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死相依
查英吓壞了。他使勁推了幾下躺着的人,喊道,“周西宇,你醒醒!周西宇!”
在那一瞬間,査英的腦中閃過若幹種解決方式:背他下山找大夫,可是他現在身無分文,他一個人背着他翻過兩座大山,周西宇剩下的半條命也就得交代了;或者上山給他采解毒的草藥,可是他對藥理根本一竅不通,回頭再采回幾個毒蘑菇,把這謀害親夫的名給坐實了;又或者周西宇已經中毒太深,無藥可醫,自己陪他走完最後一程,便将他葬在這群山深處,可是他到哪裏去找一塊風水寶穴,又去哪兒給他立一塊氣派的石碑呢?
“周西宇!你別睡了!”想來想去,查英還是覺得先把這人叫醒比較現實,“一定是昨天那條蛇,你是為了救我,你醒醒!我不該跟你發脾氣。我對不起你。”
“周西宇我知道錯了!你快醒一醒!”
誰料躺着的人卻悠悠的說道,“知道錯了?”
“啊?我……你沒事?”
周西宇翻了個身,仰面躺着,面色白的像紙,“……也不能說完全沒事吧。”
査英又氣又笑,從打他認識這人開始,他就一直被他牽着鼻子走,現如今他已經落魄到這種程度,自己還是不知不覺中着了他的道,所謂孽緣,不過如此。
周西宇目光有些渙散,聲音也啞的厲害,“你放心,昨天給你祛毒的時候,不小心留了點在嘴裏,以後你也記住,病從口入,吃東西可得注意。”
“你現在燒的這麽厲害,我該怎麽做?”
“我渴,想喝水。”
“哦,好。”査英連忙去泉邊打了一壺水,倒了一碗遞給周西宇,“給你。”
周西宇看着這碗裏面可能有很多細菌的水,說道,“先燒開。”
査英哪還敢違背,急忙生火燒水,自打進了這山洞,他仗着自己也算半個病號,大煙瘾上來的時候對周西宇連踢帶打不算,平時所有的粗活重貨哪曾碰過一丁點。總算輪到他燒一回水,把山洞弄了個烏煙瘴氣。
周西宇看着他手忙腳亂的樣子,也不惱他,主要是因為實在沒有力氣教導。他心中凄涼,這樣一個人,倘若真要和自己共修猿擊術,那自己得多受多少罪。
一碗溫開水灌下去之後,周西宇的氣色好了許多,他盤膝而坐,運調氣息,疏導體內蛇毒,自中脈游走,過十二重樓,一路逼到掌心,最後将無名指劃破,生生逼出一小灘黑色的血液。
運功之後,周西宇整個身體仿佛被掏空一般,再無力氣支撐,向後倒去,卻被査英瓷實的接在了懷裏。
査英伸手擦去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問道,“毒解了?”
“沒全出來,再過個七八天吧。”
于是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可苦了這查老板,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等真正養家糊口的時候,才知道這一個月來周西宇過的是什麽日子。
砍柴、燒火、做飯、采果子、打獵、洗衣服……這些瑣碎的家務活簡直要把他逼瘋。
可每當看着一天天消瘦的周西宇,他只能咬着牙硬挺。因為他知道,周西宇比他要艱難太多。
每一次運功清毒都會消耗他大量的體力,而周西宇高熱不退,根本吃不下什麽東西。
可就算如此,他也從未聽見周西宇的哪怕一句抱怨。
到了第七日,周西宇運功之後,逼出的血液已呈鮮紅顏色,退了燒,雖然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不過氣色确是前所未有的好。
捧着査英煮的米粥,周西宇簡直要感動哭了。
周西宇的毒解了,這下山的事兒便理所當然的提上了日程。
査英先開口道,“你恢複得不錯,我也能放心的走了。”
“你打算什麽時候下山?”
“吃完這頓飯就走。”
周西宇一口粥嗆在嗓子裏沒咽下去,猛烈地咳了起來。
待他咳過之後,査英問道,“至于麽,我又沒說我不回來。”
“我沒事。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査英道,“其實我也不是非走不可,”只要你說一句需要我留下來就好,“我就想,問你個事兒?”
“你說。”
“周西宇,你這麽活着不累嗎?”
