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蟬
昨夜,風起了,雨來了。
雨雖蕭疏風卻狂驟,将五月便前來叩門的初夏遣返。
此刻,熹微的晨光灑在巷子裏,映在睡眼惺忪的戚樂臉上。
周一好煩!
她踢了一腳地上的碎石子,沉重的書包壓得她喘不過氣。片刻後,她擡起頭,掃視清晨趕路的行人,試圖找點樂子。
“你別跟着我了!”一旁巷子深處突然傳來一老年人的聲音,“你再這樣我報警了!”
找到了!
她嘴角一勾,馬上改變了去學校的路徑,一頭鑽進了巷子。
争執聲越來越大,戚樂的步伐越來越快,小跑着尋找聲源,終于在一個轉角她看到了兩名争執者——一個金發老外和一個中國老太太。
未知事情起因,她不敢貿然打擾,便借拐角的牆作掩體偷偷觀察。
“握致是想紋一下盧,奶奶。”金發老外用蹩腳的中文焦急地解釋着,“興陽一高怎麽走?”
“哎喲祖宗诶,我不是給你指了嗎?”老太太也是急得雙手拍腿,“往前走,往前走就是了。”
“握不是泥祖宗。”老外快速且堅定地搖着頭。
“哎喲!”老太太急得左顧右盼直轉圈,放聲喊道,“有沒有人吶?”
戚樂聽懂了個大概:應該這老外迷了路,想找個人帶路。
出于不想讓這老太太一大早吵醒周圍居民,她主動從牆後撤出身子向前走去。
“小姑娘!”見有人來,老太太趕緊迎了過去,“快快快,用英語跟他說說興陽一高咋走。”
“哎!”戚樂甜甜地應了句,“奶奶您先回家吧,我帶他去。”
老太太一聽,連連應好,轉身光速逃離。
戚樂愣在原地——這速度…未免太不給外國友人面子了。她尴尬地沖老外笑了笑,流利地用英語告訴他跟着自己走便是。
老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小碎步跟上戚樂。
路上,兩人全英交流,一問一答。
在聊天中得知,這金發老外是興陽一高,也就是戚樂所就讀的學校的外教老師尼克,由于來得太早校方沒來得及接應,便淪落到“糾纏”老太太的地步。
“Why is your English so good?”尼克終于忍不住問。
“My father is American.”戚樂神情突然冷了下來,又補了一句,“Stepfather.(後爸)”
尼克聽了滿臉抱歉地看着戚樂,硬是給戚樂看的渾身發涼,她終于明白了剛才那老太太有多無助。
“啧。”戚樂有些不爽,擡眼看向尼克,“Don't stare at me.”
尼克一怔,方才主動向自己伸出援手的甜美高中生此刻臉黑得像個無情殺手。他馬上雙手舉過頭頂呈投降姿勢,表示自己對戚樂反感被盯着這件事并不知情。
戚樂掃了一眼周圍行人異樣的眼光,迅速将尼克的胳膊拉了下來。
這時,兩人路過一條巷子時,戚樂突然停住了腳步,靜靜地看着那裏,像被什麽按制住了。
片刻後,她向巷子口鞠了個躬。
尼克一臉問號,但不敢多問,只是等她繼續邁開步子才跟了上去。
走到校門口,長達二十分鐘的尴尬終于可以結束。
她向尼克指了政教樓的方向,随後轉過身雙手合十感謝上天放過了自己,便撒開步子向教學樓奔去——她已經遲到了。
好巧不巧,當她爬上三樓正準備舒一口氣時,班主任張權良從身後喊住了她,并豎起食指中指往回勾了勾,示意她來辦公室說明情況。
遭什麽孽啊戚樂,非得逞英雄!
——她在心底罵了自己一句。
無語之感襲來,她重心不穩,晃晃悠悠地飄進辦公室,又路子很熟地飄向張權良的辦公桌。
“喲,遲到專家。”張權良懶得正眼看她,“又睡過頭了?”
戚樂拉了個旁邊老師座位的空椅子,自如地坐了下來:“沒。助人為樂去了。”
“編!繼續編!”張權良用手拍在辦公桌上,“你身為我的英語課代表,得帶個好頭啊!”
“還沒帶好頭嗎?英語單科年級第一。”
“我不是說成績。”張權良一想到成績,氣消了大半,“我是說紀律,你可以做到更好。”
“嗯。”
“你媽這個月回來了嗎?”張權良沒繼續指責,而是換了個話題。
“沒。 ”戚樂擡眼看他,“提她幹什麽?”
“過年走的,到現在都三個月了啊……”張權良看向桌上的臺歷,語氣中夾雜着惋惜,“那你哥呢?”
“還那樣呗。”
“你能照顧得來嗎?”
“有什麽不能的?”戚樂垂下眸子,“他只是智力障礙又不是沒有智力。他成年人,我也滿十八了,生活可以自理。”
張權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有種說不出的心疼。
據他所知,戚樂有個智力殘疾的哥哥。親生父親由于壓力大,常年酗酒,得了肝癌走了。母親又很快改嫁了一個老外,不知是因為他有錢還是真愛。
射手座最不能被提及家人。
所以戚樂此刻煩得不行。見張權良走神,起身道:“上課了,我先走了。”
張權良恍然回神:“你你你,再讓我看到你不上早讀我就把你椅子撤掉,站着聽課!”
