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離不棄(下)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査英這幾日規矩了許多,倒不是因為周西宇刻意要求,自己身邊就生活着這麽一個幹淨立整的人,時間長了難免受他影響。
自那一日査英的煙瘾犯了之後,兩人就一直沒消停過。
剛開始査英鬧的狠,周西宇就整宿整宿地守着,不讓他傷了自己,査英也算有血性,難受勁兒再上來的時候,只是咬着牙硬挺。再後來周西宇教了他一些太極門門的心法,査英悟性高,借着心法修習,再加上周西宇的照顧,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瘾基本上算是戒了。
眼看着査英好的差不多了,兩人在山洞裏的日子也越發的拮據,再這麽下去,他們二人非得穿獸皮樹葉,鑽木取火,徹底地過上野人的生活。
周西宇下了一趟山,除了買些日常的生活用品之外,還帶回來了一個好消息——他們二人所在的軍閥已經徹底被剿滅了,這下兩人又恢複了自由身。
晚上的時候,為了防止野獸侵襲,兩人在洞口生了一堆火。査英自告奮勇的說要看着火,讓周西宇早早地睡下。
之前為了戒煙,不單單是査英被扒了一層皮,周西宇又是被踢又是被咬,還得整晚做陪護,可沒少折騰,這一下終于可以睡一個好覺了。
因為常年習武,在太極門又是孤身一人,還得時常提防着師兄的暗算,周西宇的睡眠非常淺,有什麽響動馬上就能醒來。更何況兩人現是生活在洞裏,保不齊什麽時候豺狼虎豹就找上門來,他縱是休息,也多加上幾分小心。
躺在幹草鋪成的床上,不大一會兒功夫,周西宇困意上來,呼吸也變得均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覺得自己被一雙眼睛盯着,那目光灼熱,燒得他無法再繼續睡下去。迷迷糊糊的周西宇猛地一睜眼,他看到査英正坐在自己的身邊,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看。
“你在看什麽?”周西宇問道。
査英一個機靈回過神,自己偷看人睡覺的事情被發現了,明明只有他們兩個人,卻讓他覺得無處躲藏一般,“啊,那個……沒什麽。”正說話間,査英突然想到了什麽,一個巴掌照着周西宇的臉打了下來,
“啪——”清脆的一聲響,周西宇再也睡不着了。
“怎麽回事兒?”周西宇坐起來,他第一個反應是査英在夢游,要麽就是大煙的勁兒還沒完全退下去。
沒想到査英卻氣定神閑地說道,“你臉上有個蚊子,我幫你打了吧。”
“這洞口熏了那麽多艾葉,哪來的蚊子?”周西宇說完便有些後悔,幹嘛非要揭穿他呢,誰都有個難言之隐的時候。
這點困意是徹底被査英給打沒了。兩人只得各自坐在幹草席子的兩頭,周西宇本想打坐,可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不知為何,兩人之間總圍繞着一絲不尴不尬的氣氛。
“你別打坐了,要不說會兒話吧。”査英建議道。
“嗯”,周西宇不言,等着對方先開口。
“謝謝你幫我戒煙。這麽長時間,也沒跟你好好道個謝。”
周西宇淺淺的笑了一下,“這麽客氣,可不像是之前的你,我都不習慣了。你的煙也戒了,兵也不用再當了,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我想下山,再回到臺上唱戲,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周西宇眼底的那一絲失望沒能逃得過査英的眼睛,他緊接着說,“我只會唱戲,也不會幹別的。你放心,我這一次絕對絕對不會再碰那種東西了。”
其實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要向周西宇做出承諾,自己的生死榮辱,又與眼前的這人有多大關系。
周西宇道,“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査英忙道,“我不急。看你什麽時候方便,我帶你一起下山。我現在雖然沒錢,可我還是會報答你的,等我在戲園子裏站穩腳之後,就給你也謀一份差事,不過你不用擔心,肯定不會是什麽髒活兒累活兒,也不會讓你去跑堂伺候別人。”
周西宇差點沒笑出來,“那你要給我找個什麽活計?”
