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好不容易在慚愧後的認真聽講中結束這一場旁聽,岑頌想拜托哥哥,但意料之中,依舊約不到時韞裕吃飯,因為她親眼目睹了研讨會結束後,有多少專家與學者把他圍得水洩不通。
但幸好,晚上時韞裕給她發來了信息,讓她陪同一起去外婆家。
【明天有時間嗎?】
岑頌壓抑住激動的心情,回答:【有。】
【明天我來接你。】
【好。】
摁黑屏幕,岑頌開心得在床上滾來滾去,終于有時間與學長獨處了!
岑胤在時奶奶生前已經上了高中,陪老太太的時間并不多,故人逝世後再去探望未免有些刻意,何況有岑頌代替他去。
岑頌這邊聽到岑胤臨時有事,不免有些沾沾自喜。每一次她想和時韞裕單獨說些什麽,岑胤總是打斷,或者拆她臺。
如今麻煩一走,岑頌心情無比舒暢。
早上,岑頌化了個淡妝,白色的羽絨服到膝蓋以下,她雙手插進羽絨服的兜中,就站在小區門口等時韞裕。
後者也提前十分鐘到達,似是沒有想到岑頌比他還早,于是在岑頌坐進副駕駛後,多問了一句:“怎麽這麽早?”
岑頌利索地系好安全帶,笑道:“不想讓學長你等嘛。”
“下次多睡會兒。”時韞裕無奈地打消她這個舉動。
岑頌關注點卻不在“多睡會兒”,而是“下次”,她緊張地扣了扣手指,想到時韞裕才來錦桉兩周了,他們也許還有時間見面。
時奶奶的家在老城區,需要一點時間。岑頌見時韞裕不說話,便主動找他聊天:“學長,這車是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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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的,借了他一天。”時韞裕邊開車邊回答。
岑頌點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問:“我送你的那只貓你還留着嗎?”
聽到她的話,時韞裕低頭悶笑一聲,随後故意反問她:“不留着,難道扔了?”
岑頌臉有點熱,一聲不吭。
幸好時韞裕察覺到她想要調節氣氛的目的,也不讓她一個人唱獨角戲,醞釀一會兒,憋出一句:“學習怎麽樣?”
岑頌莫名覺得他有一種老幹部風,上來就是問她學習成績。
思索再三,岑頌點頭:“還行。”
“那······有不會的就問我。”時韞裕除了撂出這句話也不知道說什麽了。
岑頌被他無形的學神壓力唬住了,小雞啄米般點頭:“好的。”
到了目的地,時奶奶的宅子就在不遠處。岑頌輕快地下了車,時韞裕也把車停在了較為合适的地方。
她隔着厚重的鐵門,隐約可以看到院裏郁郁蔥蔥的白山茶樹,三月一到,大朵大朵的白山茶将布滿枝頭,純潔,燦爛。
時韞裕後腳也到了,他開了鐵門,領着岑頌進來。
曾經長着貓的草坪如今長滿了野草,因為到了冬天,枯黃地垂落在小路兩邊,但木栅欄旁的月季倒是遵循着薔薇科的本能,纏繞着木栅欄向上攀登,獨自構成一幅風景。
走到小路盡頭,就是剛剛在門口看到的白山茶樹了。
時韞裕上前撫摸着它的枝幹,輕聲呢喃:“還是很結實。”
這句話讓岑頌陷入了回憶。
高中時期,爸爸媽媽有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哥哥剛上錦桉大學要軍訓,也不回家,她就經常跑到時奶奶家。
時奶奶老了,雖然請了保姆在家照顧,但屋子裏一直冷冷清清的。岑頌人小鬼大,總是把老太太逗得直樂,她不舍得岑頌離開,又怕晚上她一個人回去不安全,幹脆收拾一間房,讓她住在家中。
而那間宅子離她上學的地方還算近,岑父岑母也算放心把女兒丢在這裏陪老人家。
她再次見到時韞裕是上大學的時候,後者如初見一般溫柔儒雅,只是目光暗淡,沉默寡言。時奶奶問過,他沒有說,卻總是無神地盯着一處。
那時正好三月初,山茶花挂滿了花苞,只有零星幾朵花開在最高處。
時奶奶讓他去摘下來:“韞裕,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爬這棵樹了,你爬上去把頂上的花摘下來給頌頌玩。”
岑頌如驚弓之鳥一般立刻拒絕:“不用了奶奶,多危險啊!”
時奶奶笑着說:“沒事的,這樹他可爬熟了的。”
時韞裕也道:“我去摘下來。”
岑頌無言,見山茶樹枝細,她怕時韞裕直接爬會摔下來,正打算去找梯子,但是時奶奶卻說:“這山茶樹你看着它枝幹比其他樹細條,一踩就斷,你若站上去試試就知道它都結實了。有的樹就是這樣,看着脆弱,實則堅毅。”
這話說得大聲,委實是一定叫時韞裕聽到。
時韞裕站在山茶樹下,慢慢撫摸它的樹幹,道:“确實。”
時韞裕個子高,爬上樹幹就能夠到花枝,伸手一扯就直接扯下來,握在手裏,縱身一躍,輕盈落地。
時奶奶看着時韞裕矯健的身手,笑眯眯地跟岑頌說:“你小裕哥哥厲害吧?”