戚樂頭也不回地比了個OK,表示聽見了。
漫步來到教室門前,老師已完全進入課堂狀态,但戚樂絲毫不慌,調整了一下呼吸向門口邁進一步。
“報告!”她面部挂笑響亮地喊到。
“怎麽每次周一上課都有人遲到!”數學老師不悅,可當她把目光看向門口時立馬改了語氣,“啊戚樂啊?進來吧。”
講臺下籲聲一片。
數學課代表率先“抗議”,打趣道:“不愧是我們數學女王啊,特殊待遇。”
“別挖苦我了。”戚樂點頭向老師致歉,朝座位走去的同時不忘回課代表一句,“我可沒你考得好。”
數學課代表暗爽,聽到了自己滿意的答複。
老師看着兩孩子公然争執挑釁,沒有發怒,反而饒有興趣地聽完了二人的對話。
“青春。”她笑着總結到。
戚樂坐了下來,從包裏拿出一瓶綠茶,喝了幾口。
她很愛綠茶的味道。
微微甜。
“宋素好。”她突然向前伸脖子小聲叫到,“坐直點擋一下,我睡覺了。”
宋素好偷偷點了點頭,向右挪了挪椅子,不斷調整坐姿,直到确認老師看不到戚樂才停了下來。
戚樂滿意地笑了笑,便伴着“圓錐曲線催眠曲”趴下睡去了。
下課鈴打斷了戚樂沒做完的夢。
她睜開眼,自己是對着窗的,眼角是挂着淚的。
她夢見了媽媽回來了,身旁站的是自己和哥哥的親爸爸,而不是那個外國爸爸。
緩了一會兒,她用手撐着桌面直起了身子,伸了個懶腰。忽然又覺得那夢有些悶,便打開窗戶把頭伸出窗外向下看去。
樓下學生很少,大概是因為第一節課太困,都在班裏補覺。
她深吸了一口氣,清晨的空氣涼涼的,讓她清醒了不少。
“啪”
戚樂突然感到鼻子被什麽東西撞到了,有些痛。
她對眼一看,鼻梁上竟然黑乎乎的趴着什麽東西。她顫着手去捏這不明物體——是只蟬!
五月竟然有了蟬!
還撞到了自己鼻子上!真牛!
身為是個極度怕蟲的人,她飛快地甩開手,企圖讓這蟬從高空墜亡。
如願。
蟬掉了下去。
她享受清爽空氣的表情已經變得猙獰,盡管蟬已經與手分離,她仍狂甩着手,然後把撤回身子把窗戶“嘭”一下關住了。
班裏的人都在補覺,硬是被這一聲關窗音吓得彈跳起身。可見是戚樂,卻又不敢多說什麽。畢竟在同學眼中,戚樂是“學霸校霸”雙重身份加持的風雲人物。
第二節上課鈴打響。
張權良闊步走進來,臉上洋溢着不适合他的露齒笑。
“親愛的們!”張權良油膩地端起了架子,“今天咱們班來了位新同學,有請——”
戚樂翻了個白眼,怔了一下,又翻了一個。
一個是敬張權良這般裝腔作勢的滑頭神态,一個是敬新同學高二快放暑假了才來的猝不及防。
猝不及防?戚樂打了個寒顫——剛才那蟬撲面而來的架勢更猝不及防!
聽同學掌聲雷動,她也跟着意思了一下。
衆目睽睽下,門口走進來了一個少年。
只見那人肩寬背直,潇灑至極。茶褐發色冷白皮,有棱有角俊美顏。即使穿着一身迷惑配色的校服也難掩臉上寫着的那四個大字:我,是,帥,哥。
但帥中有不足——這人走路好像有些僵硬。
戚樂挑了挑眉,不自覺嘴角挂了笑。
這猝不及防的蟬……哦不,這猝不及防的人還挺帥。
站定,少年開口說話了。
“大家好,我叫原昉。”他幹淨利落地自報家門,“是上一屆七班的。”
“啧,還是個休學的主。”戚樂小聲嘀咕了一句,不料狠狠地被宋素好回頭瞪了一眼。
其實這名字戚樂是略有耳聞的,之前偶爾聽宋素好和其他同學提起過,高三有個學長叫原昉,長得帥成績好,是個不該存在的人類。
她向前傾着身子,湊近宋素好說:“怎麽?你看上這個少爺了?”
宋素好不應。
戚樂撅了撅嘴,自感無趣,便繼續托起了臉看帥哥。
“因為上學期身體抱恙一直在治療才辦了休學。”原昉解釋道,“今天起成為二班一員,多多關照。”
臺下又是一陣掌聲。
戚樂把嘴癟了起來,百分之一萬地不信這小子。什麽大病能休學?還一年之內就痊愈了來複學?怕是什麽打架鬥毆的不良行為被停學吧。
這麽一想,還挺在理。
張權良點了點頭,仍帶着那油膩地笑:“咱們班快坐滿了,只有最後一排有位置了,你先委屈委屈吧,等下次考完試調位再給你安排好一點的位置。”
原昉點頭應是,掃視了一下确認了是北面靠窗最後一排的空位。
他向臺下微微鞠了個躬,走了過去。
誰成想,倒數第二排的戚樂搶先一步站起來,把書包向後甩在桌子上,繞桌邊轉了半圈坐在了最後一排。
“你坐。”戚樂假笑着,“最後一排看不清。”
哪是為了照顧新同學看不清,分明是為了自己圖清淨!
她本以為原昉會不知所措地愣住,她也在等這麽有趣的一幕。可出乎意料的是,原昉只是短暫地僵了一下,但仍保持着那張“我是帥哥”的冰山臉,居高臨下地看着戚樂道了聲“謝了”。
“操。”戚樂收起了笑,舌尖頂腮,很是不爽,“拽什麽?”
這下原昉倒是怔住了。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美女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