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5章
岑頌起先這幾天挺忙,便冷落了郁敘一段時間,過了些時日該調的班調完,她也終于能抽空買點水果瞅瞅這小屁孩。
一進門,小女孩咯咯的笑聲便充斥整間病房。
岑頌敲敲門,兩個小孩就開心地抱了上來,奶聲奶氣地喊道:“岑頌姐姐!”
這倆都是謝玥的女兒,岑頌打過照面,本來還以為小孩子忘性大肯定不記得她了,沒想到對她還挺熱情。
“你們在陪郁敘玩嗎?”岑頌看了一眼病床上冰冷無言的男孩,再蹲下身問兩個小女孩。
茜茜點了點頭,崇拜地誇郁敘:“哥哥他好厲害的!我們不會的題目他都會!”
娅娅撇撇嘴:“但他總是罵我們笨。”
岑頌走到病床前,挑眉問道:“是這樣嗎?郁敘。”
郁敘翻了個白眼,直言:“她們本來就笨。”
岑頌覺得不可思議,指責他“倚老賣老”的行為:“你一個上初一的小屁孩做小學生的題目,你好意思說人家笨?”
“我沒學初中的內容······”郁敘別過頭,生硬道。
岑頌意識到什麽,郁敘落了幾年學沒上,也許學習進度并不比兩個小姑娘提前多少。
她嘆了口氣,幫郁敘理了理額前的劉海,關心地詢問他的每日情況:“今天好好吃飯了嗎?”
郁敘嗆她:“你又沒過來看,我有沒有吃飯關你什麽事。”
岑頌無語凝噎,完蛋,這小屁孩還是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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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茜是個熱情的小孩,舉手替郁敘回答:“岑頌姐姐,哥哥他吃過飯了!吃光光了哦!”
娅娅也說:“對,沒有剩一粒米。”
岑頌頓時喜笑顏開,揉了揉郁敘的臉,大聲誇贊:“哇!我們郁敘可真乖!”
這一聲誇贊弄得郁敘極為不好意思,臉唰地一下就紅了,偏偏眼睛還瞪着岑頌:“不準碰我的臉!”
岑頌感到好笑:“怎麽?擔心自己在小姑娘面前耍不了帥了?”
郁敘咬牙:“我沒有耍帥!”
“板着一張臉,還說不是耍帥。”岑頌故意吸引兩個小孩和郁敘互動,笑道:“你們覺得郁敘哥哥這樣好不好看?”
茜茜星星眼:“郁敘哥哥最帥了!”
娅娅真誠臉:“好看。”
岑頌沒想到這倆小丫頭還挺維護他,便調侃道:“想不到你還挺吸引小姑娘注意的。”
郁敘傲嬌地“哼”了聲,沒有說話。
過了會兒,謝玥接兩個女兒回家,前者意外看見岑頌在病房裏,也是一臉詫異。
岑頌被謝玥拉出來,瞥見對方不解的神情,爽朗一笑:“我感覺這小孩和我挺投緣的,就過來看看他。”
“少來,你是又心軟了吧?”謝玥不信她的說辭。
岑頌無奈:“真沒有。”
謝玥知道岑頌心軟,想到自己也有這個毛病,便嘆了嘆氣,故意壓低聲音道:“其實你能來陪陪這孩子也不錯,這小孩爸媽又不在身邊,護工也只照料一時半會兒,沒個伴怪可憐的。”
岑頌老早就想問了,這下謝玥說出來了她也就順勢問下去:“他爸媽怎麽不來醫院啊?”
“忙着掙錢啊,這兒的住院費又不便宜,而且我聽說這小孩原本是外公外婆帶大的,就住在一個小縣城裏,他爸媽很早就來這邊打工了,後面才發現小孩有心髒病。”謝玥共情能力強,尤其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的時候,更是一臉愁色。
岑頌皺眉,竟不知道要說什麽。
謝玥拍拍她的肩:“其實也不怪這對夫妻,這京都生活成本哪裏是小縣城比得了的,更何況孩子還得了這樣一個病,忙得抽不開身也是人之常情。”
送完謝玥,岑頌重新回到郁敘的病房。
對方坐在病床上,一雙混沌的眸子死死盯着她。
岑頌抽把椅子坐在了他旁邊,拿起水果刀幫他削蘋果,故意瞪向他:“怎麽?要吃了我?”
