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又直了?
一整個晚上,路許在改屏幕上一件品牌logoN&D的花押字襯衫設計時,江乘月就坐在他旁邊的地毯上,擦自己的镲片。
江乘月不說話,動作也很輕,要不是偶然會聽見布料刮蹭過碎音镲的沙沙聲,路許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動靜。
在最開始,意識到自己必須和江乘月共住老宅時,路許不爽的情緒肉眼可見,生怕江乘月幹擾了自己的設計工作,備好的罵人話能罵倒一個連,一個标點都沒用上。
他現在反而希望江乘月來打擾他。
可江乘月的眼裏好像只有他的那些鼓和镲片。
路許倏地就想到,先前江乘月在外通宵沒回家的那幾夜晚,據說就是抱着架子鼓睡的。
路許突然對架子鼓有點意見。
江乘月的零花錢都被他投在了這些零件和設備上,平時寧願頓頓啃饅頭,也不願意虧待了這些東西。他正收起軍鼓,拿出鼓棒開始擦,聽見路許叫了他的名字,仰頭時聞到了黑咖啡的苦味。
“這麽喜歡你那根鼓棒,天天擦?”路許的聲音從他頭頂的方向傳來。
江乘月被他問得怔了半秒,點頭:“喜歡啊。”
路許哦了一聲,掰開他的手指,抓過那根砸過自己腦袋的鼓棒,左右端詳,沒看出這玩意兒跟他比到底優越在哪裏。
他仿着江乘月敲鼓的動作,在江乘月的心口輕輕敲了兩下。
“路哥。”江乘月坐過來了一些,給他演示,“這樣拿,你那樣像握着個叉子。”
路許:“……”
江乘月的手剛剛拿過酒精棉,還帶着微微的潮意,動手矯正路許的動作時,在路許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轉瞬即逝的濕痕。
酒精揮發得很快,路許的手背上有一小朵涼意,僅僅緩解了一瞬,鋪天蓋地的野火又卷土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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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許聽宋均說過,江乘月雖然沒有系統地學過,是東蹭西學出來的野路子,可爵士鼓的功底紮實,不輸專業級別。
江乘月雖然玩鼓熟練,但從來沒教過什麽人。
他果然喜歡我,他都肯手把手得教我,路許心想。
“對了。”路許說,“之前跟你說的,還記得嗎,同陳安迪合作的第一期平面模特拍攝,就定在明天。”
“我不會忘,明天白天都空出來了,晚上有一場已經報備過的路演。”江乘月把鼓棒收回來,“但陳老師沒給我拍攝地點和具體時間,路哥能幫我問問嗎?”
“不用問。”路許看他認真的樣子覺得可愛,擡手在他的頭上揉了一把,“明天我帶你去。”
路許坐回桌前,繼續修花押字襯衫的設計。
江乘月坐在地上,碰了碰路許剛才揉過的位置——
不知道他踩了什麽狗屎運,他路哥這兩天看他,似乎是少見的順眼。
上午他把書放錯了位置,不安了一整天,沒想到路許根本就沒有計較。
他晾在院子裏的衣服也是,路許好久沒讓他按顏色深淺排列了。
但路許不發火不找麻煩是好事。
江乘月移了點位置,靠在桌角上,蹭了路許桌上臺燈的燈光,打開了cubase,開始改昨天剛寫的一段編曲。
第二天早晨,江乘月站在小廚房的餐桌邊,看着自己桌上多出來的那一份德式早餐,有點受寵若驚。
