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合約
計南星避開他的眼神，拉着他一言不發地往客廳走。宋祁饒有興味地盯着抓着自己的手，乖乖地跟在她身後。
“你想我去，我就要去？”計南星拉着他坐下來，從醫藥箱裏翻出一支燙傷膏，“燙傷了也不吭聲，要是我沒看見，你也不處理？”
宋祁垂下眼睛：“不處理也會好。”
計南星聽了他這話臉色瞬間垮了，板着的小臉冷若冰霜，沉着臉給他上藥。
宋祁：“所以姐姐來不來？”
計南星白他一眼。
宋祁：“你不來的話，我不還錢哦。”
計南星忽然覺得他臉上的笑容有些欠揍。
宋祁湊近了，說道：“這年頭欠錢的都是大爺，姐姐你來不來？”
計南星：“來！”
她心裏一陣咬牙切齒，偏偏面上還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就是握着棉簽的手，力道不自覺地加重了。眼前人吃痛，倒吸一口涼氣，望着她的眸子倒是仍然盛着清淺笑意，計南星心裏微動，眼神重新落在他的手上。
宋祁有一雙很漂亮的手，手指沒有粗大突出的骨節，卻也未單薄得處處青筋血管。手指骨肉貼合，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和他的人一樣透着幹淨清爽的伶俐勁兒。計南星忽地想起那個妹妹說他私下裏是個嬌娃，噗嗤一下笑了。
宋祁歪頭看她：“姐姐現在心情很好？”計南星已經對宋祁的僞裝免疫了，她斂了笑容，重新做出一副古板刻薄的小老太太模樣。
“開袋有獎。”宋祁遞給她一個文件袋。
計南星打開牛皮信封，抽出一份合約。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看得出寫字的人很努力地想寫得橫平豎直，可是最終還是寫成一團團圓滾滾的字。
這字，和他本人的颀長身材倒是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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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念出聲：“抵押合約，甲方計南星，乙方宋祁……乙方從今日起開始履行借貸抵押義務，包括但不限于接受甲方随時召喚，在有空時包攬甲方的一日三餐，随時與甲方保持聯系，盡量滿足甲方的要求……本合約直到乙方可以還清甲方叁拾萬元人民幣時，自動解除。”
宋祁塗了藥膏的手指搭在膝上，“姐姐，你答應我去慶功宴是簽字之前的事，你可不要賴賬。”黑色眸子盯着茶幾上的瓷杯，眼光微閃，“還清債務之前，我把自己抵押給姐姐。”
計南星：“你想問我的看法？”
宋祁颔首。
計南星輕彈一下薄薄的A4紙，“首先，合同制式并不規範，只有乙方簽名處，而沒有甲方簽名處，單方面合約無法生效。其次，合同內容措辭不嚴謹，比如這裏的‘随時’，如果沒能做到随時該如何賠償甲方的損失？還有這裏的‘盡量’和‘有空’，這種口語化且非量化的形容詞，是不該出現在合同裏面的。最後，只闡述了乙方的義務與責任，卻沒提甲方的，沒辦法保證乙方的權益。”
“而且，這合同居然不是一式兩份，該由誰來保管？單獨一份放在甲方手裏，那可就是賣身契。”計南星喝了口茶水，微微一笑，“唯一可取之處，可能就是你不算傻，知道最後的金額用大寫漢字，做得不錯。”
計南星把茶杯放下，忽然反應過來，對面的是宋祁，不是南極星法務部的員工。她失笑，如果真是南極星速運的員工做出來的合同書，現在已經收拾東西回老家了。
計南星輕咳一聲：“職業病，條件反射挑毛病。”
宋祁的手不自覺地搭上後頸，坐姿松散的人此刻坐得筆直。微紅耳尖輕輕一動，他擡眼看向計南星，薄唇輕啓：“姐姐好飒。”
私下裏和計南星接觸久了，宋祁總會忘記她本身是個大公司老板這件事。計南星的溫柔像潤物無聲的風，包裹你，滋潤你，然後又悄悄離去。
直到今天她坐在他身旁，微皺眉頭，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他寫的合約，宋祁才真切的感受到，他一直以為的柔軟可愛的公主，其實是位殺伐果決的女王。