郁敘生着悶氣,沒有說話。
“有什麽不開心的就說出來,擱這和我猜字謎呢?”岑頌握住刀柄,一圈又一圈地削下蘋果皮,輕快又無奈地催促。
郁敘看了她一會兒,終于不滿地表述:“為什麽每一次你來看我,你總是和其他人聊天?”說着說着,他有些難以啓齒,仍然裝作忿忿的樣子控訴她,“你到底是來看我的?還是來看其他人的?”
岑頌沒料到是這個原因,有些哭笑不得:“你就是因為這個生氣?”
郁敘悶聲:“嗯。”
岑頌順着他:“行,你想和我聊什麽,我都陪你聊。”
話題終于回歸在他身上,郁敘頓時感覺心情舒暢不少,起了個頭:“阿姨,你是京都的嗎?”
岑頌切好蘋果:“我是錦桉人。”
郁敘一愣,緩緩道:“我也是錦桉的。”岑頌感到驚訝,而郁敘像是被勾起了回憶,十分悶悶不樂,“但我不在錦桉市裏,我住在一個縣城裏,裏面很小,走幾步就到了······”
岑頌眉心一跳,明知故問:“和爸爸媽媽一起嗎?”
郁敘搖搖頭:“不是,和外公外婆一起。”
岑頌不由分說地把蘋果塞進他的嘴裏,看着對方鼓鼓的腮幫子,得意道:“好吃嗎?”
郁敘嚼了嚼,蘋果切成了小塊,又脆又甜,他誠實地搖了搖頭。
岑頌轉移話題:“你之前上幾年級了?”
郁敘:“五年級,後來休學了。”
“那你還想上學嗎?”岑頌笑眯眯地問他。
郁敘嗤之以鼻:“上那玩意兒幹什麽?又累又糟心的。”
岑頌覺得這個答案還挺誠實的,但還是抨擊他消極堕落的想法:“你怎麽能這麽想?俗話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多讀點書總歸是好的。”
郁敘瞥她一眼:“你讀了很多書?”
“正兒八經的博士畢業,不用懷疑。”岑頌總算找到一個可以嘚瑟的點。
郁敘“嘁”了聲,沒有說話。
夜深一點,護工來了,岑頌打了個招呼便走了。
郁敘不情不願地和她說了句“明天見”,離開之前岑頌逗了他幾句,這小屁孩憋得滿臉通紅,幹脆扭過頭不理她了。
她挎着包,一個人往門口走去。
冷風黑夜裏,一道清冷鶴立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岑頌腳步一頓,微微擡眸便看到了一張俊秀無瑕的臉。
“送你回家。”清潤淺柔的聲線落入她的耳裏。
岑頌不知怎麽形容這一刻的心情,只繞過他冷冷丢下一句:“不用了。”
“我聽李副主任說,你在看郁敘。”時韞裕沒有因為她的拒絕而氣餒,反而側身跟在她左後方,不慌不忙道,“你很關心這個孩子嗎?”
岑頌停下腳步,看向這個身為郁敘主治醫師的男人,難得耐心:“你了解他的情況?”
時韞裕微微一笑:“上車說。”
再次坐上時韞裕的車,岑頌心裏徒生一股別扭又異樣的感覺。
時韞裕是個有什麽就說什麽的人,更何況是病人的情況,自然不會拐彎抹角:“郁敘這孩子是右向左分流的先天性心髒病,也是情況最棘手的一種,而且目前程度壞到已經無法用藥物控制了,只能采用外科手術心髒移植。”
岑頌聽此,皺眉:“那為什麽不做手術?因為沒有心源?”
