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看着他醉人的墨瞳,沉醉卻只有一霎那。那一霎那中,我感覺整個身體都在戰栗着,不可置信和極致的喜悅懾服着我。可是在下一瞬,那突如其來的美妙卻盡數煙消雲散,宛如烈火肆虐過後逐漸冷卻下來的餘燼。
他的話,我還能相信麽?
現在說的所謂愛,是對我說得,還是對向離?還是只是激|情過後的沖動?在剛剛那樣一場歡|愛後,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說出這樣的話。這不過是他腦子一熱的想法而已。
我不能再被他随口一句的表白唬弄了。
雖然腦子裏如此明白,心裏卻難受得緊。我多希望自個兒還能相信啊…
“臣下真是受寵若驚。”我笑。
他微微揚起眉梢,“就這樣?”
我眨眨眼睛,“難道陛下要我現在跪下謝恩啊?”
他微微一偏頭,臉上露出幾分不滿,這一霎那便又似乎回到了原本稚氣的樣子,“你難道不高興嗎?”
“高興,怎麽能不高興。”我輕撫着他的臉頰,“我都心花怒放了,你看不出來?”
“朕可是丁點兒都沒看出來。”他低笑幾聲,那聲線卻愈發的有男人味了。他側着身躺在我旁邊,舒服地在我胸前找了個位置當枕頭。我用手指在他鋪散的青絲中一下一下捋着,蠶絲般冰涼的感覺滑過指間,溫柔而纏綿。
“鈞天,大晏要和祈國開戰了。”他的聲音冷不丁地傳來,“祈國的陰謀已經暴露,我們不能再坐以待斃,要搶在祈國和夏國動手之前先發制人。連太尉支持我的提議開戰,皇亞父現在也沒辦法反對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跟我說朝堂上的事兒。我有點驚訝。
說起來,我一直是希望能多知道一些外面的事的。但是後宮裏似乎有不成文的規矩,不得讨論朝廷裏的公事,所以我半句話都聽不到。
“這麽說陛下你早就想開戰了?”
“這是自然。那些祈國人早就盯着我大晏的土地,一味求和根本是不切實際的妄想。皇亞父歲數大了,已經沒有了膽識,他以為和平就能保得住晏國,不過是癡人說夢。”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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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居然跟我公然批評皇亞父…要知道我現在可是算皇亞父那一邊的人啊…
我不相信小皇帝會不知道這一點。這樣說來,他是在試探我嗎?
腦子裏飛轉,我笑着說,“皇亞父也是一番苦心,咱們晏國多少年沒打過仗了,突然打起來,就不知道那些士兵能不能撐得住崇兵尚武的祈國軍隊啊。”
小皇帝坐起身來,回頭看着我,饒有興味,“你是第一個敢跟朕質疑晏國兵力的人。”
我猜也是,別的妃嫔肯定趕緊說些晏國戰無不勝的話。我這不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麽…
“陛下要是不高興,臣下不說就是了。”
“呵呵,朕是把你慣壞了。”他忽然俯身過來,在我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不過朕喜歡。”
這麽一個吻,又撩動得我心口撲棱棱地震顫了兩下。
哎…我真恨自己這麽沒出息…
“你說的沒錯,前景确實不樂觀。不過被逼到這個份上,只有拼一把了。”他說着,目光蔓延向雲煙缭繞的窗外,嘴角竟隐隐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是生還是死,就看這一步了。”
這一步?哪一步?
我怎麽覺得這小子貌似終于要有行動了,在裝了這麽久的乖兒子之後?如果真是這樣,我可要警覺起來。皇亞父如果真的被他扳倒,我必須要保住我自身才可以。
我坐起身來,大着膽子單手捏住他的下颚,讓他的臉轉向我的方向。我沖他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不論你做什麽,我都站在你這邊。”
他目光微閃,微微彎起嘴角。
我讓杜若手下一個小宮侍把之前欠段熙和的酬勞,連帶着一封書信,趁着去禦藥司為杜若取藥的機會悄悄交給了段熙和。除了之前他告訴我的傭金,我還多付了一些算是酬謝他的幫主,把小皇帝賜給我的那麽多金銀花出去了三分之二。
真是貴的跟搶錢一樣啊…不過念在他們飄渺宮的服務質量這麽高的份上,我忍了…
新交給他的任務是那個名叫越途的捷豫,既然之前貴公子三番兩次提到他,說明這個人有特別的意義。雖然現在掃除了向離這個障礙,惠公子也基本失寵了,皇亞父又成了我的靠山,在這園子裏我算是已經立穩了腳跟。但我仍然不能掉以輕心,畢竟我仍然只是個才人而已,又沒有什麽背景,得勢失勢不過是在一朝一夕之間。
說起來,好久沒有見過貴公子了。我雖然時常會去皇亞父那裏請安什麽的,卻很少在他那裏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麽。
也許…我應該去耀武場找找他?