岑頌直接豎起大拇指。
時韞裕向岑頌走過來,一邊走一般把多餘的葉子為她摘掉,最後才将花遞到她面前。岑頌的眼裏映着的他,穿着白色的襯衫,像王子遞給心儀的女孩一株白玫瑰。
岑頌瞬間紅了耳根,在這心猿意馬中,接過時韞裕的山茶花。
如今白山茶花開遙遙無期,摘花的人和接受花的人再次回到樹下,也無法複原那段美好得連呼吸稍重都怕被驚擾的回憶。
時韞裕輕輕拍拍樹幹,好像再跟它招呼說,我回來了。
然後走到宅子前,打開了兩年未開啓的大門,裏面漫天漂浮着塵埃,窗外陽光照進來,光柱正好延伸到了腳下的位置,像無聲地迎接主人的到來。
岑頌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打完後抱歉地看了一眼時韞裕。
時韞裕見狀,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醫用口罩遞給她:“這裏灰塵多,帶上會好點。”說完自己也拿出一個戴上。
岑頌戴上口罩,瞬間覺得好多了,跟着時韞裕走了進去。
家具全部用防塵布蓋住了,岑頌一摸,沾了一手的灰,時韞裕顯然也碰到了,輕輕撚着手指。
“兩年沒回來了,灰都要生根發芽了。”時韞裕想要打破這種蕭瑟的氣氛,故作輕松道。
岑頌自省何必傷感,也揚起笑容道:“我記得我還藏了零食在房間裏,估計都被老鼠吃得渣都不剩了。”
時奶奶病發得突然,去世後就立即火化了,時父時母匆匆來匆匆去,最後岑頌想再回去一次時,只能隔着厚鐵門。至于藏的零食,應該早就在整理東西的時候被丢了。
時韞裕接話:“這麽大的人了還藏零食。”
岑頌撇嘴:“爸爸媽媽不讓吃,只能到奶奶這裏吃,後來不知道誰給奶奶說別讓我吃零食,對身體不好,之後她也不準我吃了!”
時·罪魁禍首·韞裕臉不紅心不跳地教育道:“吃多了零食的确對身體不好。”
岑頌立刻表達不滿:“我就知道是你。”
時韞裕哄道:“待會給你買。”
話說到這,這些年的生疏與隔閡才消散了許多。
岑頌望着他,突然笑出了聲,時韞裕看見她笑得開懷,眉眼也随之彎彎。
他們很快翻出以前的東西,岑頌接了一桶水過來,用抹布擦拭着,看到布滿灰塵的相框顯現出原有的模樣,岑頌欣喜道:“這是我們以前拍的!”
時韞裕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相框裏,銀發蒼蒼的老太太、面容俊秀的少年以及對着鏡頭比耶、笑得羞澀的小姑娘。
這張相片很早了,是他當時來錦桉市第一人民醫院實習,帶着岑頌來外婆家玩,拍的第一張照片。後面他們還拍了很多照片,都在外婆過世的一周內被時韞裕帶回了京都。
只是這張太早了,早就被遺忘在哪個角落裏了,時韞裕沒有找到,也就被落在了原地。
岑頌注意到他的目光,主動問:“這張我能帶回家嗎?”
時韞裕一愣,想到岑頌還沒有一張完整的合照,便欣然答應:“當然可以。”
“謝謝小裕哥哥。”岑頌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喊起這個很久之前的稱呼。
剛認識時韞裕的時候,岑頌喊過一段時間的“大哥哥”,後來因為他老是叫自己“小頌”,出于禮尚往來的原則,岑頌也叫他“小裕哥哥”。
只是現在他們都長大了,再叫起這個稱呼難免讓人恍神。
時韞裕的确愣了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翻出不少意外之物,岑頌都擦拭了個遍,以便時韞裕打包帶走。
收拾到最後,要關上門的時候,岑頌鼻尖一酸,忽而有些難過,她仰起臉問時韞裕:“你還會來錦桉嗎?”
聽起來是要訣別的意思。
時韞裕無奈地笑了笑,但又不好敷衍她,便如實相告:“回來得少了。”
岑頌失望地低下頭,眼眶有些發紅。
時韞裕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從箱子裏拿出一枚胸針,是白山茶的形狀與色澤,還保存尚好,擦去灰後似乎依舊馥雅芬芳。
他遞給岑頌,徒然看見後者詫異的神色。
時韞裕淡淡地笑着:“這是外婆最喜歡的,你拿着吧。”
“既然是奶奶最喜歡的,那你自己收着吧。”岑頌急忙擺手拒絕。
“沒關系,”時韞裕自嘲般笑了笑,“你這個孫女可比我做得稱職,我拿着也怪心虛的。”
瞥見時韞裕不輕松的神色,岑頌從他掌心拿過那枚胸針,朝他莞爾:“那我就先替你保管着。”
時韞裕點點頭,再次往後看了一眼宅子裏的場景。
老太太的諄諄教誨似乎還在耳邊,只不過都化作了一捧黃土。
他頹然地低下頭,把大門鎖了起來。
“學長,你中學也在錦桉一中讀的嗎?”突然,耳邊響起小姑娘愉悅的鬧聲。
時韞裕驀地愣住,“嗯。”
岑頌聽到這個答案毫不意外,沖他笑笑:“時學長可別忘了剛剛答應我什麽了。”
時韞裕想起剛剛自己哄她的話“待會給你買”,兀自揉了揉她的頭,頗有無奈的意味:“好,給你買,我看看哪個超市比較近。”
岑頌因為這忽然的親近而心跳如雷,她強忍住悸動,反駁他:“我才不要去超市。”
時韞裕看着她。
岑頌昂着下巴:“時學長沒吃過一中對面的小吃街嗎?”
“沒有。”他如實回答。
岑頌笑彎了眼睛,拉起他的衣袖:“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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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糖與刀子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