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了,真不容易
自己後腰上那件冰冷的物體。“識實務者為俊傑。想來林會長知道怎麽做,才是最好的。”
林義初冷笑:“你以為在場的人都是瞎子嗎?用這種手段,你認為能夠真正掌控得青龍會?”
“林會長何必這樣想不開?安總和溫小姐既已成婚,以後就是一家人,繼承家業只是遲早的問題,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麽本質的不同?何況我們安總年輕有為,精明能幹,青龍會有他領導,一定會一日千裏,更上層樓。”
林義初只是冷笑不語。他不蠢!若是硬了口不說倒也罷了,若這番話一說出來,只怕即刻就沒有了利用價值。最初答應與江辰合作,當然也是存着并吞暗焰的心思,但不過棋差一着,如今卻反為人所制。
江辰見他神情便已猜到他心思,也不着急,向旁使了個眼色。溫初柔掩唇發出一聲驚呼。
林義初轉頭,只見舞臺一側,溫明朝被人用槍指住了頭部。
“林會長絕對可以繼續保持沉默,”江辰輕言細語地道,“直到你想開口的時候。”他微笑着向手下點點頭,那人毫不猶豫,拉動槍栓。
“不!不要!”溫初柔哀聲叫道。
江辰漠然轉頭:“溫小姐,啊不,現在是安太太了!”他把這三個字咬得很重,“不如你再勸勸林會長?”
溫初柔卻轉頭向安聿鴻哀求:“鴻!你說話!叫他住手!我們已經結婚了,以後什麽都是你的,為什麽一定要用這種手段?”
江辰歪了歪頭,看着她,臉上是溫柔的微微的笑意,然後他走上前去,捏住她的下巴,看似輕柔實則狠厲地往上一擡,溫初柔姣好的面龐頓時仰成一個痛苦的角度。“你求他有什麽用呢?家主自然會同意我的做法!”
溫初柔狠狠地瞪他一眼,随即努力轉過眼去看安聿鴻:“鴻!你說話!”
安聿鴻始終眉眼低垂,這時輕輕發出一聲嘆息,慢慢地擡起眼來。“我并沒有同意你的做法,江辰!”他淡淡地道。
溫初柔臉現喜色。
江辰放開溫初柔,慢慢走過去,凝視他雙眼:“我也并不需要你的同意,家主!”
安聿鴻又輕嘆一聲,一眼不眨地看着他,深邃的眸子裏跳躍着沉黯的火花:“家主?你還當我是你的家主麽?”
“那是自然!”江辰在他的灼灼目光中低下頭去,輕聲而恭敬地道,“你永遠是我的家主!等青龍會也被我們掌握,在G市,就沒有人再能威脅到你!”
安聿鴻沉默片刻:“這麽說,你給我下藥,控制我,策劃這場婚禮,完全是為了我好?”
“是。”
安聿鴻深深地看着他:“可我并不需要,我也沒有要求你去做這些。”
他的語氣極平靜。江辰卻震了一下,擡起頭來,定定迎着他目光,慢慢地,浮起一個苦澀、決絕而又狠辣的微笑:“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安氏垮臺,看着暗焰解散,看着你……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毀掉!”
“我明白了。”安聿鴻緩緩地點頭,很認真地道,“江辰,我一直沒有懷疑過你的忠心。原本這件事說起來,也應該要感謝你才對。可是,”他驀然擡眼,眸光湛湛,鋒芒逼人,“你不該找人去對付她!”
江辰卻毫不退讓,語氣冰涼,一字一句地道:“誰要毀掉你,我就先毀掉他!”
安聿鴻搖搖頭,緊緊盯住了他,神色漸漸轉冷,最後終于斷然道:“好!既然如此,你我再沒什麽話好說!”說完,他把手輕輕一舉,做了一個很特別的手勢。
江辰的臉色突然就變了。
誰也沒有想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形勢在剎那間忽然逆轉。一秒鐘之前還像王者一般掌控全局的人,此刻已成為俎上魚肉。
現在的王者是安聿鴻!