査英被他這一問沒了主意,“我不是還沒想好嘛。我就是先想着,這兩個人在一起,多少也有個照應。你要是不喜歡,我就……”
“你要怎麽樣?”
“我養着你還不成嗎?我身體底子好,再唱個十年八年的一點問題都沒有。最窮不過讨飯,不死總會出頭。大不了我養你一輩子。你想什麽時候下山,我們就一起走,你要是還想住幾天,我……就看着火,再給你打打蚊子。”
周西宇終于沒忍住笑,笑過之後,又琢磨着如何開口說那件事,“這幾日我傳授給你的太極門心法怎麽樣?”
“好。用它調理氣息,很舒服。”
“其實太極門的武學遠不止這些,當年師父臨終前唯獨将猿擊術的心法告訴我,這幾年我只顧着躲師兄追殺,根本顧不上練功。”
“那好辦,你想練武,總得找一個僻靜的地方,不受外界幹擾吧。等我掙了銀錢,送你個大宅子,再雇幾個伺候你的人,讓你一門心思習武。要是你想,就多收些徒弟,開創一個門派。”
周西宇輕輕搖頭,“哪像你說的簡單。”
“你要是不喜歡,也可以在山上修行,有多少身懷絕技的一代宗師都是隐居在山上的,你看好哪個道場,就告訴我,我送給你。但不要離戲園太遠,我得随時能找到你。”
“你現在滿腦子都是入世的想法。其實真正的武,在龍蛇影外,真正的道,在風雨聲中。你要是非要回到梨園,我不會強留。但如果不急于在這一時,能不能和我共同參悟猿擊術的奧妙。”
“你是說習武?那個東西太難了,我不合适吧。我也就是個唱戲的,花拳繡腿比劃幾下還可以,要說什麽太極門的奧義,可就為難了。再說了,那猿擊術什麽的,都是些屠龍之技,你學會了,又哪兒有龍可讓你殺呢?還不敵洋人的槍炮厲害。”査英又覺得這麽說不妥,又道,“但你可以教我,只要是你教,就算再難,我也去學。”
周西宇道,“對于猿擊術,我也是一籌莫展,又怎麽能教得了你。你不知道,猿擊術分日煉和月煉,要求兩個人共同完成。你雖然以前沒有習過武,但畢竟是武生科班出身,一招一式都有紮實的基本功在裏面,再加上你身體底子好,煙也戒了,修煉猿擊術應該是沒問題的。我在整個軍隊裏找了很久,由你來和我一同修煉是最合适不過了。”
査英聽着這話,沉默了半晌,周西宇也覺得剛剛的話有些操之過急,可也收不回來了。
査英難掩的失望,只是說道,“你帶我逃命,又幫我戒煙,這些天風裏雨裏的遭這麽些罪,我還以為……到底是我想多了。”
周西宇并不否認救査英是存在着私心的,可難道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嗎?不然一個人為什麽要平白無故的對另一個人好呢?況且修煉猿擊術本身也是好事一件,自己救了他,他和自己共修,于情于理也是說的通的。周西宇這樣說服自己,可不知怎麽,就算是道理再通順,他就是無法對査英開這個口,無法告訴他,哪怕只有一丁點兒,他是在利用他。
査英的目光灼灼,竟逼得周西宇無處遁逃,好一會兒,周西宇實在沒轍了,才問他道,“不然你覺得我為什麽救你?”
