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 私欲
“楚玄!”花朝趴在石堆裏向下大喊,得不到一點回應。
他是一個凡人,妖物捉人去有可能會被吃掉,也有可能被眼睛變成走屍!花朝告訴自己楚玄或許有能力自保,但她仍止不住的發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妖物是什麽,如果楚玄死了,她良心如何能安。
都怪她,本事不大還偏要幫人除妖,如今連妖精的真面目都沒見到,還把楚玄葬送進去了。他才十七八歲的年紀,大好的年華還沒過幾年,就被她的意氣用事給害了。
花朝自責的心痛,不管不顧的去扒碎石,指尖都磨破了都沒察覺,髒污的石面上沾滿了鮮血,眼眶都濕了。
初陽升起後,周遭仍留有片刻的寧靜,花朝冷靜下來後發覺這樣挖根本挖不到頭。
她還有幾件壓箱底的法器。花朝忍着傷心,從乾坤袋裏掏出一個荔枝大小的圓球,裏層是光滑的金屬球,外層被兩個交替的圓環包裹,金屬球浮在圓環中心,泛着茶白色的微光。
混元珠,只這一個摔下去就能将這片墳地炸下三尺深,妖精的藏身之所必然暴露無遺。
可這是青山村的墳地,埋葬了許多屍骨,若是炸了,村民們那裏該如何交代?
花朝想不到兩全的法子。
人命關天,當下救人要緊,哪怕是要她将炸毀的棺木屍骨挨個撿回來拼好再埋回去,她也是做得的。
下定決心,花朝默念口訣解了混元珠的封,旋轉在外圈的兩道圓環嘣一聲斷開,碎成了光點。花朝擡起了手,卻在即将摔下的瞬間聽到了身後奔跑而來的腳步聲。
太陽升起的時候,村中殘存的幾個走屍已經逃到了河岸上變回了普通的屍身。昨夜聽得王家院外那驚悚駭人的叫喊聲,人心惶惶,天亮後,村民們紛紛邁出家門查看——王家門外只剩下一大片燒毀後的灰燼。
半條街道都鋪滿了黑色的灰,路兩旁的房屋院子卻沒有沾到半分髒污。
“果真是神人,我青山村終于得救了。”村長喜悅的贊嘆,在人群中看到了王山,忙喚他到眼前問詢,“昨夜那兩位修士不是住在你家嗎,他們現在可是在休息?”
除淨了走屍這麽大一件喜事,得先向兩位功臣道謝才是。村長滿眼笑意,只等着兩位修士将剩下幾個零星的走屍也處理幹淨,青山村就徹底太平了。
被問到花朝和楚玄的事,王山左顧右盼也沒看見他們,只能跟村長說二人昨夜出門後便一夜未歸,他也不知道兩人現在在哪兒。
“這……”村長有些疑惑,與幾個族老對視通了意思後,站到王家門前的臺階上大聲道:“大家聽我說!”
擠在街道上清掃灰燼的村民們紛紛停下手上的活,擡頭看向村長。
“昨天來到村子裏的兩位修士,不僅給了我們護門符還幫我們殺幹淨了走屍,如此恩情,不能不報!現在兩位恩人不知去處,大家一起去找找,若是找到了便将恩人請回來,咱們好好報答他們!”
橫行多日的走屍一夜之間便被清了□□成,安穩寧靜的日子就在眼前,村民們心情高漲,紛紛去找兩人的下落。
粉白色的身影立在荒涼的墳地中,四周是墨綠的松柏和暗沉的土黃色,芊芊妙人立在其中格外顯眼。
“別往那邊去了,在這兒呢!”發現花朝身影的村民開心的招呼了附近幾人過來,高高興興的走上前去邀請她跟他們回去村裏,越靠近卻察覺了不對勁。
墳地盡頭的石墓不見了,只剩下雜亂的碎石和凹下去的深坑。
最先看到這場景的人大驚失色,哭天喊地的叫起來:“老天爺啊,咱們老祖宗的墳被人刨了!”
聽到這叫喊聲,花朝驚慌的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身去看,有六七個村民來到了墳地裏,再遠些還有不少人在往這邊走。
她慌張地張開雙臂阻止村民們繼續走過來,“不要再過來了,妖物就藏在地下,這裏很危險!”
聽到此地有妖,大多數村民冷靜了下來,看着變成石坑的墓,還有人心疼的抹眼淚。
距離楚玄被抓進去不過一小會,地底下的妖精暫時沒有動作,但花朝也不能保證藏身于此的妖精在白日不會活動,這麽多人貿然闖入此地,一旦意外發生,她根本救不下來。
上了年紀的村長姍姍來遲,本是着笑着來迎恩人,沒想到卻看見恩人站在墳地裏面,墳地四周的村民紛紛外撤。
“恩人,這是何意啊!?”村長隔着老遠沖着花朝喊話。
花朝見村民們都撤出了墳地,才大聲道:“請各位見諒,為了找到妖物藏身之處,我只能把這片地炸開,如有冒犯之處,我一人承擔!”