他的狀态看上去其實并不好,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薄唇淡得近乎透明,漆黑的眉眼像是雕刻在白玉石中深深的痕跡。但他腰杆筆直,神情冷肅,目光中的銳利與狠厲,令人無法直視。
挾制他的人早已退至一旁,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江辰。
“鴻!”見安聿鴻重新掌控局面,溫初柔由驚化喜,但是,等迎上安聿鴻緩緩轉身後的目光,她的笑容僵在臉上。
“鴻……”她有些驚疑不定,再看看仍被制住的林義初與溫明朝,強烈的不安與恐懼再度襲上心頭。
安聿鴻只是淡淡看她一眼,便将目光重又落回江辰身上。
江辰震驚,愕然,臉色慢慢變得蒼白,甚至比久病的安聿鴻還要蒼白!他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看了看那些倒戈相向的手下。目光在溫初柔身上短暫地停留,流露出一絲嘲諷不屑的嗤笑,似乎立即就已經明白安聿鴻能擺脫藥物控制的原因。再轉向那個人時,臉上終于浮現出一種慘淡、不甘、絕望卻又崇敬的神色。
半晌,他慘笑一聲:“原來,我還是高估了自己……”
“不錯,你可以用藥物控制我的身體,卻無法控制住我在暗焰經營多年的一切。真正為我所用的人,只需要我一個暗號就能傳達指令。”安聿鴻的語氣像是在點評一次與自己毫無關系的行動。
“這些,我竟然一無所知……”江辰嘴角泛起苦笑:“所以,其實這麽多年來,你始終沒有百分之百地信任我。”
“不,不是始終。”
江辰怔了怔,很快,笑容中的苦澀越發擴大:“是因為她!”
安聿鴻不答,只是冷漠地道:“不管是出于什麽目的,背叛我的下場只有一個!不過,這筆賬,我們呆會再好好算!”
江辰的目光裏摻夾了無數複雜的情緒,最終卻只能閉上眼,化為一聲長嘆。
安聿鴻再次轉身,不帶一絲情感的目光盯住了林義初。
饒是林義初久經江湖,也被這一眼盯得心中一涼。到了這時,他才真正認識到,眼前這男人的手段,只會比江辰更加冷酷,更加無情!
但身份與臉面容不得他露出半分怯意,強自冷笑一聲:“你要怎樣?”
安聿鴻淡淡地轉開目光,步上臺前,打開麥克風的開關:“安某禦下無方,手下人做出這種事來,實在令人汗顏!抱歉的話也不多說了,剛才大家只是吸進些麻醉氣體,過一陣子藥效失性,自然就恢複自如。只是,今天這局面各位也看到了,這場婚禮作不得數。”
話音未完,便聽溫初柔激動地大喊一聲:“安聿鴻,你說什麽?!”幸而看着她的人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扯住,否則只怕她已經撲了上去。
安聿鴻卻連頭也沒有回,自顧自地繼續道:“我奉勸在座的諸位一句,不管等會兒發生什麽事,最好還是呆在這裏不要随便亂走的好。否則,若發生什麽意外,安某可是無法保證諸位的人身安全!”
說完,也不管賓客們是如何地驚疑不定,面面相觑,一使眼色,手下将溫初柔、林義初等,包括程嘯一衆人,全部帶走了。
**
宴會廳後方是一個休息室,安聿鴻邁步而入,目光掃過衆人。
江辰面色灰敗,眼神茫然盯着某處,自始至終,不置一語,像是眼前的事情與他再無關系。林義初與溫明朝臉色鐵青,只是緊緊盯住他的眼神洩露了一絲緊張。只有程嘯,雖然毫無抵抗之力,像個玩偶一樣地被人拖了進來,卻始終用一種看戲的表情,閑閑地注視着這一切。
但最先開口的是溫初柔。“你騙我。”她說。
安聿鴻漠然點頭,之前的柔情蜜意消失無蹤。“對,我是騙你。”他淡淡地道。
溫初柔咬住了唇,嬌豔的妝容遮不住凄然:“難道,你連一個字的真心話也沒有?難道,那一番話,真的僅僅就只是為了躲過那一針?”
