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章
水中不知年歲,幸好還有報刊相伴。
終于有一日,龜丞相空手而歸,讪讪道:“大王你先前定的那報紙似乎關門了,聽聞是換了朝廷,也就自然換了報社了。”
楊舟輕實在懶得去糾正他朝廷與政府的區別,而是精神一振,“日本人走了?”
“似乎是。”龜丞相肯定道。
楊舟輕只覺胸中塊壘一掃而空,大笑道:“今日大喜,你們盡數加俸一月。雖然朝廷換了,但總歸還有旁的報紙,你幫我留意着。”
龜丞相也為他欣喜感染,“終于不必動不動有具屍體扔下來了,再多這水都得臭了。”
楊舟輕擡頭看着水面上光亮,“是啊,總算天亮了。”
很快,報紙似乎被國民政府重新接管,裏頭的內容從東京審判慢慢地變回了內戰。
楊舟輕看了幾日,深深嘆了口氣,實在是倦怠無比,他實在不知凡人為何能這麽鬧騰,大家都好好活着不好麽?
顯然龜丞相也是如此想,“大王,這些報紙老臣也看了,實在是覺得古怪,如果為了搶地盤自相殘殺,興許還能理解。那主義是什麽?何必要為了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你殺我我殺你?”
精怪們無聊,此時正一起圍坐在楊舟輕身旁,聽他講解時事。
楊舟輕想了想,“舉個例子吧,封神演義你們可都看過?”
“看過,先前龜丞相給咱們讀了。”一個螃蟹精快樂地點頭,随即面露苦色,“只是在裏頭,咱們水族實在是太慘了,就是龍太子都被人家抽筋扒皮。”
楊舟輕嘿嘿一笑,“不過是窮酸文人杜撰,如何可信?我龍族再不堪,也不至于到那個地步。你看,武王伐纣,乃是因為其暴戾無道,所以興師讨之。如今的景況,也算是相似。至于主義之争,你們可以理解為佛道之争。”
衆人幾乎同時想起西游記,紛紛善意地笑了笑,蚌精開懷道:“豈不是有些虎力大仙三兄弟對陣唐僧師徒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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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吧,”楊舟輕自己理解得也不十分透徹,“只不過那些是比法力,這邊比的則是天命。”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秦淮河龍宮飲宴的兄長莫名其妙地吐出一口血,随即神色一變,哀嘆道:“天命難違啊。”
楊舟輕不知南京的龍脈斷了又斷,卻又等來了四渎龍神的鈞命——自谷雨那日起,長江水族閉門不出,避刀兵鋒芒。
作為長江的小小支流,金川河自然也是如此。
楊舟輕擡頭看着天,默默等着會不會有好多屍體再度掉到河裏來,想到濃重的血腥氣就是一陣反胃。
到了谷雨,連續三日江面上都是炮聲隆隆,水下都聽的一清二楚,龜丞相和蚌精都縮入殼中,蝦蟹則将自己埋入沙中,游魚用水草纏住自己,總歸各自有辦法圖個清淨。
只可憐身軀碩大、無處躲藏的楊舟輕,整條龍都頭痛欲裂,竟然犯起了偏頭痛。
好在不過兩三日,炮火聲也便停了,令人驚訝的是,也無多少屍首被扔到水中,很快城內便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又換朝廷了,報紙是不是也換了?”
龜丞相嘆了聲,“似乎是吧。”
楊舟輕對天翻了個白眼,吐出個大大的泡泡,“我算是怕了,只希望這次能坐穩江山吧,幾年十幾年就換個朝廷,誰受得了。”
他慢慢斂去神色,“他們已在北方盤踞多年,我看輕易不會定都南京了。”
“這……豈不是影響南京龍氣?”龜丞相頗為擔憂。
楊舟輕自嘲一笑,“咱們弟兄幾個都在這兒呢,要說龍氣,自然是一直有。沒的,恐怕是天命,南京的龍脈系于大哥身上,如今他怕是不太好過。也罷,你看看咱們龍宮可有什麽值錢的物什?趕緊給他送去,也算是我做弟弟的一番心意了。”
最終金川河龍宮非常寒碜地送去了五顆小小的珍珠——全河的河蚌裏能找到的都在這了。
秦淮河龍王蒼白着臉,撫額笑出聲來,“唉,也難為他。也罷,我這裏有個頗善庖廚的廚子,送去給他吧。”
這原身是黃鳝的廚子精通淮揚菜、也擅秦淮點心,不枉楊舟輕傾其所有。
1949年10月1日那日,楊舟輕一邊嗦着螺蛳,一邊看着手中的報紙,看着北京天、安、門廣場上鋪天蓋地的紅旗,他隐約覺得這個朝廷,國祚怕不會那麽短了。
他訂閱的報紙變成了新華日報,內容也從婚姻法到抗美援朝,楊舟輕先前只見過川軍,一提起軍人就只能想起草鞋和煙袋,對解放軍更是毫無概念,如今聽聞他們竟然要到朝鮮去和世上最強大的國家拼命,禁不住心有戚戚。
“也不知能回來幾個,螳臂當車。”他在心中暗暗地想,覺得桂花糖芋苗都不那麽香了。
孰料,就這麽一支破破爛爛的軍隊,最終竟然打了個平手,楊舟輕對外頭的世界不由得愈發好奇,只苦于自己被鎖住,只能聽龜丞相和那鳝魚精絮叨。
“如今買菜可不好買,都得憑票。”鳝魚精苦惱道,“先前還有黑市,如今誰也不敢賣給咱們了。”
“那就就地取材,咱們大王吃魚吃不膩的。”龜丞相不以為意。
鳝魚精無語道:“油鹽醬醋總得有吧?大王食不厭精脍不厭細,不似咱們,生吞活剝都可以。”
“這也簡單,”楊舟輕眼珠一轉,“你們帶些魚蝦蟹去,和街坊鄰居換不就成了?”
事實證明,貨幣無用時,以物易物就是最容易的,不過兩日後,平橋豆腐羹便擺在了楊舟輕面前。
“只是凡人的日子過的也挺難,好的食材卻也不易得。”鳝魚精猶不知足,“不過比起從前還是好了不少,最起碼好些年不打仗了。”
楊舟輕的目光掃過報紙頭版,對那些運動絲毫不感興趣,目光只定定地看着南京長江大橋建成通車的新聞,笑道:“父神如今肯定氣死了。”
“為何?”龜丞相好奇。
楊舟輕緩緩道:“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寫這首詞的人也寫過一句,我也頗為喜歡——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龜丞相無語地看他一眼,心道你不就是那被縛住的蒼龍麽?
楊舟輕想的卻更為長遠,如今的朝廷動不動便修路造橋、興修水利,對于在江河湖海中作威作福慣了的龍族,何嘗不是一種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