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傷的真是地方
學堂裏亂成一團,原本還算是學生玩鬧的情形逐漸有了同學間大打出手的發展态勢。互相間攻擊的武器也從書本、毛筆變成了頗具傷害性的筆筒、筆架,甚至有人搬起了椅子!
順安這幾年被三爺調教的文能記賬,武能打架,上的了廳堂裝大爺,下得了廚房做羹湯,出門能趕車打獵,在家能辨毒盯梢,堪稱全面發展的新一代伴讀。原本是跟在茗煙後面進來,站在三爺座位旁打算看好戲的,見事情有越鬧越大的趨勢,盡管知道這些人傷不到三爺,還是盡忠職守的擋在了三爺身前。這會兒見有人搬起了椅子,便打算拉了三爺出去。三爺卻先将順安拉到了一邊,安撫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吐出三個字:“先看戲。“
一片混亂中,茗煙護着賈寶玉和秦鐘,為他倆擋下了好幾次“襲擊”,看這裏實在是不好再待下去,便勸賈寶玉,“二爺,看這情形是呆不下去了,咱們還是早些出去吧,這裏亂哄哄的,傷了您和秦少爺就不好了!“賈寶玉心中有氣,這種情況下卻也不好再發作,只在桌上随便拿了個東西看也不看,随手扔了出去,權當出氣。回身拉了秦鐘,便由茗煙護着準備擠出學堂。“啊!!!!!!”香憐見賈寶玉和秦鐘要跑,哪裏肯罷休,才要追過去,又被玉愛拉住,回頭開口想讓玉愛放手,張開嘴話剛到嘴邊,便被一聲十分凄厲的慘叫吓得險些咬了舌頭。
原本嘛,學堂裏書本共筆筒齊飛,怒罵與怪叫共鳴。彼此間不大聲說話都不太聽得清對方在說什麽,只是這聲慘叫實在太凄厲!太恐怖!響起的一霎那,學堂裏的衆人瞬間豎起了全身汗毛,連平日裏被司藥和自己親媽調教的神經十分粗壯的順安,都忍不住抖上了三抖!學堂裏立刻安靜了。衆人反應過來,紛紛順着慘叫傳來的方向尋找源頭。待衆人定睛一看,整個學堂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已經擠到門口的賈寶玉,聽到慘叫回頭去看,也猛地倒吸一口涼氣。秦鐘、茗煙也趕緊回頭,入目的情景讓他們不由瞪大了眼睛。只見一開始去拉香憐的薛蟠此時蜷縮着倒在地上,雙腿向前微曲,表情痛苦猙獰,雙手交握在裆前,抓握着的東西不言而喻。在離他膝蓋不到一掌的地方,一方碎了一個角的硯臺,讓在場的衆人清楚明白的了解了剛才發生了什麽事。不由得,所有人都覺得褲裆一涼……
最快反應過來的是玉愛,拉了香憐趕緊去看薛蟠。玉愛、香憐一左一右蹲在薛蟠身邊,伸手又不敢碰他,“薛大爺……”玉愛心中焦急慌亂,喊了一聲薛蟠又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只得看着一旁的香憐求助。香憐倒顯得十分冷靜,示意玉愛一起扶起薛蟠,架在了自己身上,擡頭冷着眼掃了學堂衆人一圈,”看什麽!這可是薛大爺!都不想要自己的眼睛了?!“衆人被他一聲厲喝,或低頭或轉臉。香憐見衆人移開了視線,便冷着臉對驚呆在門口的薛蟠的小厮大聲吼道:”愣着幹嘛?!還不趕快備馬車回府,趕緊找人先回去通知薛太太和寶小姐,先請了大夫回去候着!“說完便和玉愛架着薛蟠出了學堂,走到門口時斜了站在那裏的賈寶玉一眼。賈寶玉被他那一眼看的有些莫名其妙,只當他還在在意先前的事,心中煩躁,‘本就是他們不對在先,我與鯨卿還未追究什麽,他竟如此……真真是……’只是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也不好再計較什麽,拉了秦鐘也準備回去,卻被秦鐘拉住,見他眼神飄忽,唯唯諾諾,欲言又止,”寶玉……你的手……”“我的手?”賈寶玉疑惑的擡手一看,原本白皙的手掌此時烏黑一片,手掌間微微有些濡濕,猛地想起自己剛才随手間扔出一個東西,眼神慢慢的移到了剛剛薛蟠蜷縮着的地方,看見那碎了一角的硯臺,整個人呆在了那裏!那不是自己的硯臺嗎?!衆人見事情鬧大了,頓時一哄而散,整個學堂只留下賈寶玉三人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賈環在衆人一哄而散時就拉着順安跑了出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走在回府的路上,賈環對着順安感嘆:“不愧是給寶二爺用的硯臺,那種程度摔下去也只是碎了一個角。”走在一旁的順安翻了個白眼,您是想說以那硯臺摔下去的程度,薛家大爺怕是要廢了吧!您當我沒看見那硯臺原本不是照着薛家大爺飛過去的,是半路突然改變了路徑嗎?主子,您真是蔫兒壞蔫兒壞的。賈環如何會不知他在腹诽,撚了垂在胸前的一縷頭發輕笑道:“臭小子,記住,壞也要壞在點子上!倒是那香憐,平時沒怎麽注意,今日倒是讓人刮目相看,表面魯莽沖動,實則是懂得隐藏自己;遇事有分寸,夠冷靜。查查他的生平,若是可用便收了吧。“似有微風刮過,順安又翻了個白眼,主子比你們不知厲害多少,就不要再用這種方式回應主子了吧!又對着三爺調侃道:”主子啊!唐大哥他們是殺手啊!殺手!你這樣用他們來探聽消息真的好嗎?”
