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恨那一個位置。
是那個位置令他深陷,令他失卻鹂語,令他看清自己無論如何都争奪不過皇兄的事實。
他只是一個什麽都抓不住的可憐蟲。
興許撇去這些,他是恨自己,可這是不能承認的事情,若判定自己有錯,那麽一步步拼殺的來路,算是什麽。
他的恨意一天深比一天,然而面上卻是不變的溫柔神态。
遇見蘇玉闌,應當是在那個時候。
大雪紛揚的冬日,天地皚白一片,蘇臨闕看見那個蹲在地上堆雪人玩耍的孩童。那樣的任性,覺察有人走近,便回手擲來一團雪球。他避過雪球,走近了,看見那孩子肖似鹂語的眉眼,那麽幹淨,那麽漂亮,撒起嬌來,語調軟軟,他很喜歡這個孩子。
他喜歡蘇玉闌,便會想辦法令蘇玉闌也喜歡上他。
一次次的遇見,聊天,親近,加上一些精心挑選的禮物,足夠讓一個天真孩童對他産生好感。帶着蘇玉闌出了宮,看盡有趣的物件,嘗盡可口的吃食,最後擁住小小的少年,看夜晚綻放的煙火。那個時候蘇玉闌緊緊攀着他的脖頸,親昵地偎在他懷中。驟然綻放的煙火映亮了少年的眼眸,他看見蘇玉闌面上漫起淺淡的粉,輕聲的呢喃只二人聽得:“最喜歡六皇叔了。”
他永遠忘不了當時的情景。
若是夢境永遠停留在那裏,該是個美夢,然而夢總會繼續做下去,曾經做過的事,在夢中,一一重現。
他沒有珍惜蘇玉闌的懵懂愛意,任由彼此産生隔閡,相距愈來愈遠,再一次相遇,已然注定彼此不得完滿。
逼迫,傷害,一切都是他親手做的,是他親手将蘇玉闌一步一步逼至崖邊,滅卻少年心中愛意,只剩厭惡憎恨。
是他自己做的,後悔無用。
起初,他只是将蘇玉闌當做鹂語的替身,然後時日久了,他發覺玉闌并不十分像鹂語,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死者已去,他尋不到了。留住蘇玉闌,不過是因為鹂語,然而他對鹂語的執念漸漸淡了,卻為何仍令少年留在自己身邊。
他向來不做蠢事,這一次,卻為何要為自己留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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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了自己的心思時,一切都已太遲。
沒有回頭的餘地。
有時候他會想,若能回到多年前那個共賞煙火的夜晚,他一定會好好地待蘇玉闌,喜歡一個人,那個人又恰喜歡自己,一切該有多麽合宜,他會将那個少年捧在手心疼寵,江山,權力,都算得了什麽,那些東西不如蘇玉闌的笑容更醉人,當時尋常,如今卻是求而不得。
可一切不過妄想,彼此早已錯過去,他從來都是慢了一步,蘇玉闌喜歡他時,他只想着鹂語與權力,待到蘇玉闌憎惡他,彼此只得毀滅結局,方後知後覺地喜歡上那個少年。想擁抱,想呵護,可也不過是想想,他殺了少年的母妃,單是這一條仇恨,便注定不能相伴。
無論如何都不能夠扭轉仇恨,便只能加深,他只能看着蘇玉闌一日比一日更恨他,看着他喜歡的人,同旁人牽扯出糾葛。
心中的酸澀,是不曾有過的。
反正總是那樣的結局,有什麽辦法。
于是他終于明白,并非所有東西,都是能夠争奪的,至少心不是,他将蘇玉闌的心弄丢了,再如何,不過搶來軀殼,那顆心,不是他的了。
是他親手弄丢的。
其實這樣的日子沒有什麽意思,得知蘇玉闌下毒的時候,心中并沒有預料的氣憤。這很好,一切都結束,蘇玉闌帶着恨意,他帶着戀慕,彼此都自在。
一開始就錯了,便沒有什麽存在的意義。
蘇玉闌痛苦,只會讓他更加痛苦。
最終的了結,比他心中所料要更加決絕。金镯,怎樣戴上,怎樣摘下,蘇玉闌服下□□,生命消弭之前,卻說了那樣一段話。
最愛的,剝奪去,最恨的,留給他。
剩餘的生命裏,他只能守着這座宮闕,守着之前求而不得如今恨之不去的權力。
真是狠毒的報複。
他任由蘇玉傾将那個人帶走,玉闌一生不得自由,如今死去,便給予些微自在吧。
登上那個位置,一天一天熬下去,只是盼望着死去。
這樣活着,不如死去。
再多的畫像換不回心上人的生命,再多的紀念不過徒增傷感。
其實離死也不遠了。
若是死去,他要用那只金镯,那幅畫像做陪伴,墓穴裏那麽冷,那麽寂,若是沒有這些念想,該是苦痛。
苦痛,自作孽似的苦痛。
無法回頭,便是來生,蘇玉闌也不願再見他吧。
不過不要緊,他還有他的恨。
蘇臨闕吻上畫中人的眼睛,笑意苦澀地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