“是。”安聿鴻毫不猶豫。
溫初柔的表情像是要哭,卻又流不出眼淚來:“為什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
“這是唯一的辦法,對不起!”他道歉,帶着幾分誠摯。
“對不起?”溫初柔凄楚地重複,随即嘶聲質問,“就算是傷害我,就算是感到抱歉,你也一定是要這樣的做對不對?”
安聿鴻默然望着她。
溫初柔忽然放聲大笑,笑得眼淚一滴滴地滾下來。她指着江辰:“江辰!江辰!其實我和你一樣傻!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根本就沒有心!他的心早就讓那個女人糟踐成一灘爛泥了!”
江辰緩緩擡頭,默默看了她片刻,淡漠地移開目光。
溫初柔還在笑,像是已經快要瘋掉。
“阿柔!別這樣!”溫明朝身上麻醉藥的藥性沒過,仍然無法多動彈,卻忍不住開口安撫。
安聿鴻卻在看窗外,窗外有越來越明顯的槍聲,在無垠的海面上回響。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再沒有一絲波動,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只能說抱歉。這是唯一的辦法。”他又一次重複,然後,擡了擡手。
有人走近溫明朝,掏槍,抵住他額頭。“砰”的一聲,屋子裏彌漫起一陣刺鼻的血腥氣。
瞬間,一片死寂。衆人皆是一震,沒有想到安聿鴻行事如此決絕。只有江辰,無動于衷。
驀然間,溫初柔爆發出一聲震碎心腑的哭喊:“爸!”起身要撲過去,卻被人狠狠推回地上。
很快的,尚帶着餘溫的槍口,指住了林義初。
“安聿鴻!”他慘白着臉,嘶聲道,“殺了我你也得不到青龍會!”
“青龍會?”安聿鴻眸中熒光冷湛,“我要青龍會來做什麽?只要青龍會散了,不能再給我找麻煩,就足夠了。”
“不要!安聿鴻我求求你不要這樣!”溫初柔不顧一切地掙紮,想要匍匐在他腳下,苦苦哀求,“不要殺他!你想怎麽樣都可以!但是,不要殺他!”
安聿鴻冷漠以對,毫不動容。林義初不死,只會有兩種結果。一是青龍會并吞暗焰,繼續為非作歹,二是将暗焰趕盡殺絕。他可以讓暗焰解散,但他不能讓昔日的手下任人宰割。這一場行動,他謀劃日久,怎麽可能僅因為溫初柔幾滴眼淚就動搖初衷?
