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被蘇臨闕贈予金镯是在一個沒有月的夏夜,皎月隐在重重雲層後,漆黑的天幕,點綴稀疏幾顆星子。蘇玉闌坐在花架下的藤椅上,藤蘿的香氣飄在鼻端,亮起的燈盞将架上的花串映出一點暖色,那是一層柔軟的淺緋。
蘇玉闌閉了眼睛,任晚間的涼風吹拂面頰,他習慣了淺眠,以至于蘇臨闕甫一接近,便警覺地看向腳步的源頭。
男人走近了,見他偏了頭不欲理會,也不氣惱,只挑一挑眉,仿佛自他這抵抗态度中尋得了許多趣味。一時二人只是靜默,直到脖頸處有些酸了,蘇玉闌方伸出手揉揉後頸,卻仍固執着不願轉回去。
一只手自然地撫上他脖頸,将力道拿捏好,一下一下地揉按後頸酸痛處,蘇玉闌厭惡那觸碰,想要移了身子躲開,未及使力,肩膀便被人按住,強硬地,不許他動。
蘇玉闌拗不過那人,只得任其動作,不知按了多久,指間次次皆點在最難受的地方,輕重适宜,不曾間斷,不曾偷懶,蘇玉闌甚至疑心那人的手是不是不會酸。
蘇臨闕撥開他頸後滑落的發,鴉色長發掩映下,露一段細白的脖頸,燈盞柔柔的光暈蒙上來,一切都模糊溫柔起來,仿佛漆黑緞子下一段美麗瑩潤的白玉,蘇臨闕不自覺摸上去,那觸感亦是玉一樣涼滑細致。
蘇玉闌終究轉過臉,正逢蘇臨闕迎上來,一時間額心相抵,是再親昵不過的姿态。
“你有什麽事情?”蘇玉闌垂下眸子,只看向藤椅扶手處細致紋絡,蘇臨闕既一早知道了他的心思,那麽他也不必再故作姿态,再擡眼時将慌張收斂,他迎上蘇臨闕含笑的目光,“有話便說,不要擾我看景。”
他知道蘇臨闕不會生氣,這個男人一生追求的不過是得不到的東西,如今他表露厭惡心情,只會叫男人更加生出幾分興趣,幾分閑暇時的征服欲望,對母妃是這樣,對自己亦是如此。
那是恍然發覺掌中溫順玩物不再溫順,原本以為的乖巧,原是裝出來的,因為蘇玉闌那一天暴露出的刻骨恨意,而令男人生出扭曲愛意。
興許也稱不上愛意,那不過是關于占有的欲念。
只是因為得不到,才會心心念念。
興許蘇臨闕對母妃的情感也算不上喜歡,若是喜歡,怎麽擁有時不珍惜,失去了反倒追憶起昔日的好。那不過是因為失去的東西,便不再是他的東西,失去了,求不得,因為求不得,才生出欲念,母妃的死并不能夠令他自濃重的掠奪欲望中蘇醒,于是多年心中挂念,仿佛情深。
蘇臨闕如今對自己的情感,大抵是類似從前的,常年陪伴身側的一個替身,原來才是真正的難馴服,真正的求不得。恨意,懼意,年幼時候說不明晰的情感交疊在一處,溫順面目掩飾殺機,這無疑比母妃來得更加吸引,于是蘇臨闕不殺他,也不再插手他與蘇玉傾的相見,那個男人無疑是自負的,自負地放開手,看他翻出多大風浪。
蘇玉闌不知道這一點興趣能保自己多久的平安,蘇臨闕是瘋子,卻不是傻子,沉溺時不顧一切,清醒了,又怎會容忍自己身邊留存着這樣一個滿心殺意的威脅,他不能預料何時蘇臨闕會清醒,于是報仇的事情,能早,還是盡量早一些。
“玉闌,你在這裏坐着,看了很久的書,從白日,看到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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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是蘇臨闕漫不經心的一句問話,男人的目光看向蘇玉闌腿上擱着的一本詩集,見他不言語,便拿了來随意翻開兩頁,沉沉的笑意自唇間溢出來,看着眼前的少年,蘇臨闕道:“滿紙春花秋月,流水落紅,整日看這些,不會覺得太過傷情?”
蘇玉闌望住他:“那我應看什麽,聖人救世良策,治國良方?我便是看也看不懂,看懂也沒什麽用,何況,那不是皇叔一向關心的嗎,我何必搶皇叔的事做。”
“玉闌,不要任性,皇叔這次來,不是為了同你拌嘴,皇叔是來送你一樣東西。”言罷,賣一回關子,“你一定會喜歡它,想不想知道是什麽?”
蘇玉闌将視線收回去,冷冷地:“不想。”
蘇臨闕并不生氣,只是自袖中取出一只金制的細手镯,镯上仔細雕刻了海棠花紋樣,接口處卻是一片小小的葉子,倒是十分精巧。
“可喜歡?”蘇臨闕似乎格外地有耐心。
那镯子于夜色下光華流轉,葉子雕刻如生,然而那是蘇臨闕的東西,蘇玉闌淡淡看一眼,評論道:“俗。”
“是了,我尋遍天下制作這镯子的材料,尋遍天下巧手的匠人,珠玉寶物再多,可是哪一樣能配得上你呢,既然無論哪一樣都是俗,那便用這最俗氣的金子制一只镯子,戴在你手上,将金镯俗氣抵消,便是恰好。”蘇臨闕緩緩撫摸镯上海棠,“多漂亮的花,它最适宜你。”
“我不戴。”蘇玉闌拒絕。
“不戴?”
蘇臨闕挑動一下那精巧的葉子,金镯便啓開,強硬捉住蘇玉闌的手腕,将那金镯牢牢合上,細小清脆的一道響聲,仿佛合上一道鐐铐,金屬冷冷的觸感一點點滲進肌膚,蘇臨闕将那只手貼在臉上,溫存地摩挲。
“好了,逃不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