“這不好吧,路哥?”江乘月問着香味,吞了吞口水,“這得值多少饅頭啊。”
德式的早餐豐盛,盤子邊是黃油香煎的全麥面包,疊着切片的薰腸,旁邊是佐餐的奶酪。
路許是不會做早餐的,這些每天都會有人送過來。
“別吃你那些饅頭了。”路許說,“看你瘦的,拍照不好看。”
江乘月其實還好,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看着抱起來不會硌手,能被陳安迪看過一眼,就費盡心思想簽成平面模特的人,也不可能不好看。
但江乘月一聽路許說拍照可能會不好看,怕自己的平面模特事業死在起跑線上,趕緊端起了旁邊知更鳥蛋藍色的牛奶杯:“那我下次給你煮面吃。”
直到跟着路許一腳踏入了拍攝場地,江乘月才意識到陳安迪方給出的這次合作到底有多高端。
他以為的平面模特拍攝,只是在一個小房間裏換上對方指定的衣服擺姿勢,他立刻把這想法跟路許說了,路許則板着臉要求他一定不能接這樣的工作。
路許選擇攝影棚就在市區,離江乘月晚上要路演的地方很近,約120平米的大工作室,周圍擺滿了各種江乘月看不懂的燈架,連試衣間都準備了3個。
從路許走進來開始,站在陳安迪身邊的NancyDeer禦用攝影師許可一直在打量着路許身邊那個十七八歲的男生。
男生顯然沒見過這麽富麗堂皇的拍攝場地,好奇但不拘束,驚訝但不卑微,男生身上穿着的衣服普通,甚至有些不上檔次,但在場的業內人士卻沒人覺得難看,只覺得那雙幼鹿般的眼睛看過來時,讓人忍不住會聯想到森林和清泉。
“他适合纖塵不染的清新風格。”攝影師許可說,“我看怎麽純就怎麽拍,穩賺。”
“不見得。”由于被路許坑蒙拐騙當冤大頭宰,從而看過一次江乘月live的陳安迪搖頭,“看路許的造型吧。”
“我剛才就想問了,攝影是我,場地是鹿與南希,造型監制是Kyle,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許可問。
陳安迪不是很想接這個話頭。
“叫什麽名字呀?”許可很想和江乘月說兩句話。
“江乘月……”正在仰頭同路許說話的江乘月說,“不知乘……”
“從今若許閑乘月的‘乘月’。”路許漫不經心地搭了句話。
“……也行。”江乘月說。
路哥中文好到已經會背詩了,很快就不需要他了。
江乘月沒見過正規的拍攝場合,新奇是他看見這個工作室時的第一感受。但他沒到處亂看亂摸,而是被路許安排着在高凳上坐下,聽路許拿着筆記本,指揮周圍的工作人員幹着幹那。
“皮膚真好啊。”王雪羨慕地說,“乘月弟弟有什麽好方法麽?”
江乘月歪頭想了想:“多吃辣?”
在來這座城市以前,他周圍人都把辣椒當飯吃,皮膚一個比一個水靈。
來了這邊以後,他最不能忍受的不是窮,而是菜裏放糖,連番茄炒蛋都要放兩口糖,簡直是邪教,但路許好像就很喜歡。
王雪縮了縮脖子,覺得路設計師能看順眼的人果然深不可測。
“去把那邊的衣服拿過來,聯系戶外拍攝場地讓他們盡快做好準備。”路許支使首席助理幹活,又轉向江乘月,把軟尺搭在了他的脖子上,推了推鼻梁上臨時架着的金邊眼鏡,指着拍攝方案,“來,我給你講一下拍攝思路。”
江乘月知道路許是國際大牌的獨立設計師,也知道他經常應邀監制服裝造型,還被路許強行換過兩次穿搭,但從未見過路許在正式工作場合裏的樣子。
拍攝方案在路許手裏,只是薄薄的一張紙,江乘月湊過去看了看,上面只記了兩行英文——
"Theearth'ssacrificialfireflarees"
"scatterringsparksinflowers."