眼看扳機就要扣響,突然之間響起一聲沉悶的巨響。所有人同時立足不穩,滾倒在地。
從船的內部,不知何處,傳來一陣極可怕的聲音,像是有一只巨大的利爪,撕碎了這龐然大物的肺腑。船身向一側傾斜了幾十度角,然後又蕩回原位。先是緩慢,接着越來越快,重新落回水面的一刻,發出令人心驚的響聲。耳畔,縱然隔着房間,也能聽到從宴會廳傳來喧嘩的哭喊、尖叫……
安聿鴻扶着牆壁,從依然搖晃的地板上站起來。房間裏的東西已經亂做一團,不成樣子。擡眼,溫初柔正拼盡全力扶着林義初往門外逃去。麻醉氣體對她和安聿鴻都沒有影響。安聿鴻自然是因為早有準備,她卻因為是婚禮主角,所以江辰一早就在酒裏下過解毒劑。
這時,安聿鴻想也沒想,奪過地上一把手槍,擡手射出一串子彈。林義初的身體劇烈地一震,後背瞬間綻開大朵的血花,但是,眨眼間,兩人的背影卻在門邊一閃不見。安聿鴻正要追去,忽然眼前一陣暈眩,胸中像有一把火熱辣辣地在燒灼,只得竭力站穩,強行把沖上喉頭的一口血咽下去。
他可以暗中策劃一切,破壞江辰的行動,一舉擊垮青龍會,但他無法抵抗病痛的侵襲。以他的身體狀況,能夠一直撐到現在,已經實屬不易。
“去追!格殺勿論!”他咬牙吐出幾個字,幾名剛爬起來的手下立刻追出去。
往屋裏掃了一眼,程嘯正掙紮着從一張桌子底下爬出來。這時候麻醉藥效漸漸退去,他已勉強能動了。
江辰倒是活動自如,但只是倚牆而坐,一動不動,眼神空洞而茫然。額頭上不知何時撞破了,他也毫不在意。一縷殷紅正緩緩地流下來,淌過漆黑秀氣的眉,映得臉色越發蒼白刺眼。
安聿鴻看了一眼,漠然轉頭,深吸口氣,握緊了槍,大步走出。
**
安聿鴻知道,傅沛文絕不會眼睜睜任由這場象征着兩方勢力合并的婚禮順利進行,所以一定會有所行動。
江辰的布置他也早就一清二楚。船在海上,方圓數百裏的海域都一覽無遺,若要以快速的法子登船襲擊,只有兩條途徑,一是空中,二是水下。無論是哪一條路,都已嚴防死守。
傅沛文的确是從水下發動攻擊的,結果,一上船就遭到激烈反擊。是以,當程嘯被放倒在宴會廳裏時,于琛等人竟沒有能及時攻進去。
然而,有一點卻是江辰和安聿鴻完全沒有料到的,那就是,對方竟開來了一艘軍用潛艇!
宴會廳裏,衆人察覺到的第一次震蕩,就是潛艇與游輪的碰撞所致。之後,傅沛文眼見久攻不下,終于下令發動了致命一擊。
不錯,他就是要擊沉整艘船!
今天來參加婚宴的上百人,其中不乏政要名流、商業钜子。傅沛文并不是要濫殺無辜,游輪上有足夠的救生艇,安聿鴻和林義初也不可能對請來的客人的生命孰視無睹。只要船上一亂,遇到的阻力就會減小,更遑論這場注定泡湯的婚禮了。
輪船底部被撞開一個不大不小的口子,海水湧入,船身緩緩下沉,水已經快漲到第二層。
安聿鴻沖上甲板的時候,眼前的場景像是在上演災難片。海面上已經散落了幾艘救生艇,數十人得以逃生。剩下的數十人正在争搶着另幾艘。子彈在空中呼嘯,但雙方都很有默契,并不對賓客發動攻擊。
他嘴角泛出一絲冷笑,什麽政要名流商業钜子!生死關頭,風度氣概統統都不見了,明明有足夠的機會可以逃生,卻依然你争我奪,只顧自己。
無暇再去理會這場毫無意義的混亂,當務之急,是找到溫初柔與林義初,絕對不能讓他們活着回去!
然而,一轉身,眼前已多了一人。長身玉立,眉目清遠,一雙眸子如冷星,如寒芒,正牢牢鎖定了他。
--傅沛文!
安聿鴻深吸氣,緩緩開口:“我可以解釋。”
“可我不會相信。”傅沛文也一字一句地道。
這兩個男人不過一面之緣,但彼此卻像熟悉得已認識了一輩子。
安聿鴻垂下眼:“你是她唯一的哥哥,我不想和你動手。”
“我也不想,”傅沛文笑得沒有溫度,他把槍收起來,雙手成拳,相互一握,指關節噼啪作響,“但你害她傷身傷心,不幫她讨回公道,我又怎麽做人家哥哥?”