“沒錯,郁敘的情況特殊,HLA配型成功的心源寥寥無幾。”
岑頌沉默不語,她雖是腫瘤科的醫生,但也明白這種情況确實棘手。
時韞裕嘆息道:“醫院正在竭力尋找合适的心源,只是等了很多年,情況也不樂觀,我們目前的治療手段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
岑頌總結他的話:“所以沒有匹配的心源的話,郁敘随時都有可能因為心髒病死掉是嗎?”
時韞裕無力地點頭:“其實我和他的父母交流過,也表示過讓他們保持樂觀的态度。”
岑頌恍惚:“那郁敘知道這個消息嗎?”
“他的父母本想瞞着他的,但這麽久了,同期住進來的病人都出院了,而且郁敘這孩子很聰明,估計也猜到了。”
岑頌想到郁敘之前來時韞裕辦公室偷看病歷的事情,心裏又是一陣低落。
時韞裕安慰道:“還有時間,說不定有奇跡發生。”
岑頌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并沒有因為時韞裕的安慰提起精神。奇跡多虛無缥缈,意外才是常态。
時韞裕見她依舊低落,不免說道:“如果最後真的沒有心源,那也是人事已盡,你不必太糾結,像對待普通病人那樣就行了。投入太多,只會徒增悲傷。”
岑頌不由覺得他的話刺耳:“徒增?時主任一直這麽冷漠嗎?”
時韞裕一時啞然。
岑頌不由想起,無論是張勇強還是許婉儀,時韞裕的态度都十分理智,并且一再勸誡自己不要理會,仿佛那些病人只是等待他解決的問題數據。
甚至作為郁敘的主治醫師,她看望郁敘時也從未見過他,連李郊之來得都比他勤。
看來,他三年前拒絕自己的話不是借口,而是肺腑之言。
從前她看到的只有貝加爾湖自以為觸手可及的氣泡,現在,她看到了40米的冰,隐藏在湖面內,不可撼動的冰川。
兩人一時無言,車內的空氣也像是成了膠體,無聲無息。
快到岑頌小區門口,時韞裕才開口道:“我只是不願意看你傷心。”
岑頌不鹹不淡地“嗯”一聲,并不想再回應他。
時韞裕的心瞬間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微微煩躁:“并不是我冷漠,而是事已至此,誰也不能改變什麽,索性少些期待,這樣對大家都好。”
岑頌揚聲:“這是一個醫生該說的話嗎?”
時韞裕深呼吸一口氣,面對岑頌的質問不免有些凝噎,內心深處卻萌生出一絲異樣的快感。
就好像他本就是什麽熱心的人,外表的彬彬有禮與醫者仁心只是表象。
他說的并非不是內心真實想法,而是太過冷心冷情,僅僅看着眼前姑娘受傷又失望的表情,時韞裕只能把這樣的話咽下,垂眸握拳道:“我是說作為醫生,共情能力太強不是好事,過多把精力放在患者身上只會讓自己很累,而且也不見得事事都有回報,就像許婉儀。”
“許婉儀”三個字一出,岑頌的臉色立馬沉了下來。
這幾個字仿佛觸及她的逆鱗,從看許婉儀痛苦地咽氣到失眠一整晚,再和眼前這個處在高高姿态的人争吵。
每一幕都像是走馬觀花一般,一針又一針地紮進了她的心裏。
岑頌迅速解開安全帶,從副駕駛的車門下來,對他冷笑一聲:“是啊,您說的對。我從前一門心思全撲在你身上,也不見得你給我任何回應。”
時韞裕微惱:“這二者怎麽能混為一談?”
岑頌反問:“為什麽不能?”
“您說的我并不能全部反駁,”月色下,岑頌柔美的側臉投下一片斑駁,唇邊勾着淺淺的微笑,“不過,時主任你知道嗎?我有一個患者,無論我做什麽他都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但是他會在出院的時候特意來告知我。而婉儀姐她雖然最後選擇了死亡,但是在我幫她插上呼吸管的時候,她對我說了對不起。”
“就算他們無法給你想要的回報,但是他們都能感受到你的關心。”一片柔和的視線中,唯有雪花孤零零地飄落在岑頌的肩上,後者似乎并不在意,對車上怔然的男人一字一句道:“時主任,你感受不到并不能說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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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矛盾又加深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