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十章
張嘉聞利用取到的血演算,追溯到一處荒郊野嶺。
楊舟輕不說話了,這是一個比蘆席營更加名副其實的亂葬崗,大量的無主荒墳荒草叢生,不知多少冤魂被草草埋葬在這裏。
張嘉聞沉思片刻,站在其中一個墳包上,“你去叫柳夢梅來,我想我有義務告訴他發生了什麽。”
柳夢梅不過一刻便匆匆趕到,看到這個墓地面色便是一白。
張嘉聞看了他一眼,然後點燃了已經用過兩次的香。
他們很快置身于一個大學校園裏,有個男生站在高臺上,揮動着拳頭,嘴裏說着“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自強不息,正在吾輩”這樣的話,他的面容英挺陽光,正是楊舟輕在夢裏看到的,和柳夢梅抵死纏綿的青年。
他身上有着無與倫比的感染力和帶動力,很快聽他講的人紛紛跟着喊起了口號,一場校園集會便熱熱鬧鬧地開場了。
他們也看到了何霖,站在臺下鼓着掌,單從神情根本看不出半點惡意,然而如果仔細看他的眼睛,便會看到如同毒液一般的嫉恨和難以掩飾的得意。
楊舟輕心裏一沉,心中知曉就是這一天了。
阮郎從臺上跳下,應付了周遭同學的攀談,對着何霖點了點頭,他們就一起離開了大學。二人似乎是想談些事情,故意選了個偏僻的地方,随即阮郎遞給何霖十幾個大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口型似乎是“你用功讀書,日後報效國家”雲雲。
何霖面上滿是感動之色,随即深深鞠了一躬。
楊舟輕微微閉了閉眼,他已然知道即将發生什麽。
果然,就在阮郎想要扶何霖起來的時候,一把匕首捅進了他的腹部,那張英俊的臉孔依舊還帶着溫和的笑意,抽搐了一下,也便不動了。
何霖似乎是慌張了片刻,再看周遭也沒什麽人,便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粉色伽內什神像拜了拜,然後令人震驚的事發生了,他趴在阮郎的創口處,将那些鮮血盡數喝了。
柳夢梅面色慘白地看着這一切,又看看十餘米之外的文溯閣,從他們會面的地方,擡頭略看看,就能看見一身青衣、曬書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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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陡轉,他們再度腳踏實地地站在地上,楊舟輕嘴唇顫抖着開口,“先生,你說周湘君真的死了嗎?”
張嘉聞垂首想了想,“他當時定然是死了的,而且他恐怕也不過是個蟊賊,不是幕後主使。”
“但我覺得他已經夠厲害的了,能夠招出那般的邪神。”楊舟輕喃喃自語,“現在這個主使竟然還能教人飲血改命,何其陰毒。”
楊舟輕這個榆木腦袋還在想着幕後主使,張嘉聞卻看向柳夢梅,“你從前喜歡的人,從來都不是個漢奸。你之所以沒有還上因果,是因為你這輩子開始提供便利的,已經不是你欠下的那個人了。”
“是啊,所以我偷偷放錢在他窗口,悄悄改了他的卷子,為他謀取編輯的位置……也對,如果是我才高八鬥的阮郎,他哪裏需要?”柳夢梅慘然一笑,忽然想起了什麽,驚惶道,“他這個邪術,會不會影響阮郎?他往生了麽?”
張嘉聞艱難道,“剛才我也幫你算了算,其實他已經往生了兩次了。”
柳夢梅看他,“他在哪裏?”
“你不想幫他報仇麽?”楊舟輕好奇,“到底也算夫妻一場,他遇到這麽慘絕人寰的事情,你竟然不想幫他報仇?”
柳夢梅神情飄渺,“我草木成精,就算有再深的道行,也沒什麽戰力,與其把時間浪費在不相幹的人身上,我還不如去找到阮郎,庇佑他一世,還了因果,也……”
他的聲音幾不可聞,“再見他一面。”
張嘉聞緩緩道:“恭喜你們可以長相厮守了。”
柳夢梅驚喜地看他,“怎麽講?”
“他轉世後第一世成了個棄兒,被人牙子強迫着做些偷錢乞讨的勾當,八歲的時候因為偷錢被人砍斷了手,又被人牙子抛棄在路上,活活凍死了。”
柳夢梅算了算時間,“那他現在應該剛剛往生,他在哪裏?”
“就在你的本體附近,最近多了一棵松樹,我也是今天早上剛剛認出來的,系了根紅色的綢子,你過去,那綢子便會自然掉下來。”
柳夢梅先是驚喜,又是黯然,又聽張嘉聞道,“在這世道,做人也沒什麽好,做樹精也沒什麽不好。”
楊舟輕這時也想起院子裏那麽多小樹精,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換來張嘉聞一個白眼。
柳夢梅果真再未管那何霖,頭也不回地去了。
“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楊舟輕感慨道。
張嘉聞目光依舊落在那座荒墳上,“那龍呢?”
“呃,我們龍族若非出了意外,幾乎也和永生沒什麽差別,何以有此問?”楊舟輕看張嘉聞施法,那荒墳竟然在地上下落了半米,上面又重新覆蓋上荒草泥土,想來日後再不會被人打擾。
張嘉聞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陰霾的天空,“我覺得有人在找茬,似乎是沖着我來的。”
其他事情還是湊巧,周湘君也好,那蛟龍也罷,再加上這個何霖,突然出現在他們身邊的通邪法的人如此之多,實在難以不生疑。
“可能還需慢慢探察。”張嘉聞思索一番,下了個結論,“至于這個何霖……”
楊舟輕心中知道,柳夢梅都不想動手,張嘉聞更不會多管閑事。
而張嘉聞只是看了看沈陽市中心的方向,低聲道:“他以為這個阮郎會有無比豐盛美滿的人生,可他卻絲毫沒有想到,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年代,像他那樣正直熱血的青年,哪裏會有什麽善終?他這招叫做換命,然後取得了他的天賦,偷走了他的財産。”
張嘉聞笑得有些諷刺,“可原來這個阮郎會因為到荒山野嶺打游擊,不到三十就光榮犧牲,而他盡管做了漢奸,卻能活到七老八十。”
楊舟輕也跟着笑起來,“人在做,天在看。”
因為很快就要開學,他們也不得不離開沈陽。
臨行時,他們特意去文溯閣和黃天朗等人話別。
依依惜別時,楊舟輕留意到面色慘白的柳夢梅,再往湖邊看,不知何時,那只有胳膊細的青松旁多了一棵颀長秀麗的柳樹。
第六卷:神州陸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