話音未落,拳風已至。
安聿鴻口中逸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擡手擋住。
暮色已至,天色昏暝,綿綿的雨勢不但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大。冰冷的雨滴像一粒粒雪凝的珠子,砸在臉上生疼,沁入肌膚的,更是令人顫抖的寒意。
雨勢漸大,槍戰聲與逃生人群的喧嚣聲,似乎漸漸變得模糊。兩人在淩亂的大雨中你來我往地過招,拳腳相向,激烈搏鬥。
傅沛文的拳頭十分狠辣,下手毫不容情。他可不管安聿鴻是不是連傷帶病,他也不管這一場情傷到底誰對誰錯。他只知道,妹妹因為眼前這個男人幾次歷經生死,傷心痛苦!
安聿鴻一開始還處處留情。他知道傅沛文還不清楚他的計劃,更不會相信他的良苦用心。他不惜以健康為代價,任由江辰操控這場婚禮,實則暗中謀劃了對青龍會的打擊,這一切無非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傅景鶴!
他可以不要安氏,不要暗焰,甚至不要安家的出身,不顧一切跟她走,但他無法讓時間停下向前的腳步。他恨不能立即抛下所有,但他不能不為将來考慮。青龍會不除,林義初不死,他與傅景鶴将永無寧日。
兩個的身手不相上下,但傅沛文步步緊逼,安聿鴻節節退讓,到了後來已經避無可避。再這樣糾纏下去,林義初只怕已經逃出生天了!
想到這一點,安聿鴻再也不能退讓。漸漸地,出手也狠辣起來。
傅沛文被一個重拳擊中,踉跄退了兩步,一擡手,将雨水與血漬一齊狠狠抹掉,哼了一聲:“好!”眼神一寒,猱身又上。
安聿鴻身上冰冷,胸中卻如烈焰燒灼般作痛,竭力想沉着冷靜,卻終歸漸漸氣息紊亂。他原就是勉強支持,何況遇到傅沛文這樣的高手,若是開始就猛攻,或許尚有兩分勝算,如今持只能漸落下風。
眼見傅沛文一拳擊來,正要抵擋,卻覺胸前舊傷處猛然一陣刀割般的劇痛,忍不住呼吸一滞,動作頓時慢了。只這一慢,傅沛文一拳結結實實落在他嘴角。這時兩人已經來到船舷,安聿鴻被大力擊得連連後退,幸得踉跄中撞上扶手,這才沒有落下船去。然而,身子在欄杆上一撞,便不受控制地跌倒。随即便見他單膝跪地,勉力撐住身子,一手撫胸,劇烈地咳起來。咳了兩聲,驀然吐出一口鮮血。
與其說他是被傅沛文一拳擊倒,倒不如說,他精力體力都已是強弩之末,無法再支持下去。
豔麗的血在濕漉漉的甲板上洇成一朵淡色的紅花,被雨水一沖,轉瞬便枯敗了。
傅沛文反倒一下子愣住了,他沒有想到,安聿鴻的蒼白虛弱竟不是裝的。他是想要複仇,但他沒有想過要他的命。因為他清楚,安聿鴻若死,傅景鶴必然生不如死。
大雨中,安聿鴻劇烈地喘息,濃眉深鎖,烏黑的發淩亂緊貼在額際,嘴邊的鮮血在蒼白中觸目驚心。
“你……”傅沛文猶豫地說了一個字,上前一步。
忽然之間,冷雨中數道勁風撲面而至。他心中一凜,不及細想,一個後仰,險險避開,随即聽到“奪奪奪”三聲連響。
回過神來,眼前已不見了安聿鴻身影,轉頭,适才落腳的地面,三柄鋒利的飛刀深深釘入木板中。
傅沛文愣了愣,無奈地搖搖頭,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小鶴啊小鶴,你終究還是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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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聿鴻正覺眼前陣陣發黑,忽然一雙柔軟而堅定的手不輕不重地将他扶起,随即有人親昵而有力地環住他腰身,一股熟悉的幽香滲透冷冷的大雨,若有若無地萦繞鼻端。
天色沉暗,雨幕之中,水霧模糊,那人皎好的側臉朦胧似夢。心髒驀然一陣狂跳,腳下一軟,險些一頭栽倒。環在腰上的手頓時一緊,那人低聲道:“小心!”