査英笑出聲來,那笑聲竟透着些凄苦,“我就說是我想多了。我還以為周先生和那些達官貴人一樣,是看上我了,還想要我的屁|股。你這麽正直,是我誤會了。”
此時天已破曉,洞口的篝火不知是何時燃盡的,只留一縷青煙襲襲上升。査英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物,走向洞外。
“査英!”周西宇叫住他。
“周先生,剛才我的話說重了,你別介意。我就是個唱戲的,沒什麽文化。不管怎麽說,你救了我的命,就如同我的再生父母一般,知恩圖報,我査英有機會一定會報答你的。”
“那為什麽就是不能和我一同修煉猿擊術?”
“并不是不願意和你同修,只不過沒法再和你住在一起。這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都有一個月了。再和你住下去,要麽我瘋掉,要麽就再也走不了。所以我想趁現在還沒陷得太深,趕快離開。離開你周西宇,也離開這段記憶。”
“對不起。”周西宇反倒對他說抱歉。
“沒事兒,你不是那樣的人,我都懂。”
査英說完便走,不料周西宇一聲将他喝住,“你站住!”又把聲音壓到了底,“別動!”
“怎麽了?”
“有蛇。”
査英站定,懷疑地看着對方,“哪有蛇?”
“你後面。”
査英屏息回頭,但見一只金色黑斑的蛇,足有他手腕粗細,此刻正盤踞在洞口的岩石上,盯着査英吐着芯子。
篝火早已熄滅,那蛇問着人的味道,一路找到了這個山洞。
猛吸一口氣,査英将嘴邊的喊叫生生咽了回去,但這一動作已經讓金色的大蟒察覺到自己身形暴露,那蛇一不做二不休,直直向査英沖過來。査英來不及躲閃,小腿被狠狠咬了一口。
那蛇将整個身子盤上了査英的腿部。周西宇拿起一把匕首,捏着蛇頸子,将這畜生從査英的腿上剝離開,然後以極快的速度将利刃查進蛇頭中。那蛇掙紮了一會兒,便不動了。
査英腿上的肌肉以看得見的速度變黑,周西宇對他道,“你忍着點,這是五步蛇,毒的狠。”
“那我這腿還能保住嗎?”
周西宇來不及說話,用嘴敷上剛剛的創口,使勁一咬,只聽査英“敖”的一聲慘叫,低頭一看,自己的一塊肉生生被咬了下來,黑色的血液一下子湧出。
周西宇道,“你不是還想唱戲嗎?忍着點疼,我把剩下的這點毒給你吸出來。保證不傷你筋骨。”
査英忍着疼,幾乎要咬破自己的衣服,被周西宇一口一口的咬着,吮|吸|着,毒總算逼了出來,這條腿算是保住了。
經歷裏這一遭,這山也下不成了,拖着條少一塊肉的退,還怎麽回梨園唱戲。
周西宇把那蛇清理出去,又重新燃起火,他讓査英好生在洞裏呆着,自己則進了山,說要給他采些草藥。
這一去,直到日落時分才回來。周西宇拿着白天才來的藥,嚼碎了敷在査英的傷口處,又重新拿布條纏好。
“我現在能走了嗎?”
“沒有問題,沒傷着筋骨,毒也被吸出來了,只要不沾水等傷口慢慢合上,化幾次濃就好了。但也別走太多路。”
“我明白,全聽你的。”
“今天我們都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你就下山,帶些盤纏,去山下的醫館好好處理一下,能少受些罪。”
“好,那你呢?”
“你只管走你的,我怎麽樣都行。我不會強迫你和我同修猿擊術,既然你不願意,我再找一個人就好。誰都無所謂。”
査英聽着這話氣得火冒三丈,但他又覺得這不是周西宇的真心話。
這一晚,周西宇前半夜守着火,査英後半夜執勤,兩人相安無事,到了早上,査英熄了火,看了一眼睡在草上的周西宇,竟然紋絲不動,這人可從沒有睡早覺的習慣。査英心下有些不安,走近了一看,不由得一驚,周西宇卷着身子,閉着雙眼,臉色白的駭人,查英再伸手一摸,那人的額頭竟是滾燙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