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海棠花謝,草木葳蕤,轉眼已是夏初。
蘇玉闌歇在藤蘿花架下,花下藤制搖椅恰容他閉目小憩,藤蘿一串一串,自濃郁的綠裏垂将下來,風過添香,淺淺嗅着,并不令他難過。
恍惚睡夢中卻覺出涼爽微風,蘇玉闌咕哝一聲,依稀聽見耳畔一聲輕笑。
他向來淺眠,被驚擾後便緩緩睜了眼睛,不甚明晰的視線裏,映出一個俊逸公子。那人身形颀長,微微彎下腰,将手中繪了秀麗山水的描金折扇展開來,拿捏了力道,不急不緩為自己送來清涼微風。
“三弟,你怎麽又過來?”蘇玉闌理一理睡亂的長發,問。
不知為何,自那次與蘇玉傾相見後,蘇玉闌便很少見他來宮中走動。之後同蘇臨闕一道用飯,飯後的一段閑暇,男人主動提及,今後莫要再與蘇玉傾多作交談。委婉言辭曲折隐晦,轉到頭,終究不過一句,別再見他。
蘇玉闌不明白蘇臨闕打的什麽算盤,但也懶去猜測。多少年了,他永遠猜不透那人心思。小時候見男人微微蹙了眉頭兀自悵惘的模樣,還會伸了指為他揉一揉眉間的淺淺褶皺,問一句因何皺眉。如今真正知曉了他愁緒的緣由,反倒将自己推向一條沒有回頭餘地的陡峭絕路,真相一個一個,逼人向前。
母妃死了,蘇臨闕如今只是他的仇敵,而眼前的蘇玉傾不過孩提時的玩伴,誰知如今是什麽性情,會否靠得住。
這張風流公子的皮囊之下,思量着什麽,算計着什麽。
“玉闌二皇兄,你想什麽呢。”
眼前忽而映下陰影,原是蘇玉傾靠近了些,帶了三分痞氣的眉眼,卻是難得的正經模樣。
蘇玉闌并不答他所問:“玉闌便玉闌,二皇兄便二皇兄,玉闌二皇兄的喚,像什麽樣子。”
“小時候,不是一直這樣喚的嗎。”蘇玉傾合了折扇,是不滿,“怎麽長大了,連稱呼都要換。”
“說起小時候,我倒很懷念,那個時候多好,有母妃陪我,有你陪我,如今只剩下皇叔了,便是你,見面的次數也愈來愈少。”蘇玉闌閑閑搖起藤椅,悠悠蕩蕩,于是藤蘿花架間映下的細碎光亮,也是悠悠蕩蕩,閑閑地搖映面上。
蘇玉傾一時晃了神,眸光仿佛要溺斃在那雙漆黑的眼睛裏。從前一同跑鬧玩耍,互不隐瞞的好時光依稀仍在眼前,沒有變化的瓷白的膚色,沒有變化的細致的淚痣,然而隔着倏忽而逝的五年,那雙向來明澈的眼睛,卻沾上墨一樣的深暗顏色,細碎的光映上來,掠下去,卻總點不亮那雙眸子。
蘇玉闌将他神情看在眼裏,繼續道:“現在,卻是連見一面都艱難。”見得那人眼底情緒翻作波瀾,方添上一段苦笑,繼續道,“不過也說不得什麽,皇叔他想來也是為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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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為你好,不就是将你……”
意料之中的憤慨回答,蘇玉闌揚起笑靥,眉眼彎彎,仿佛一切陰霾如飛灰,消散不見。他望住蘇玉傾眸眼,手指卻隔着藤椅,指一指身後安靜立着的兩名宮侍,“皇叔待我,自然是好的,三弟不用懷疑。”
言罷,卻将手掩住口唇,輕輕地咳嗽兩聲,放下後,唇間是更勝胭脂的紅。
蘇玉傾知他受人監看,一時也說不得知心話,只得關切道:“這幾次看你,咳血的病症似乎更重了,那些太醫也是,沒什麽用處。”
神色言語莫不是滿心關懷,蘇玉闌看着他那關切模樣,心中并不十分感慨。這些日子興許他的心腸是變壞了,一心想的不過如何讓蘇臨闕痛苦後悔,旁人将關心真正顯露,他心中反倒不似從前在意了。
蘇玉闌取出随身攜着的藥丸,合着水咽下,吞咽時齒間磕下一些,那清苦的滋味便漫在口中,像是夜半時候偷偷墜下的淚,不十分濃,卻久難消散。緩過精神,他擡眼:“這本是我的命,怨不得旁人,能歡喜無憂地走過幾年,我便滿足。”
蘇玉傾久久未言,長久的沉默裏,忽而蹲下身,握住蘇玉闌的手:“兒時的游戲,咱們也有好久沒玩過了,這一回便如那時候,我寫字,你閉上眼睛,猜它是什麽。”
言罷,食指已然在那細膩的掌心一筆一劃細細書寫。
掌心麻癢的觸感使得蘇玉闌下意識想要抽回,然而被人強硬握住,沉默中藤蘿的香氣淡淡缭繞,繞進心中,同香氣一同繞進來的,還有那緩慢書寫的話語。
皇叔他,似乎待你不很好。
最後一個字落下,蘇玉闌點了頭,眸中笑意不減:“這幾個字,我猜出來了,其中有一個,是苦?”
蘇玉傾點了頭,繼續握着他的手,寫下另一個句子。
為何不反抗,也不找人相助。
蘇玉闌并不立刻回答,仿佛當真在仔細思索手心上的字念作什麽,隔了片刻,答:“這一回的字不好猜,大約是,鎖,難,離吧,還有幾個字,我并不能猜出來。”
告知了他其他字,蘇玉傾眸中已是暗沉難測,皺了眉頭,方繼續,這一次字數少,寫下的速度,卻比先前兩句要慢許多。
我幫你。
“這次字少,只兩個,真假。”
蘇玉闌支着頭,微微眯了眼睛,仿佛一只皮毛光亮的慵懶狐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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