安聿鴻動了動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胸中一陣氣血翻湧,倒是又咯出一口血來。
那人身子一顫,腳下步子越發加快。不多一會兒,身上寒意漸輕,他被帶到一個遮住風雨的地方,随即被輕輕放下。
睜眼,她的臉龐終于慢慢變得清晰而真實。安聿鴻一眼不眨地凝視許久,唇邊浮起一絲極歡愉的微笑。
“小鶴……”他輕輕念出這個名字,像輕撫一件稀世珍寶。這兩個字如此平凡,卻又如此珍貴,只是在舌尖打一個轉,便仿佛能回味出無窮的芬芳。
傅景鶴同樣深深地凝視着他。這熟悉的眉眼,溫柔如昔的眼神,多少次夢裏見到,以為是真實,流着淚醒來時,才想起一切只是過眼雲煙,而真正的現實是風霜雪雨,一切美好的夢想與希望俱已摧毀。
相見争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可是,又能有什麽方法,能夠不再想念,不再回憶,不再……刻骨銘心!
不知不覺地眼眶發熱,她極力忍住,故作鎮定地道:“你還好麽?怎麽……怎麽弄成這樣子……”不由自主地撫上他毫無血色的臉頰,那嘴角的一縷腥紅燙疼了她的指尖。
安聿鴻猛地握住她纖細的手:“小鶴,不要再離開!”他的手比冰塊還冷,卻緊緊地握着她,似乎仍想着拼盡全力去溫暖她的手。
傅景鶴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立刻難掩慌亂地把目光移向別處,深吸口氣,緩聲道:“船要沉了,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不!”她伸手扶他,他卻再一次抓緊她的手,“答應我!”
“安聿鴻!你想死在這裏嗎?”她一怔,随即又急又怒。
“若沒有你,生與死又有什麽分別!唯一支持我走過這段日子的,就是能夠再見到你!你若不肯答應,就讓我死在這裏吧!”他目光發直,黑得不見底的眸子像兩個引力巨大的漩渦,簡直要把她的靈魂也吸進去。
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她硬着聲音罵道:“混蛋!都什麽時候了……”
“答應我!”安聿鴻無視她的掙紮,繼續堅定重複。
傅景鶴終于崩潰,猛地将他推開:“安聿鴻!求求你放過我行不行?是!你做這一切都讓我感動,你的愛讓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但我沒有辦法忘記從前的一切你知道嗎?我無法做到像你那般潇灑,說放下就放下!我不能忘記當年母親的哭聲父親的眼神!我不能忘記是你的父親讓我家破人亡骨肉分離!是,我是愛你!但愛情不能治愈一切傷痕!你知不知道,我寧願從來沒有愛上你,寧願永遠不會再愛你!這樣,就不會再有傷痛再有不舍再有掙紮。可是,可是……”
她無法再說下去,悲傷與痛苦哽在喉嚨裏,令人無所适從又無力消除。
安聿鴻怔怔地看着,第一次感覺到她的痛苦如此清晰,像是剎那間化成千萬根利箭刺入他心底,心髒的痛楚頓時以千萬倍的強度在爆發,令他無法呼吸。
原來如此……
他一直以為只要有愛,只要他願意去做,所有想得到的終會得到。但這一刻他才明白,有些人,是命中注定無法擁有,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無法改變。有些東西可以靠努力去争取,可是,他要用什麽去和已逝去的時光争奪愛人?
突然之間,一陣恐慌。尤如那一天的訂婚宴,她笑着說“去去就來”,結果再見卻是天翻地覆的變化。這是一種對未來無法把握的恐慌,是一種即将失去的恐慌。
難道,真的再也不可挽回嗎?