“恩人住手!”幾位遲來的族老聽見了花朝的豪言,拄着拐杖顫巍巍的擡手制止。
“這裏埋着我們青山村幾輩人的屍骨,你若是将這兒炸了,我們死後該如何面對先人啊?”說罷,悲怆的捶胸頓足,幾乎要暈厥過去。
老人說話在理,逐漸聚集到墳地周圍的村民們也漸漸私語起來,甚至有人小聲道:“只要将走屍殺幹淨不就成了,何苦要折騰墳堆裏的老祖宗。”
一聲質疑起來,便有人定不住神,無端猜測道:“村裏這些日子只見走屍,可沒見什麽妖精,姑娘您可別是殺走屍殺紅了眼。”
越來越多的人對花朝要炸墳地的事心生不滿,誰都沒有真切的看到過妖精,讓他們心生恐懼的走屍已經化成灰燼,此刻再為所謂的妖物毀壞祖墳,必然有人不願。
“姑娘不要沖動,你已經把走屍除淨,我們村子的詛咒也該破了,你先過來,我們再商議商議!”
花朝不解。
這些村民昨天還求着她除妖,如今妖物就在腳底下藏着,他們竟全然不信了。
她攥緊了手上的混元珠,沒有妥協,“你們趕緊離開這裏,若是被妖物抓到,我也不一定能保住你們。”楚玄被抓走了,她就是得罪了所有的村民,也不能放棄他。
說罷,人群漸漸慌亂起來,有人試圖闖過去攔下花朝,也有理智的人攔住了想要跑進墳地的人。
一片混亂中,王山捉住了方才那個在人群中附和的人,揪着他的衣領揍了他兩拳,“花朝姑娘為了我們這群毫不相識的人忙活了一整宿,如今妖精就在此處,你們卻顧這顧那,就是不想想若不将妖精斬草除根,走屍怎麽能絕!”
話音剛落,銅黃色的混元珠墜到地上,花朝自原地騰空而起,一陣刺眼的白光閃過,耳邊盡是轟隆的雷鳴。
再睜開眼,整個墳地都凹陷下去,被炸起的土石崩向四周,也波及到了站在墳地旁的村民。
爆炸揚起的沙塵慢慢落下,有幾個倒黴的不慎被碎石砸中,哎呦叫喊了兩聲後,便被墳地裏面的景象吓得說不出話來。
村民們噤若寒蟬。
炸毀墳地後留下的圓坑中大大小小散布着數不清的空洞,最大的有一人那麽寬,最小的只有手臂那麽粗,幾乎每對應着一道棺材的位置就有一個洞延伸向下。
整個青山村的墳地就像被蛀蟲蛀空了的老樹,表面看着平靜、歷經風霜,內裏卻已經被妖物掏空了。
“這,這……”方才極力阻止的族老也被驚的說不出話來,顫抖着哆嗦兩聲,脖子向後一梗,暈過去了。
塵土落定後,花朝落到坑裏,轉頭向坑上面的村民們喊:“你們快回去吧,今天就不要出門了,若是三天都等不見我出來,便給我和楚玄在神廟裏上炷香吧。”
說罷,跳進了洞中。
黑暗的石洞垂直向下不知通向何處,一人寬的洞中潮濕又帶着些許腥氣,花朝只感受到無盡的下墜感,不知會在何處停下。
……
深重的黑暗在眼前散開,楚玄身體變得輕盈,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神廟院中。
供奉神女的神廟高大威嚴,四周白牆新漆,屋頂鋪了嶄新的灰瓦,院子裏是修剪整齊的花草,飄滿了供奉的信香。仰起頭來,溫暖的陽光透過院牆外的樹蔭灑在臉上,微風正好。
他邁進神廟中,仰頭正視端莊肅穆的神像,眼神柔和,輕聲呢喃着她的名字。
“花朝。”
對花朝,他能有多少私心?
