随即,又是一聲。
然後又來了更為凄慘的一聲。
三刀,三聲。
勞改頭用短刀垂直紮在原昉右大腿上,唯一能慶幸的是,原昉大腿肌肉比較堅實,刀尖沒刺入太深。
随後,原昉下唇被自己咬出血,手抖得劇烈,支不住身子重重砸在了身下那人身上。又被踹了幾腳後,意識就漸漸模糊了,只聽到了後來隐隐約約的警笛聲。
好像活不下來了,沒辦法了……幾個畜生。
他眼前黑了,耳膜鼓了起來,看不見也聽不清,朦胧中只感到好像有人來救了。
在移動,好像在被擡着移動,好疼,好暈,救命……
誰能救救我……
“原昉?”突然有人喚他。
“原昉?愣什麽?”聲音逐漸清晰,“走啊!”
他恍然回神,定睛看到戚樂正挽着哥哥,站在前方不遠處回頭等他。
“來了。”
這一插曲,兩人身心疲憊。
原昉送戚樂戚言兄妹二人回家後,又折返回路口的水果店買了一大兜櫻桃,放在了她家門口,才回了家。
“李威,”原昉坐在床上嘀咕到,“老大的話,嗯,勞改頭。”
有些累,這一天好長。
原昉打了個哈欠,此刻下午三點,但他還是決定睡了。
他抓起手機打開新加的戚樂的微信資料界面,毫不猶豫地改了個備注:小屁孩。随即他滿意地笑了笑,又編輯了一條消息。
-晚安,小屁孩。
-?
-有病。
她秒回到。
片刻後,她撤回了後一條,回了句:
-晚安,恩人。
原昉以能睡出名,下午三點到次日早上五點,雖中途斷斷續續醒了幾次,但還算睡得安穩。
次日。
“早啊,”戚樂來到座位前,沖原昉打了個招呼,“來挺早。”
“睡得早。”原昉冰山臉重現江湖。
“起床氣?”戚樂放下書包,轉身面向後面,“吃飯了嗎恩人?”
“沒吃,沒有吃早飯的習慣。”
“呦,跟我還挺像。”
原昉沒說話,而是朝戚樂頭頂斜上方瞟了一眼,随即迅速收回目光,輕咳了幾聲。
戚樂不解:“怎麽了恩人?”
“咳咳。”原昉咳嗽力度重了些,“坐好。”
戚樂突然感到身後一涼,緩緩轉過身,正對上炸毛的張權良的眼睛,不由得吓得吞咽了一下:“早,老班。”
“你還知道我是班主任!”張權良爆發,“騙尼克老師的時候怎麽沒想起來!”
“沒騙啊,”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确實疼啊昨天。”
“你疼你為什麽拉上原昉同學!”
戚樂尴尬地摸了摸頭發,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總不能說這小子和自己有過命的交情吧。
“我自願的,”原昉突然接話,“我比較愛幫助同學。”
張權良屬實被原昉這波不按套路出牌打懵了,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麽,便瞪着戚樂“哼”了一句走出了教室。
戚樂把手背到身後,比了個大拇指。
牛!
片刻後,這個大拇指被原昉用筆敲掉了。
倒數第二節下課,戚樂望着桌子上空綠茶瓶,還是想喝,但快午飯了又不值得去一趟小賣部。
宋素好轉過頭:“中午吃什麽?”
戚樂搖了搖頭,無力地攤在桌子上,看着黑板上這學期期末考試的倒數日:5天。
“還有五天考試,考兩天的話……”戚樂猛地起身,“還有六天就放假了!”
“是啊,”宋素好順着她的目光看去,“6月7號高考,咱們提前兩天給高三的收拾考場。”
戚樂怔了怔:“真是便宜了後面這小子,剛來一個星期就能放假了。”
“你跟他……”宋素好試探了一下。
“你不會說我有情況吧?”戚樂舉起四指,“不可能,絕!不!可!能!”
“……中午吃麻辣燙吧。”
“好!好好好!”戚樂頭點得像打樁機,把宋素好推向前面。
最後一節自習課快放學時,戚樂心神不寧走了神。
原昉的話,确實是興陽一高難得一遇的帥哥,還救了自己的哥哥,按照正常發展自己會愛上這個蓋世英雄,可為什麽自己沒有任何心動的感覺呢?
是愧疚壓過了心頭悸動嗎?
是吧。
戚樂重新托起臉,咬着筆看向窗外。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那蟬死皮賴臉地又出現在窗臺!戚樂牙齒一松手一抖,筆從嘴邊脫落掉在地上,向後滾了幾圈停在了原昉的桌邊。此刻的原昉正在認真寫題,餘光瞥見了腳邊的那支筆。
下課鈴正好打響,戚樂為了防止筆上再次出現原昉的鞋印,便主動彎腰去找那支筆。
這次不一樣,扭頭的瞬間她看到原昉手裏已撿起了她的筆,“給,下次不給你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