卻說香憐、玉愛架着薛蟠乘馬車到賈府側門口,薛寶釵閨閣女子不好出來,只有薛姨媽帶了七八個丫鬟小厮在門口焦急張望。見香憐、玉愛架着薛蟠下車,便有小厮趕緊上前接過攙扶。薛姨媽一向視薛蟠如命根兒,見兒子面色痛苦,夾着雙腿哼哼唧唧竟是傷了命根子,頓時驚惶無措,紅了眼圈,“我的小祖宗,你這是遭了什麽大禍,竟是傷着了那裏啊?!”又趕緊讓人攙了薛蟠進去,自己也哽咽着跟在後面。玉愛心中着急,也想跟上去,卻被香憐拉住,“薛太太本就不喜歡我們,你如今過去也幫不上什麽忙,徒惹人厭煩,跟上去幹嗎?!”說話間又拉了玉愛上了馬車,也不離去,只讓車夫将馬車駕到門口路旁。玉愛被香憐拉到車裏,反手握住香憐的手,語氣驚慌:“怎麽辦?薛太太會不會把事情怪到我們頭上?我們這樣的身份,若是得罪了這樣的權貴,一萬次也不夠死啊!!!”他們算是哪門子權貴?香憐眼中寒光滑過,也不接玉愛的話,只安撫的拉了玉愛在懷裏,閉了眼睛養神。等一下,怕是會有一番責難要應對。
薛蟠被扶進屋裏安放在床上,早有薛寶釵領了大夫在一旁候着。大夫去給薛蟠診脈查看身體,薛寶釵便拉了薛姨媽到外間去詢問平日裏跟着薛蟠的小厮。回來報信的人只說哥哥在學堂裏受了傷,卻不想是傷到了那裏!薛寶釵一個大姑娘,想想都滿面通紅,卻仍是硬着頭皮問那小厮;“今日在學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哥哥又怎會傷到了......”後面的話實在說不出口,便擰了眉頭等着小厮回答。那小厮跟在薛蟠身邊幾年,自以為對薛蟠還算了解,香憐、玉愛此時正得薛蟠的意,若是得罪了他們,事後對着薛蟠小枕頭風一吹,受罪的還是自己,倒是寶二爺.....主子一家總不好去對寶二爺質問發落吧?于是,小厮将事情删删減減,含含糊糊的講了一遍,說寶二爺因身邊的後生與玉愛吵了幾句,又說學堂裏不知怎的亂了起來,最後說大爺是被硯臺砸傷的,兇手卻不知是誰,絕口不提玉愛得罪了寶二爺,香憐差點與人家大打出手的事。其他的小厮随從也不是什麽愚笨之人,明白其中利害,見他這麽說,也紛紛回應。
薛寶釵聽了小厮的回話,站在一旁默不作聲。薛姨媽聽薛蟠是被硯臺砸傷的,一時血氣急湧,險些昏厥過去,被薛寶釵扶着坐在了椅子上,又想起了什麽,厲聲道;”那香憐玉愛整日與蟠兒一起,如今蟠兒受了傷,怎不見他們?快去,将他們叫來見我!”跪在地上的小厮眼珠子轉了一圈,不等別人回答,便開口回話,“奴才這就去!”說罷,麻溜兒的出了屋子。玉愛被香憐抱在懷中,仍是心中不安,手擰着香憐的衣角都快擰出花兒了,忽聽到車外有人喊他們。香憐猛地睜開眼,只對玉愛說了一句:“等會兒不管什麽人問什麽話,你都不要出聲,只聽着我說就行。”拉了玉愛下車,看是薛蟠身邊的小厮。聽聞薛太太要見,玉愛一下子慌了神。跟着小厮一路走來,聽小厮将剛才屋裏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就到了屋前,進門前香憐對小厮回了一個眼神,滿是感激。
香憐拉了玉愛,進門就跪下向薛姨媽磕頭請罪,“我倆平日裏多得大爺寵愛庇護,今日混亂之中卻沒能護住大爺,實在有罪,請太太發落。”香憐說的懇切,玉愛更是眼圈微紅,薛姨媽不似王夫人,本就不是厲害歹毒之人,不然薛寶釵也不會在父親死了之後早早的就撐起整個家。此時看他兩人這樣,反而不好再開口說什麽。薛寶釵站在薛姨媽身旁,見薛姨媽不好開口,打量了一下二人,态度不算壞,語氣卻頗有些嚴肅地說:“叫你們來也并非是要怪罪你們,學堂裏的事我們也都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誰傷了哥哥,你們可看見了?”