周西宇一瞬間停下吃飯的動作,不過馬上又恢複了常态,只道,“習慣了。”
“好,好一句習慣了。那你自己呆着吧,我走了。”
說罷査英已經将自己的那碗粥全部喝完,收了碗筷,又整理了洞內的什物,査英做出一副擡腿就走的架勢。外面陽光正好,天大地大,幹嘛非要在周西宇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不料周西宇卻道,“你之前也問過我……”
査英趕快站定,聽他說話。
“你說我救你是不是只為了練成猿擊術,現在你又問我活的累不累。其實有些事情,我自己也說不清楚。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你站在戰壕上解手,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你說就等着一槍把你給斃了。其實我也想過就這麽破罐子破摔下去,活的自在一點,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管,當樂的時候,就盡情享樂,當死的時候,就痛痛快快的死,無牽無挂的,多好。”
査英接過話茬,“你是不是要說‘但是’了?我不是已經戒煙了嗎?”有的時候査英自己都不知道他對周西宇哪來那麽大的火氣。
周西宇卻搖搖頭,“看到你整個人都頹廢的樣子,我就像看到了我自己一樣。只不過那些憤怒、不甘、還有自暴自棄的樣子我沒辦法表現出來,但是查英,你知道的,不表現出來并不代表不存在。那些負面的東西纏繞着我,我越是表現得滿不在乎,越是若無其事,那些肮髒和背叛就在我的身體裏長得越茂盛,我不知道該怎麽平衡這兩種極端的狀态,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強迫症。直到我遇見你,査英,你有沒有覺得,哪怕只有一次,覺得我們很像?”
“我,像你?”
“對。我和你其實一樣,我看到你堕落的時候,不止一次的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變成你這幅樣子,會不會也有一個人從上面拽我一把,把我從泥潭裏拖出去。所以說,你說得對,我确實在利用你。那麽自暴自棄,輕賤自己的人都能被我周西宇改變,那我自己也就不再擔心有一天會爛掉了。我是救了你沒錯,可同時我也是在拯救我自己。”
査英眨巴了幾下眼睛,細細地回味着周西宇的這段大道理,“這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說出來的話都是一套一套的。”又琢磨了一會兒,只說道,“意思大概能明白。我現在就想知道一件事兒,這兒也沒有別人”查英遲疑了一瞬間,“我能親你一下嗎。一下就好,完事了我就走。以後也再不對人提起這些。”
周西宇幾乎用看不見的幅度點了點頭,査英見他應了,便大步走過去,俯下|身,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吻,那麽幹淨,甚至那麽規矩。
吻過轉身,査英走出山洞,還一邊吆喝着,“走喽,回去唱戲喽!”
周西宇在原地靜靜地坐着,雖然外表呆若木雞,可內心卻已經把自己罵了個底兒朝天。什麽膽小、懦夫、不敢做不敢當,什麽怕事、僞君子、假正經、負心漢……只要是他能想到的詞都在自己身上過了一遍。
周西宇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麽,只是悵然若失的發呆。這就是他周西宇,永遠不能做出違背禮法一絲一毫的事情,他所接受的教育不允許他這樣,他所建立起來的世界觀,更是不接受他有丁點的斷|袖之風,他永遠是一個正人君子,永遠行的端、坐得直。
心灰意冷的周西宇正當茫然之際,卻聽得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你就一直打算坐在這裏嗎?就算你修到坐化,也沒人給你上香,值麽?”
“査英?!你回來了?”
看着周西宇那一臉把持不住的興奮樣兒,査英得意一笑,“我琢磨了一下,我是有點三腳貓的功夫,可真想要大紅大紫還差一些,若是能修成猿擊術,對于表演也能增色不少。”
不想周西宇立即正色道,“猿擊術乃是太極門的終極武學,學好猿擊術只能為修身養性,普度教化衆生,決不能靠他來謀取一己之私。”
査英氣得七竅生煙,只道,“周西宇,我給你的這個臺階,你到底要是不要?”
