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四章
楊舟輕想過種種父神可能會給他的懲罰,什麽扒龍皮、抽龍筋、砍龍角一類,想不到父神竟然只是讓他盡快尋一個龍女成婚。
秦淮河龍王一聽此言,霎時喜不自勝,千恩萬謝地就要磕頭,卻聽楊舟輕淡淡道:“謝父神寬宥,然而兒子恕難從命。”
秦淮河龍王的笑僵在了面上,“你胡說什麽呢?凡人不是有古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依我看,父神這不僅不是在罰你,還是在賞你天大的恩典,你還不趕緊謝恩?”
“這确實是罰,”楊舟輕擡起頭,對四渎龍神的目光不避不讓,“倘若我真的認罰,必然會生不如死。兒雖有錯,但罪不至此,請父神垂憐。”
“若我不垂憐呢?”四渎龍神目光如刀。
楊舟輕輕輕一笑,“那就把抗旨不遵一同算上,數罪并罰罷。”
“好,好,好!”四渎龍神笑出聲來,“想不到我還有這麽硬氣的一個兒子,那麽不妨告訴為父,你為何寧死不屈呢?”
楊舟輕抿唇,“兒子一心向道……”
“哦。”四渎龍神冷哼一聲。
“人。”
秦淮河龍王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而父神山雨欲來的表情卻又表明他沒有聽錯。
“敖青!我還真的沒想到竟然能有你這麽一個長臉的兒子!也罷,常人說朝秦暮楚、三心二意,就是現在的人也有七年之癢的說法。我倒是想看看,以人類的秉性,他能記得你幾年!”
“就将他給我鎖在金川河底下,百年不得出!你們,誰也不準放他出來,也不準去看他!”
秦淮河龍王面色一白,但仍是松了一口氣,“謝父神。”
青龍對着四渎龍神再度叩首,背負着沉重的玄鐵鐵鏈一路向金川河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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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自為之吧。”秦淮河龍王念着兄弟舊情走了這一遭,如今卻是身心俱疲,看着眼前這個日益沉默卻主意比誰都大的弟弟,一時有些失語。
“此番多謝兄長,母妃那邊還請兄長幫我寬慰,就說區區百年轉瞬即逝,待兒子出關,再去孝順她老人家。”楊舟輕也不願再連累秦淮河龍王,自覺地離他遠了幾步,“父神既然讓我靜思己過,咱們便百年後再會。”
秦淮河龍王冷笑一聲,“我倒是想撇清幹系,但你我一母同胞,撇清得了麽?你是該靜下來用你的腦子好生想想,日後出來後要怎麽做!”
說罷,他拽起那鐵鏈的另一端,不耐煩道:“還不趕緊回去?在這讓別人看笑話麽?”
青龍眼中水光潋滟,垂着頭,拖着鎖鏈往前。
“你看,母妃在那裏。”秦淮河龍王輕聲道。
楊舟輕回頭,看向宮闕高處凝望的身影,又艱難地五體投地叩了個首,“上次給她請安似乎還是兩年前,下次卻要百年後了。”
“這又怪誰?”秦淮河龍王沒好氣。
楊舟輕笑笑,“那自然怪我。”
路再長也終有盡頭,一待楊舟輕回到金川河,秦淮河龍王便不敢再暗中幫他,而是不折不扣地貫徹落實四渎龍神的吩咐,将他死死地用玄鐵鏈鎖在那寒素的龍宮裏,幾個巨大的石鎖将他的玄鐵鏈死死扣住。
除去每日龜丞相前來問安、蚌精隔三差五送來飯菜外,整個龍宮再不準任何人踏入。
畫地為牢,楊舟輕成了方寸之間的囚徒。
無所事事在水底下吐了三天的泡泡後,他對龜丞相道:“我這裏有一個避水珠,我在西流灣定了報紙,你每日去幫我取來。”
龜丞相自然沒有不答應的,因楊舟輕是原型被鎖着,就由龜丞相打開報紙鋪在地上,他看完了,再讓龜丞相或者蚌精來翻面。
這日,蚌精又來送報紙,就看見碩大的青龍叼着一根水草,擡頭看着天。
“大王,您的報紙。”蚌精對這不成器的主子也算是恨鐵不成鋼,但好在金川河雖小,但水族不多,他和龜丞相一言九鼎,日子過得倒也安穩。
楊舟輕謝了他,埋頭看着報紙上美國飛虎隊的近況,突然開口,“父神問什麽,你照實說就是,不必顧忌。”
“小的不懂大王什麽意思。”蚌精一愣,移開了視線。
楊舟輕笑笑,“每個兄弟那裏都有父神的人,有的大江大河還不止一個。我這裏龜丞相的來歷我很清楚,那便只剩下你了。何況,我金陵水系的河蚌,沒有一個有你身上的花紋,而碰巧,這樣的花紋,只有鄱陽湖才有。”
蚌精底氣強得很,也不過是尴尬一笑,“龍神确實派遣小的來伺候大王,但天地良心,小的從未做過、說過對大王不利之事。”
楊舟輕的視線已經被汪僞政權的表彰大會吸引過去,“我這麽個小河溝裏的困龍,哪裏有什麽價值?我問心無愧,也無甚可怕的。”
“那是最好。”蚌精見他看完報紙,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也便退下了。
楊舟輕雙目無神地看着碧綠的河水,想着百年之後的情形,那些自己認識的人,劉媽肯定是不在了,杜若那些同窗們估計也不在了,興許只能去找黃天朗柳夢梅他們這些精怪,去喝上一杯酒,聊一聊故人。
只是不知道故人還記不記得他。
他又想起偷窺過的張嘉聞的夢,心裏既甜又苦,甜的是到底在他的永生裏留下些許痕跡,苦的是就像父神所說那般,人類過于健忘,健忘到根本不必再過百年,興許再過十年二十年他就會成為一個淡漠的影子,最終在這血色的大時代裏蕩然無存。
張嘉聞離開了西流灣,将一整座宅子和裏頭的東西贈給自己作為紀念,可自己,卻連任何一件像樣的東西都沒有留給他,日後就連睹物思人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楊舟輕看着金川河裏游來游去的鲫魚、草魚和鲢魚,再看看在水草附近紮堆的河蝦,目光最終定到和自己一般趴在地上的螺蛳身上。就是想送也無甚可送的,總不能真的送他鲫魚燒南京大蘿蔔湯、白酒嗆蝦還有清炒螺蛳吧?
楊舟輕惆悵地吐出一個泡泡,突然羨慕起金鑲玉裹的秦淮河龍宮來。
還是太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