願如君心似我心,入夢解相思。不過是癡心妄想。
有些簡單的事放在腦子裏想的太久,明知道辦不成也辦不到,卻總是拿捏着那一點可能性不肯放手,便成了放不下的執念,成了他日思夜想的癡心。
像是上天眷顧他的念想,信香燃燒出的絲縷白煙中漸漸畫出人形,朝朝暮暮念着的人兒活生生的出現在他面前,嬌小的個子,柔順的長發,還有那雙淺若琉璃的眼眸,淺淺的映着他仍是少年的模樣。
“你想我了,是嗎?”她落在香案前,桃紅色的裙擺偏偏落下。踮着腳尖湊到楚玄面前,綿綿細語,吹在他耳側,連心尖兒都被撩動了。
“你,別靠我這麽近。”楚玄後退一步,對熱切的花朝顯然有些吃不住。
她回去了她該去的地方,應該早将他忘幹淨了,他不該越界。楚玄克制住想摟住她的沖動,看她緩緩擡起的小臉,張開比花色更粉嫩的唇,柔聲道。
“怎麽,難道你不喜歡我嗎?是你想我念我,我才來找你,你就不想抱抱我嗎?”聲聲柔媚,軟若無骨。
花朝擡手按住他的肩膀,軟綿的小手順着衣袖滑下,劃過他溫熱的手背,捉了手掌放在自己纖瘦的腰側,“小郎君,我就在你面前,你不想要我嗎?”
空曠寬廣的神廟中,兩人深情對望,在威嚴的神女像下,旖旎出異常的暧昧。
楚玄眼中的少女媚眼如絲,勾唇微笑,猶如一只妖媚的蝴蝶在他面前綻放了自己所有的美,要他來疼來愛。
“像這樣嗎?”楚玄抓了她的左手并到右手,一只大手鎖了她兩個手腕。
似是對這意外的舉動沒有預料,花朝漂亮的眉毛立刻蹙起來,發出兩聲小獸般的悶哼:“好郎君,疼……別!”
聽到她喊痛,楚玄立刻捏緊了她的兩只手腕,将人狠狠甩到地上,“別用她的臉做這些污糟事,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
“郎君說的這是什麽話?我不懂,我只知道你心裏想的是我這般模樣,便生了這般模樣來陪你……”楚楚可憐的“花朝”跪坐在地上一副可憐模樣。
楚玄懶得跟她廢話,默念咒語,腰間的金色緞帶便靈活的抽出,長長的緞帶飛過去将“花朝”捆了個結實。
“這是……捆仙繩!”等“花朝”發現事情不對勁兒,自己已經逃不開了。
楚玄蹲下身看着她,絕美的金眸在不見天日的黑暗裏閃着冷光,厭惡道:“你不配用她的臉。”
擡了擡手,捆仙繩驟然縮緊,“花朝”感受到刺痛,發出了沙啞的尖叫聲,頓時,莊嚴神聖的神廟傾然崩塌,虛幻的假象驟然退去,露出假象遮掩背後黑暗潮濕的蟲穴,處處是粘稠的黑色液體,牆壁上挂着厚重的白色絲物,一層又一層。
被捆仙繩折磨的死去活來,妖物終于現出本像,只是個模樣平凡的農家女子,臉上還帶着一塊紫青色的胎記,在黑暗陰沉的蟲穴中顯得更加恐怖。
女人的聲音沙啞恐怖,夾雜着痛苦強笑着問他:“難道我做的不是你心中所想嗎?”
“你在山上守着那個神廟沒有踏出雨青山半步,如今她來了,你不瞧神像也不守山,倒成個啞巴,連句想啊念啊都說不出口,真是窩囊啊。”
“你懂什麽。”楚玄低聲呵斥,“我與她之間的事你又知道幾分,也敢在這兒教訓起我來了。”
“我怎麽不知道,誰不曾愛過幾個人吶?”女人疼痛着蜷縮在地上,臉上的肌肉痛苦的扭曲,嘴上仍不肯求饒賣慘,娓娓道:“愛一個人就要留他在身邊長相厮守,一生一世一雙人。難道你想的要比我想的要光明磊落不成?”
似是被戳中了痛處,楚玄沒有接她的話,直言:“休說廢話,我本無心插手凡間事,不過你既招惹了我,我殺你也不算是平添罪過。”
說罷,弓箭對準了女人的腦袋。
感受到死亡威脅,女人才慌亂起來,磕磕巴巴道:“等等,你就不想看看她會幾時來救你?是要等安撫好了村民,還是害怕這裏妖氣陰森,根本不敢來?”
“我相信她。”
“你心裏想着她,她可不一定想着你呢,你就不想看看她對你的心意有多少?”
人都有私心,又何況楚玄一個從未走出過塵世的人。原本他的心堅定不移,他知道以花朝的品性一定會來救他。但是……
像這妖物口中說的,她對他的心意有多少呢?
原先守在神廟裏的時候,只期盼着今生今世能再見她一面就好。如今見了她的面,又想着若是她晚些回去,能同她在一起久一些多好。等到能與她相伴并肩,日夜相守,卻又癡求着她對待他能再多一些心意。
同她在一起,他變得越來越不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