“要!”周西宇斬釘截鐵地說,然後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査英抱住,那力道哪像一個大病初愈之人,他簡直要把査英的骨頭捏碎了,血肉揉爛了,融在自己的骨血裏一般。兩人早已歷經生死,這樣的機會,周西宇是萬萬不想再錯過了。
就在這狹小晦暗的山洞裏,兩人久久地相擁在一起,用整個身體去聆聽彼此強勁而有力地心跳。
從這一天開始,周西宇和査英便開始了猿擊術的修煉。三年大寒,三年大暑,功練垮了,人要死了,就在死去活來的那一刻,他們依偎在一起,聽着外面的風聲,那是大地吹簫的聲音,雷鳴閃電,是陰|陽|交|合,他們甚至能聽到青草拔節的聲音,花開的聲音,大雪落地的聲音,猿擊術練成了,從那一刻起,他們領悟到了猿擊術的真谛,那就是不離不棄的力量。
再後來,兩人便下了山,査英繼續唱他的戲,周西宇則做了一個掃地的道士。
査英對這樣的結果是不滿意的,可是他也犟不過周西宇。
同樣是歷經生死的兩人,周西宇淡泊名利,而査英卻想盡一切辦法抓住屬于他的幸福,這也是兩人最大的不同。
但不管怎麽說,那些年在那個山洞洞裏,兩人該發生的終究是發生了,他們的結合沒有多少柔情蜜意,仿佛是幹柴碰到了烈火一般,觸着即燃,兩人幾乎是用相互攻擊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儀式,在烈焰中體會着涅盤重生的感覺。那樣的暢快,那樣的灑脫。
… … … …
査英後半夜累的緊了,在女人的床上睡得有些沉,在夢裏他一直在和周西宇做那檔子事兒,一遍又一遍,怎麽也不夠。在夢裏頭,他歡喜地抱着周西宇,吻着他的身軀,樂此不疲。
“呵呵呵呵……”一陣尖俏的女人笑聲吵醒了査英。
查英睜開眼,才知道這一切只不過是黃粱一夢。麻利地起床,穿好衣服,不大一會兒功夫,查英就把自己收拾幹淨了。
金發碧眼的女人叼着一根細長的薄荷煙,饒有興味地看着査英,“你在夢裏笑的那麽開心,是在和誰做|愛|呢?”
査英一愣,随即想到了那些畫面,臉上頓時羞得通紅。
“哈哈哈哈,你不願意說就算了。”女人湊到査英面前輕聲說道,“果然是他對麽?”
査英只是問道,“現在我能去見周西宇了嗎?”
“你不願意承認就算了,那人已經被轉移到地下病房,待會兒我的侍者會帶你去。我還有會要開,就不陪你玩了。你帶着周先生,今天之內必須離開大英領事館,至于周的相關醫療,我概不負責。”
“謝謝朱莉女士。”
女人忽然說道,“對了查先生,你不是說今天過後老天爺會取走你身體上的一樣東西麽?你現在可有什麽少的嗎?”
“沒有。”
“看來你所謂的魔法也是糊弄人的東西,根本就不可靠。”朱莉說完這句話便昂着頭走了出去,可讓她做夢也沒想到的是,在兩個小時會議結束之後,她的仆人卻告訴她,査英在去看望周西宇的路上,和英國士兵起了沖突,确切來說是被報複了。十幾個人合起火來使了陰招,給査英噴了催眠瓦斯,又趁其不備對着査英的後腦狠敲了一下,把人給敲暈過去了。等到查英醒過來之後才發現,他的眼睛看不見了。
朱莉趕去看了一眼査英,那人的額頭上纏着雪白的繃帶,後腦勺的血透過來陰濕了一大片。醫生說査英有顱內積血,壓迫視神經,才導致失明。朱莉将信将疑地在査英眼前比劃了幾下,又做了一些測試,才知道查英并沒有裝瞎。
朱麗道,“這真是太巧了,看來你說的魔法還是存在的。真是神奇。”
査英只是笑的凄苦,“還是沒能看着他醒過來。”
“好了,你就不要再傷感了,你不要怪我的人,我也不再追究你冒犯大英帝國的事,我們的恩恩怨怨就這麽了了吧,看你這麽慘,我就放你一馬。”
査英站起身,拱手對着看不見的人說道,“多謝。”
女人甜甜一笑,仿佛想到了什麽好主意一般,“對了查先生,反正你也看不見了,眼睛對你來說只不過是擺設,不如把它送給我,我會把它泡在藥水裏,好好保存起來,每天都能玩賞,你說怎麽樣?”見查英不說話,女人呵呵一笑,“我逗你玩呢,你可別認真啊。哈哈。”
周西宇醒來的時候,査英就守在他的身邊,周西宇問他,你的眼睛怎麽了?査英只是說道,“師父無需挂念,是我不小心弄傷了。”
周西宇回想着失去意識前的種種,又聽了何安下說了査英那一晚的拜師,續命,和女人做交易的前因後果,周西宇當下了然于心。
他和査英的緣縱使還在,情也已經盡了。
周西宇對他說道,“往後你說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査英道,“我已無處可去。”
“那就和我回觀裏,我給你找個差事。再不會委屈你。”
査英淺淺一笑,“全憑師父做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