(大地的叢林燃起獻祭之火,又将散落的火星織成花朵。)
“這是?”江乘月不懂大設計師的思路。
他知道這是句詩,但他不知道路許會怎麽在設計上解讀,他好像總是跟不上路許的設計思路。
而先前,路許也沒細說這次平面拍攝會是他親自監制造型。
“這句詩來自于泰戈爾的《流螢集》。”路許說,“這是拍攝的靈感源,我會做一點不太一樣的诠釋,你配合我就好了。”
“我們Kyle老師來年春夏大秀的主題也定了,是流螢。”去拿衣服回來的王雪說,“我很期待,Kyle的流螢主題,要怎麽打破常規。”
王雪作為路許的國內設計助理,大部分時間在國內,有時候也飛國外協助路許,她知道路許從不和模特講設計理念,通常設計理念都是同作品一起出現在展覽頁上的。
但路許竟然耐心跟江乘月說了靈感源。
《流螢集》江乘月沒有看過,但他知道,這本詩集歌頌的是螢火、露珠這樣的渺小之物,那些不被看見與欣賞,卻又能孤單發光的微塵。
他其實有點期待,路許要給他套什麽樣的衣服。
江乘月:“……”
他看到了。
王雪的手上有個白色的大垃圾袋。
“撅什麽嘴?”路許一眼瞄見了他細微的情緒,“表情肌還挺豐富,不穿這個垃圾袋。跟我過來我教你怎麽穿。”
江乘月小小地松了口氣,嘴角彎彎的。
路許給挑的是NancyDeer今年早春的兩件非秀款男裝,設計不算簡約,是在路許的設計中很少出現的淺粉色,但相對于江乘月之前被路許逼着穿的那件衣服,已經規矩很多了,能看得出上衣和褲子的形狀。
“我說是怎麽純怎麽來吧。”鹿家禦用攝影師許可說。
“路,搭一身同色?你怎麽想的?”陳安迪忍不住說話了,“沒有亮點。”
“要你說。”路許斜了他一眼,舉着衣服在江乘月身上樣了一下,示意王雪把衣服在塑料模特上挂好。
“左邊袖口,用打火機燎一下,大概燒到這裏。”路許在袖口的位置用筆輕輕畫了一道,對王雪說,“讓你同事來,你別傷着手。”
“然後右肩,左邊膝蓋的位置,腰側,兩邊褲腿……”路許邊看江乘月,邊用特制的筆畫定位線。
火舌卷上昂貴的布料,蹦出小火星,又準确地被熄滅,在櫻色的布料上留下了翻卷的黑邊。
江乘月呆呆地看着他們改衣服,每一個火星,可能都抵得上他一個月的夥食。
他看不懂這個操作,但剛剛還說沒有亮點的陳安迪,突然摸出了一個小筆記本,開始記筆記了。
“妝面用戰損妝。”路許轉過頭去交代化妝師,“在他這裏……”
路許的食指在江乘月眼尾下方劃過去:“這裏,畫一道擦傷。”
江乘月眨眨眼睛,被路許碰得有點癢。
“然後額頭上,臉頰上,适當畫出煙灰的效果,衣服上也是。”他深深地看了眼江乘月,“總之別讓他太幹淨。”
于是,江乘月被路許折騰着套上了那身看起來漏風的櫻花色衣服,化妝師在他的臉上、肩膀還有膝蓋上都畫了傷妝,腰的位置是路設計師親自處理的,看上去像是被樹枝抽打出來的兩道傷痕,顯得周圍的皮膚更白了。
江乘月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原本幹淨的衣服被燎得破破爛爛,抹了煙灰效果,眼睛下方也被畫了擦傷。
他越看越覺得自己好像土得快掉渣了,不知道陳安迪跟許可在後面為什麽跟抽風機似的嘶嘶嘶個不停,還發生了人傳人的現象。
“我們等下去一個枯木林裏拍攝,後期會把場景處理成被山火燃燒後的樹林。”路許低頭給江乘月解釋了兩句。
“那我是?”江乘月問。
“林木向烈火獻祭,而你是花,是烈火不忍吞噬的最後一朵花。”
花呆頭呆腦地看着鏡子,感覺自己好醜好醜。
路許把江乘月推上車,拍攝團隊趕往外景場地。
江乘月低着頭,在手機上按了幾句什麽,路許不小心瞥見,江乘月在群發消息。
[竹筍]:今天是陰天,我正在去郊外拍照。[定位]
他看着江乘月把這句話複制了十來遍,發給了十幾個朋友,有很多,路許都沒有聽說過名字。
路許:“……”
他還以為,江乘月只給他一個人報備行程,把瑣碎無聊的日常,都拆給他看,只和他分享。
結果……
江乘月好像,也沒那麽喜歡他?
路許不爽地瞪了一眼旁邊坐着的江乘月,挺直了腰杆。
“我又直了。”路許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