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昏昏沉沉,就好像是在雲彩中沉浮飄蕩。中途似乎模模糊糊醒來過幾次,有人給我喂藥。我記得我說了句什麽,然後就有人在我耳邊說話,要我放心,會帶我去見小皇帝,于是我完全放下心來,就像被催眠了似的,一覺昏睡了三天三夜。
終于恢複神智是在一個清晨,窗外的鳥鳴聲中蕩漾着涼意,微微掀開眼簾,荼白的陽光跳躍在睫毛間,恍惚還以為自己身在宮中,只是又一個平常的早晨。
我眨了眨眼睛,看到頭頂的彩絲紋帳,身上蓋着織錦雙鳳被,溫暖地包裹着手腳。太陽穴微微有些鈍痛,但是意識已經完全清醒了。我轉動腦袋,發現自己在一間十分幹淨整潔的房間裏,四下空無一人,只有桌上的熏香籠裏冒着煙氣。
我張了張嘴,覺得口幹舌燥,看到桌上有茶壺,我攢了攢力氣坐起來,小心地挪到桌邊坐下,也懶得将水倒進茶杯,直接對着壺嘴貪婪地喝着。一氣喝完了一整壺的涼茶,這才感覺整個人活過來了。
有了些精神,我開始大量這間屋子,思考自己現在是什麽處境。段熙和救了我,現在肯定是已經脫離危險了,這屋子雖然幹淨整潔,但是擺放的器具擺設都是常見的貨色,而且比較模式化,大概是客棧一類的地方吧?
這時有開門的聲音,我擡頭,看着段熙和走進來。他一見我便瞪大了眼睛,愣了兩秒,才說道,“你竟然自己起來了?!”
我沖他笑笑,“小段。”
他似乎剛剛出去,腰間還配着劍,此時他快步走過來,二話不說就把我給拉回床上,“趕緊躺下,你差點兒死了你知不知道?”
差點死了?這麽嚴重嗎?我只是覺得有些昏沉而已啊……
但是此刻我更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于是連忙抓着他問道,“現在陛下那邊怎麽樣了?”
“不是已經告訴你了麽,我救你的時候他已經被救走,我是趁亂才能混入南壬大牢來救你的。之後我原想帶你找他,但是又怕人多暴露目标,就先傳了封信給他,我先帶你離開祈國,出了北川再與他會合。”
他已經沒事了麽?我松了口氣,但是轉念間,又隐隐有些失落。
他是在被救之前被救走的,那麽他是打算就把我留在那大牢裏了嗎?
如果我沒有要回那支短笛,會不會就這樣病死在那座可怕的牢獄裏了?
不會的吧……他說要我相信他,他一定是先安排好自己的退路,再叫人去營救我,只不過由于段熙和提前來救我了才沒有碰上他派來的人吧?一定是這樣的……
我強行斬斷自己的思緒,又繼續問他,“那現在祈國那邊怎麽樣了?朱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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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國和夏國的盟約已經破裂了。”段熙和輕笑一聲,“沒想到咱陛下還真是有勇有謀,原本以為是朱染利用你找到了趙雁書,現在看來卻是趙雁書故意利用你為餌調到了朱染。”
我一愣,“什麽意思?”
“在你和趙雁書被朱染關押的前一天趙雁書就秘密令人向夏國放出消息,說是晏國實際上正秘密與祈國和談,之前與祈國與夏國結盟不過是假象,只是為了先行耗損夏國的兵力,并且放松對方的警戒心,然後等到時機成熟之時祈國和晏國會聯手瓜分夏國。正好最近祈國由于老國王病逝,對晏國的攻勢也日趨停緩,本來就已經令夏國心生不滿,結果這時候夏國又收到晏國皇帝攜寵妃暗訪祈國,并與未來的祈王密談的消息,你說夏國會怎麽想?”