不完全是那個在餘總面前，游刃有餘、長袖善舞的計南星，還是一個溫柔嚴謹，雷厲風行，辦事絕不出纰漏的計南星。
不知為什麽，宋祁心裏的愉悅感像破土而出的嫩芽開始抽條，肆意瘋長。
又發現了多一面的姐姐。
計南星選擇性忽視了宋祁這句話，清清喉嚨，重新把視線放在這份合約上，“如果你覺得這份合約，能夠給你安全感，讓你覺得不欠人情，我完全可以接受。”她從包裏掏出一支口紅，氣場極強的紅色印在拇指上。左右這份合約沒有甲方簽名處，計南星就随手按在宋祁指印旁。“但是宋祁，我幫你不是想圖你什麽，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利用你，或者侮辱你。”
“我只是想讓你找到自己的路，一直走下去。”計南星失神地望着窗外疏淡的雲，緩緩開口，“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找到自己的夢想，走完自己的一生。”
宋祁抽出一張濕紙巾，拉過她的手，仔細擦拭着拇指上的口紅痕跡，“我知道，姐姐。”指腹觸及的掌心處，是一層薄薄的繭，宋祁認認真真擦淨那抹紅色，然後把擦完的濕紙巾扔進垃圾桶。
他看了眼桌上按好手印的合同，清澈眼底泛起淺淺笑意，“姐姐，你看，是心形哦～”
兩個人的手指印微微重合，卻是朝着不同方向，計南星按下去的時候也沒注意，現在看起來的确像是兩個指印構成的心。
宋祁伸出拇指，輕輕按上計南星的拇指，輕聲說：“我的心破爛不堪，姐姐的心畫地自縛，我們的兩顆心合起來，就是一顆完整的心。”
“沒法跟別人說的話，那就跟我講吧；撐不過去的難題，我陪你一起過。就算姐姐要把所有人拒之門外，我也希望能拿到一把開門的鑰匙，讓我随時都能見見你。”
宋祁喉結滾動，專注的視線停在她臉上。
計南星驚訝于宋祁的敏銳，眼眶隐隐發酸，連帶着手腕酸軟，覺得宋祁的手指像着了火一樣燙。她慌張地松開手指，卻被宋祁鉗住手腕，握着她的手放在腰際。
少年的手臂溫熱有力，漆黑眸子泛着堅定又熱烈的光，讓計南星避無可避。宋祁輕拍着她的後背：“姐姐，北星不在了，但從今往後，你有我。”
計南星聽了，忽然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身子一軟，癱倒在他懷裏。計南星顫抖着伸手環住他，聽到宋祁一聲聲有力的心跳，死死咬住嘴唇，不讓眼淚流下。撲面而來是宋祁身上淡淡的檸檬香，計南星拼命嗅着，慢慢平靜下來。
宋祁聽着懷裏人的低聲嗚咽，手指輕撫着她的短發。雖然這些話他已經在昨晚在計南星醉着的時候說過了，但宋祁就是還要再說一遍，在計南星清醒的，記得的時候，說給她聽。
計南星很強大，但也不是無堅不摧。她把他拉出深淵，他也想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
懷裏的哭聲漸漸小了，他垂眸，正好對上計南星濡濕的視線。美人落淚也是嬌憨的，他戳了戳計南星軟軟的臉，溫聲安撫，“姐姐，不要哭啦。”
計南星帶着鼻音嗡嗡的哭腔，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扭頭不看他，“本來就長得一般，年紀大了哭起來更醜，你別看。”
宋祁湊過去哄道：“姐姐最好看。”
計南星沒搭理他，過了一會兒，一盒牛奶從後面伸過來，上面還畫着兩個小人，頭頂上有一顆心，旁邊寫着Q&X。她看着小學生一樣的畫功和字跡，破涕為笑，接過那盒牛奶，轉過身看他。
宋祁擡手把她臉上的淚痕抹掉，“姐姐，晚上我們還要去參加慶祝party，再哭眼睛更腫啦。”
“是姐姐告訴我，人活着最重要的事就是快樂，這可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
“你說得有道理，我現在就去樓上看看晚上穿什麽衣服，省得又被虞越擠兌！”她光腳跑上樓，“弟弟，你一會幫我看看你們年輕人聚會穿什麽最合适！”
宋祁：“那這份合約放在誰那兒？”
“當然是我來保存，甲方爸爸最大！”計南星的聲音消失在樓梯拐角。
宋祁把拇指重新對上心形的指印，幽深的黑眸泛起點點笑意。
這是屬于他和姐姐的，獨一無二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