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宮中的日子,總免不了同蘇臨闕相見。
自那一天發覺蘇臨闕心心念念自己已逝的母妃之後,蘇玉闌便再也不想同男人有所交談,然而他是那人掌中的玩物,即便每日于花間打發時光,仍舊不能完全躲閃。
蘇臨闕派了宮侍跟着他,一舉一動,拈一朵海棠,嗅一樹玉蘭,皆會經由宮侍的口,被仔細訴說與那人聽。
更遑論與蘇玉傾的交談。
這一晚與蘇臨闕一同用飯,慣例裏只聞碗碟輕聲的碰觸,連細細咀嚼的聲響,也聽不
分明,一頓飯安靜得近乎壓抑。喝下小半碗熱粥,蘇玉闌偷眼看對面那人的神情,似乎一切如舊,垂着眼,只顧細細享用飯食,偶爾夾一箸送入自己碗中,那一雙漆黑含笑的眸子擡起來,正對上自己:“玉闌,多吃些。”
仿佛被人捉住不安的尾巴,蘇玉闌倉促移開視線,只看向碗中飯食,悶不做聲地吃上幾口,并未覺出什麽味道。
“有心事?”蘇臨闕疑惑道。
仿佛那晚迫他作女兒裝扮的事從未發生,男人一切如常,只是相處時候更小心些,常督促他休息,吃藥。
如一個真正的溫厚長輩。
蘇玉闌并不敢看他,唯恐對上那一雙溫柔的眸子,便暴露心思,于是只低着頭答:“心事談不上,就是最近睡得不大好,沒什麽精神。”
“夜間難眠确然是件難熬的事情,今晚我便命人為你煎些助眠的湯藥。”
湯藥,又是湯藥。
多少年了,他總是離不了苦口的湯藥。最初有了記憶的時候,偌大的宮殿便只是飄散着清且苦的藥味。一碗黑乎乎的湯藥,被母妃端在手中,穩穩地,一勺一勺,散足了熱氣,方送進口中,那小口喝藥的姿态亦是優雅的,仿佛喝的并非苦口湯藥,而是上好茶湯,美味酒液。
他的咳血之症是随的母親,不多久,靜靜看,便也換作一道喝,皺着眉,苦着臉,同母妃一道喝下苦口湯藥。每一回飲盡碗中藥汁,便會得到一顆蜜餞的獎勵,不足道,卻分外的甜,甜進心裏。
仿佛那湯藥的苦口,也因着母妃的陪伴而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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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現下,再無了母妃,苦口湯藥陪伴他十七年,久了,便也可不皺眉頭地慢慢飲盡,不辨那清苦味道,閑适姿态,仿佛飲一杯淡香合宜的花茶。
苦澀藥汁,反倒成為忠心陪伴,十七年,不相離棄。
“今日有朝臣提起你立後的事情。”仿若漫不經心,蘇臨闕道。
然而那一雙緊緊逼視的眼睛,如那一晚,帶着隐隐的侵略意味。蘇玉闌掩口輕咳兩聲,方道:“我的身子,皇叔還不知嗎,只是勉強吊着一口氣不死罷了,像是選秀立後這些事情,自然是不必想的。”
“說什麽喪氣話。”蘇臨闕走過來,他便也随着站起身,猝不及防,男人摟過他的腰,禁锢一樣的力道,“我在這,不會讓你有什麽事,你會好好活到百歲,百歲無憂。”
多好的話語,蘇玉闌倚在他懷中,竟覺出些微感動,然而這一句話語分明是假,即便真,也不過是透過這張臉,讨那已逝的心上人歡心。
他向來是多餘。
幾番言語交談,選秀立後的事,便也被擱置過去。
于這樁事上,蘇玉闌并無特殊的執念,即便有了後宮三千粉黛,他亦懶去親近,如今絕了一切可能,反倒覺出清淨。朱牆宮深,本就無趣寂寞,若再多些争寵的女子,便更加惹人心煩。
還好不曾有。
“前日玉傾來這裏,同你相處的可好。”放下一件事,便又提起另一件。
蘇玉闌看透那人明知故問的性子,裝出一副一無所知的長輩模樣,不過是想要看一看自己小心答話的模樣。自男人懷中掙脫開,勉強換作歡顏:“小孩子的玩笑話,皇叔也想聽?”
“也是,你們的玩笑話,自輪不到我去聽。”
蘇玉闌并不能夠自蘇臨闕這一句話中聽出喜怒,單看話語,該是裹挾着一些嫉妒怒意,然而自男人口中說出來,卻只是尋常玩笑一般,溫厚長輩的一個打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