我一開始聽着還雲裏霧裏的,這些信息在腦子裏轉了一圈,漸漸明朗起來。怪不得小皇帝一點反抗都沒有,還搞得那麽冠冕堂皇的。只要他有辦法讓朱染不聲張他被俘的消息,那麽夏國便很可能認為祈國實際上是在和晏國密謀什麽,而牽涉其中的他們必定就是首當其沖的目标。再加上現在祈國暫停了攻勢,夏國國君本來就多疑,這樣下來必定和祈國鬧翻了。所以朱染那天才會那樣憤怒。我猜想他關押我,原本是想做給夏國看的。
“而且咱陛下應該是早就做好這樣的打算了。朱染的朝中竟然有他埋下的暗線,這人從五年前就入了祈朝,完全取得了朱染的信任。也是多虧了他,趙雁書才能順利脫逃。然後冠冕堂皇地回朝。這樣一來夏國和祈國之間的盟約完全破裂,甚至有兵戎相向的趨勢。祈國既要應付夏國,又要追捕趙雁書,還要徹查內線,又趕上舊皇駕崩,新皇即位,真是一團亂。”段熙和說着,還啧啧有聲地搖搖頭,“杜冷那邊也配合得很好,緊接着就出兵北川收複失地。搞了半天之前北川王他們那幅慌亂的樣子也是在做戲,全都是小皇帝安排好的。若不是這一局已經開始收尾了,就算是飄渺宮也看不透他們這一盤棋啊。”
原來……原來這就是小皇帝的計劃……
铤而走險,以自身為餌,攪亂祈國,摧毀盟約。晏國竟然就這樣起死回生了。
我不知道他計劃這一切究竟計劃了多久。從逼宮開始到這一戰收尾,一切都進行得如此精準到位,環環相扣,哪怕有一處出了差錯他的性命都将不保。
看來我的參與只不過起了給這個局潤色的作用,幾乎是多餘的,真的完全沒必要跑出來,更沒必要受那麽多罪……感覺完全沒有意義啊……本以為自己能夠保護他,結果只是在局外添亂而已……
他到底是用了什麽方法來控制朱染?僅僅是利用皇後麽?為什麽我總覺得不止如此?
他和朱染之間,一定有着什麽淵源吧?
朱染之前又為什麽說要收我當他的側室?是為了引小皇帝出現麽?
不論如何,他平安就好。我搖搖頭,甩掉這些亂七八糟的猜想,重新看向段熙和,“那你呢?你這些日子跑到哪去了?”
“啊……說來話長,不說也罷。”他抓抓頭,沖我咧嘴笑。
我瞪他,“有你這樣的麽?不聲不響消失個把歌月,就這麽一句來打發我?”
他一攤手,“确實是很無聊啊。那天我跟你分開後就去引追兵,結果沒想到被我們飄渺宮的人給救了,之後他們說宮主要召見我,我就跟他們去見宮主了。中間又出了點兒煩人的事兒,都是我們宮內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倒是你……”他說着,卻有些欲言又止一般看了我一眼。
我被他這種神态看得發毛,“你看我做什麽?我怎麽了?”
“你在北川發生的事兒……我都知道了……”
我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但緊接着反應過來之後,整個人就僵了一下。
“別說了。”我快速說了句。
他默然,輕輕嘆了口氣,“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你。”
“咱下一話題行麽?”我故作輕松,指了指肚子,“有吃的沒?老子快餓死了。”
我們不敢在客棧多留,打算當晚就趁夜趕路。為了掩人耳目,段熙和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堆瓶瓶罐罐,說是易容的用具。我仰着臉任他在我臉上塗塗畫畫半天,再一照鏡子就傻了,完全變了另外一個人,就算是我爹估計都認不出來。
原來只是稍微修改一下五官的輪廓能有這麽大的變化……
他找了一輛馬車,讓我坐在車裏,一路颠簸着行駛。雖然到處都有官兵在通緝搜查,但是我們每一次都是順理過關,一路有驚無險的,除了在過邊境線的時候出了點小小的騷亂,不過段熙和動用了些武力,帶着我強行闖了過去,之後便進入了涿鹿之野,漸漸接近北川。
現在北川已經被杜冷收複,所以我們已經算是完全脫離了危險。
段熙和說他曾經用飛镖釘了一張字條給小皇帝他們,讓他們在北川等我,我有些緊張,不知道小皇帝有沒有收到那張字條。
我有很多話想問他,但是又怕知道了答案後,自個兒會受不了。
進城之前我就着一片開滿了水仙的水塘洗去了臉上的易容。黃燦燦的水仙上凝結着晨間的朝露,蕩漾着一層氤氲的水汽。我看着自己倒影在水裏的臉,還有從頸畔垂落的長長頭發,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已經離兩年前的自己那麽遙遠了,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那張臉看起來憔悴又蒼白,已經沒有了年輕時候的光彩。
我現在已經是快要三十歲的人了,沒什麽才華,人也不夠善良,這次在北川又經歷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用一個矯情點的成語來形容就是“殘花敗柳”,而小皇帝才剛剛二十出頭,長相俊美,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又是這麽一個心思缜密的人。身邊姹紫嫣紅的,哪一個不比我出衆?
我好像确實配不上他。可又憧憬着得到一個完完整整的他。
這樣會不會太癡心妄想了?之前又做了那麽多傷天害理的事兒,我會不會遭報應呢?
“楊鈞天你是在洗臉還是在如廁啊?怎麽這麽久啊??”段熙和在那邊大聲喊着,成功打散了我的思緒。我發現我最近越來越愛想這些有的沒的,大概真的是歲數大了,開始患得患失了吧?
我收拾心情,重新挂上笑臉,登上馬車朝着北川城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