夏季已經到來了,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好在這宮殿前有一道瀑布,清涼的風夾着水汽驅趕了宮殿內的暑氣。一只“野貓”幾天前突然跑進扶搖殿來,說是野貓,大概是哪個宮人偷着養的寵物跑丢了吧?一只看起來并不名貴的小花貓,大部分的毛皮都是乳白色的,但是背上和左耳上都覆蓋着幾大塊黑色和咖啡色的花斑,很像是用油畫顏料塗抹出來的色彩。一雙眼睛綠瑩瑩的,一到了晚上瞳孔放得又圓又大,像玻璃球一樣剔透,分外可愛。
不過我卻很喜歡折騰這貓,沒事兒就用手撥着它在光滑的地面上轉圈兒,轉得它暈頭轉向路都走不直。要不就用一塊鏡子反射外面的陽光在牆上,逗着它滿屋子的追着那光點跑,急得喵喵喵的叫。
杜若于是在我“虐貓”的時候搖頭嘆氣,“才人你什麽時候能長大一點兒啊…”
我那時候正拉着它的兩只前爪教它扭秧歌,“誰長不大了?沒看我正和便便培養感情呢?”
便便是我給它起得名兒,因為我覺得它身上的咖啡色和某種有機肥料的顏色很像。
杜若雖然說着這樣責備的話,眼睛裏笑意卻不減。遷易在一邊兒說,“杜若你就別管他了,也就是便便來了之後咱才人才恢複了點兒以前的樣子。”
“什麽叫恢複啊?我以前什麽樣現在又是什麽樣啊?”
“以前有點兒二,現在特別二。”
“滾!”
生活似乎漸漸平靜下來了,我似乎終于可以放松一些。陽光灑在皮膚上,慢慢融入在血脈中,讓人身心放松,不久前的那些争鬥算計好像一下子很遙遠了。
只是不知道這一切會在什麽時候結束呢?
倏然,一個小宮侍從外面跑進來,“才人!尹公叔正往這邊過來!好像是要宣旨!”
我一愣,宣旨?什麽旨啊?
放開便便,我換了身比較正式的衣服,帶着所有宮侍到正殿去準備接旨。此時四下翠色紗簾輕揚,陽光幻化成水影蕩漾在廊柱之間。宮殿裏一片安靜,所有人都跪着,包括我在內,只有尹宮侍端嚴地站着,手中捧着朱紅色的聖旨。
我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動和緊張,這一次的聖旨,我完全猜不到是關于什麽的。
小皇帝沒有跟我說過什麽啊?
尹端青緩緩展開聖旨,微微清了清喉嚨,随即沉穩的聲音便朗朗而起:“巫謝族楊氏鈞天,為人平和端檢,品行溫純良厚,入宮一載有餘,先于宏圖宴上建功,後入住紫寰園,安分守己,對上謙恭,對下懷仁,嘗助貴公子攜禮後宮諸務,鮮有過錯,常思自省,實乃後宮之典範。今賢公子一位空缺已久,致使四位不全,宮中多亂。現正值多變之秋,欲攘外必先安內,故冊楊氏為賢公子,以安整後宮,令諸人各司其位各安其事,相敬相愛,方為天下之計。欽此——”
一時間整個大殿安靜得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我有些茫然地擡頭,看着那在光線中有些表情不明的尹端青。
他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對我擡了擡捧着聖旨的手,“賢公子,請接旨。”
這時我聽見遷易低低地叫了一聲,“天哪!”腦子裏還有點兒反應不過來,“臣楊鈞天謝陛下。”
朱紅色的錦緞被放在我手裏,涼滑的感覺好像一直沿着脈搏傳遞。
我……被冊為賢公子了?
一陣陣歡呼般的竊竊私語從後面跟着我一起接旨的宮侍們中間爆發出來,那喜悅卻又被壓抑着不敢表現太明顯。不過這即使是對他們來說,也是天大的喜訊。
怎麽這麽突然?怎麽我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小皇帝沒有對我說過半個字啊?
我不是在做夢吧??
“賢公子,五日後正逢良辰吉日,将在屆時行冊封大典。詳細的步驟老奴會遣人來向您詳細說明。恭喜。”
“公叔……這是怎麽回事兒?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啊?”我仍然有些茫然。
他笑得慈藹,“陛下的心思,一向難以測度。不過這賢公子的位子已經空缺兩年了,說明陛下對您是情深意切啊。而且,就連皇亞父也對您贊賞有加,您的确堪當此位。”
我愣愣看着他,忽然明白那天小皇帝幹嘛要試探我了。
賢公子位列四公子之一,這麽重要的位子不比修緣昭緣一類是可以由小皇帝自己做主的,因此這件事小皇帝必定要和皇亞父商量。而我最近一直很得皇亞父歡心,所以他一定不會反對小皇帝立我為賢公子。
據說之前皇亞父對于幾個可能的賢公子候選人都不滿意,才致使這一位空缺至今。所以小皇帝一定會覺得詫異,并且察覺到我和皇亞父之間的關系。他為了測試我的心意,才會在那天試探我。
我當時說不論如何都會站在他那一邊,他才敢立我為賢公子吧?
想通了這些,喜悅的感覺也很淡了。不知道是皇亞父先和小皇帝提的我,還是由小皇帝向皇亞父提出?我希望是後者……那樣的話,我大概會更開心。
“謝謝尹公叔。喝杯茶再走吧。”
“不了,老奴還有事,就不叨擾公子了。告辭。”
“公叔請慢走。遷易,替我送送公叔。”
此時已經走到門口的尹端青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笑道,“恕老奴多嘴,不過以後公子要改口自稱‘本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