“這......”玉愛謹記香憐的話,只跪在地上低着頭不吭聲,香憐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似乎在考慮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薛寶釵看他臉上想說不敢說的表情,心裏“咯噔”一聲,有了猜測。薛蟠為人有些傻大膽,但身份在哪兒擺着,在學堂中被傷了還要顧忌對方的......還能有誰?!“小的也沒看清是誰,只是從學堂出來時無意間看見......寶二爺......手上似乎有大片的......墨跡!”香憐聲音越說越小,薛姨媽母女卻聽得清楚。一時,又有小厮從寝房出來,臉上的表情如喪考妣,跪在地上對薛姨媽母女道:“太太、姑娘,大夫給大爺看了診,說大爺傷的頗重,但只要仔細調養,日後于房事上倒是不礙,只是......子嗣上......怕會艱難一些......”薛姨媽只覺得頭暈眼花,一口氣喘不過來昏了過去,衆人頓時手忙腳亂。剛剛将薛姨媽扶下去,又有人來報,王夫人領了寶二爺帶着宮裏請來的太醫來了,薛寶釵心中複雜,嘴裏發苦,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們,卻仍是迎了出去。
原來賈寶玉自知闖了禍,一時六神無主,拉了秦鐘回賈府也不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奔王夫人院中。賈政在衙門當值尚未回家,王夫人見賈寶玉慌慌張張,不等她詢問,賈寶玉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我本是一時氣憤随手拿了個東西扔了出去,那知會是......如今......可如何是好?!太太!如今可如何是好?!”王夫人原本也是吓了一大跳,此刻卻冷靜了下來,甚至微微有些竊喜。她與薛姨媽都有心成就金玉良緣,若薛家獨子真的因此廢了,那薛家豈不是整個都挂在了薛寶釵身上,而薛寶釵若是嫁給了寶玉......王夫人心思急轉,安撫了賈寶玉,命人去請了太醫,自己親自攜了寶玉去向薛蟠賠罪。
王夫人被薛寶釵迎了進來,聽說薛姨媽暈了過去,擡手用帕拭淚,又指着賈寶玉滿面佷惱,“都是我不好,生了你這個孽根禍胎,今日竟害了你薛蟠哥哥!叫我如何對的起我那苦命的妹妹!”賈寶玉只站在那裏低着頭默不作聲,王夫人擡手作勢要打他,卻被薛寶釵攔下,“好姨媽,此事寶玉也不想的,只是太過意外。”薛寶釵聰明過人,如何不知她是在做戲,因此為賈寶玉求情,卻半點不提薛蟠。王夫人見薛寶釵不提薛蟠,只得開口道;“是了,眼前要緊的是先給蟠兒治傷。”又指了跟來的一個中年人說:“這是宮裏的張太醫,醫術最是高明。”薛寶釵面上不說什麽,心裏卻早已氣急佷惱:真是我的好姨媽,你這是要鬧得人盡皆知嗎?!
梨香院裏勾心鬥角,趙姨娘在自己屋裏聽司藥有聲有色的講了王夫人與薛寶釵的鬥法大戲,微笑着撇着嘴嗔怪了賈環一眼,“順安說的對,你真是蔫兒壞蔫兒壞的!”三爺知她心中高興,只是搖頭嘆息:“傷的真是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