一瞬間,這個念頭像帶毒的利刃刺入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他捂着胸口彎下腰一陣劇咳,每咳一聲,鮮血就在胸前開出一朵冶豔的妖花。
傅景鶴像是從痛苦中突然驚醒,胡亂地抹了把臉,再不多言,架起他就走。
安聿鴻頭腦發昏,心神迷亂,這一刻前所未有地茫然,竟也不再掙紮,任由她一步一滑地重新走入雨中。
海水湧進三樓的宴會廳,以席卷之勢沖毀一切,淹沒一切。
天色昏暗,大雨傾瀉,數米開外的事物已經無法看清。傅景鶴只能憑着記憶朝船舷的方向摸去。她是開着摩托艇一路追過來的,靠近游輪的時候,雙方交戰正激烈,沒人注意到她,于是輕而易舉地上了船。但那時水位尚淺,現在這時候,摩托艇是不是還能在原處,根本就是希望渺茫。
“小鶴!小鶴!”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聲音在“嘩啦啦”的雨聲中隐約傳來,前方有燈光在晃動。
傅景鶴心中一喜,又是一憂。是傅沛文!
她就知道,若是尋不到她,傅沛文不會單獨離開。只是,安聿鴻要怎麽辦?她剛才見到的情形,竟像是哥哥要置他于死地。他是仇人的兒子,又與自己糾葛不清,傅沛文若是真想殺他,也不是沒有理由。
她咬了咬唇,凡事一牽扯到安聿鴻,她就剪不斷理還亂!
忽然又是一驚,他已經好久沒有動靜了,急忙轉頭去觸他臉頰,連聲喚道:“安聿鴻!安聿鴻!”
他的臉像是比雨水還要冰冷,半晌,才低低地道:“小鶴,別管我了,你走吧!”
傅景鶴聽到他聲音,剛懸起的心頓時放下,随即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一把無名火卻又騰騰地冒起來,不由愠道:“你閉嘴!”
“我知道,你哥在等你。反正,我也活不長了……”
他話裏的苦澀刺痛她的心,“我不管你能活多久!”她悶悶地道,“若要丢下你,早在麗江時就丢下了!”
他不再作聲,嘴角泛起的苦笑中,終究多了一絲甜蜜。
這一遲疑,傅沛文的聲音已經淹沒在雨聲中,燈光也消失不見。
靜下來,就能感覺到船身的緩緩下沉,水已經快淹到他們所在的四樓甲板。天地間仿佛只剩下水,入目一片蒼茫。
不知為何,傅景鶴反倒覺得心頭一松。她再一次把安聿鴻放下來,兩個人依偎着,靠坐在船舷的欄杆邊上,看着海水一點點地漲上來。
安聿鴻睜了一下眼,輕輕一嘆:“現在怎麽辦呢?難不成你竟要陪我死在這裏?”
傅景鶴身子微微一震,低聲問:“你,你願意嗎?”
“如果這樣可以讓你永遠不離開,我--”他哽了一下,沉默着,仿佛心中天人交戰,無法開口,然而片刻之後,終于低沉而喑啞地道,“我願意!”
傅景鶴唇邊綻開一朵苦澀而芬芳的笑容,忽然轉頭湊過去,在他冰冷的唇上輕輕一吻,什麽也沒有再說。濃烈的血腥味中,有誘人的甜蜜。
驀然,耳邊響起一聲近乎瘋狂的大笑:“好一對亡命鴛鴦!”
傅景鶴猛地擡頭,朦胧的雨線中,一個白色的身影分外顯眼。是溫初柔!
她一身雪白的婚紗已被雨水和鮮血染得污穢不堪,曳地的裙擺早不知撕裂在哪個角落,長長的頭紗仍然還別在發上,只是此刻委糜如腐敗的花朵。
她手裏的槍在笑聲中微微發抖,卻堅定地指住了傅景鶴。
傅景鶴的手移向懷裏,“砰”的一聲,子彈射入她腳邊半米處的地板。
“你想幹什麽?想試試是你的手快,還是我的槍快嗎?”
傅景鶴動作頓住,咬牙不語,轉頭看安聿鴻。
溫初柔也在看安聿鴻:“安聿鴻,你好狠!他們都死了,你終于滿意了吧!”她恨得聲音都變了調,“想一齊死?我不會讓你們如願的!我就讓你嘗嘗親眼看着她死去又無能為力的滋味!”
安聿鴻有槍,但他不能動,也不敢動。電光火石間,心中轉過無數念頭,想嘗試一下分散溫初柔的注意力或者拖延時間,但他一看見溫初柔的神情,就變了臉色。
他已沒有機會!
溫初柔沒有給他任何機會!她在一瞬間扣下扳機,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一句廢話。槍響了!
這一聲槍響,是如此尖厲刺耳,仿佛淩厲地劃破了天地一色的黑幕,直指死亡。
**
所有意料中的和意料之外的變故都在這一瞬間發生。短短的幾秒鐘,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長。
傅景鶴眼睜睜地目睹了一切,卻來不及去做任何思考。
在槍聲響起的同時,她看見安聿鴻将她撲倒,兩個人的身體收勢不住,在濕滑的甲板上翻滾不停。
整個世界颠倒又擺正,擺正再颠倒……
翻滾中,她看見他們原來相依偎的地方已經多了一個躺倒的人,湧不盡的鮮血,從他身上源源流淌而出,暈開一大片即使是瓢潑大雨也無法沖淡的紅色。
她看見溫初柔的眼神先是驚愕,随即變得憤怒,最後轉為凄涼的嘲諷。
她看見為他們擋住子彈的,竟然是江辰!他已經不能動彈,眼睛卻仍直直地盯着他們倆。那雙始終無法看清內心的眸子,依然滿溢了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漸漸融化在迷離的雨霧中。
她看見溫初柔努力睜大的眼睛,穿透雨簾的悲哀的目光,那一抹穿着婚紗的白色身影,定格在漫天漫地的灰色裏。
然後,身子一沉,眼前一黑,世界在瞬間寂靜。一片無邊無際的冰冷沒頂而至,卻有一雙更冷的手緊緊摟住了她,始終沒有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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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了幾口水之後,傅景鶴清醒過來。她動了動手腳,從水裏浮起。海水灌入口鼻引起的冰寒的刺痛,令她忍不住劇烈地咳嗆。
浪濤一波接一波地洶湧,身體在海面起伏不定。驀然想起什麽,一顆心突然變得比海水還要更冷。朦胧之際,有一雙手曾有力地将她向上一托,但現在,那雙手在哪裏?
“安聿鴻!你在哪裏?!--安聿鴻!”她用盡全力放聲大喊,聲音在無邊的海上茫茫的雨中顯得如此微弱。
環顧四周,海面上漆黑一片,已經看不到任何事物。
傅景鶴深吸口氣,一個猛子紮進水裏去。不遠處,游輪仍在水中緩緩下沉,燈光甚至還未熄滅,朦朦胧胧地照亮了慘淡的海底。
心裏一把火燒得她快要爆炸,不停地在水裏尋找,不顧雙眼的刺痛,努力地睜大,不放過任何一點痕跡。一口氣已将用盡,胸口憋得生疼,她卻不願浮上水面去呼吸,只是怕轉眼的功夫就會錯過他的身影……
終于,一個緩緩下沉的熟悉人影出現在視野裏,傅景鶴不顧一切地潛下去,雙手穿過腋下将他牢牢托住,使勁一切力氣往水面游去。
短短的十幾米像是沒有盡頭,終于呼吸到空氣的時候,傅景鶴感到胸腔一陣撕裂的疼痛,險些眼前一黑松了手。
海水刺骨地寒冷,她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