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假面
莫酥從一張極大的床上醒來。
每次睜眼，她都感覺有什麽是空落的，她似乎忘記了什麽，又什麽都沒有忘記。周圍的裝飾是洛可可式樣的，連帶着她整個人一起都像一張中世紀油畫。綴連在床簾上的珍珠泛着奶油的色澤，空氣中彌漫着的是瓜果的甜香。
按理來說，她什麽都不缺。
集團的大小姐，上着學費昂貴的學校，這樣的生活似乎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有什麽問題？
她還有一個愛她的未婚夫，洛克爾，已經訂婚了，畢業之後她就會去嫁給那個人。
好像有什麽不對。
這似乎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但身邊所有的人都覺得這似乎是理所應當被羨慕的生活：成為洛克爾的妻子，或者當一個全職太太，無憂無慮地過完這下半輩子。永遠的小公主，永遠的幸福。
莫酥起身，就有女仆服侍她穿好衣服。化上最精致的妝，她要去學校。女仆們贊嘆道：“莫酥小姐，您的妝容真好看！”
莫酥的眼睛閉了又睜，将所有的疑惑壓抑下去，她笑：“好。”
為什麽去上學要化妝？
為什麽要去學習禮儀？
為什麽要嫁給完美無瑕的白馬王子？
莫酥看着鏡子裏自己的臉，本來秀氣的臉因為妝容而精致。她本來就長得年輕，此刻更添幾分好看。她起身在女仆的簇擁下走向門口，洛克爾就站在門口笑吟吟地望着他。
他很帥氣，所有女仆都發出細小的贊嘆聲音。
這些聲音都被莫酥聽在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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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的違和感萦繞在她心中，似乎有什麽已經出錯了。但沒有出錯——一切都沒有出錯。
莫酥想，她或許在欺騙自己。
她能分辨出每個女仆不同的聲音，能觀察到每個人細微的肌肉變化。
“在想什麽呢，我的小公主？”洛克爾走過來，自然而然地攬着她的腰。莫酥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垂眸道：“沒事。”
她似乎喜歡沉默，因此更加沉默。
她還喜歡什麽？
她極強的感知力，是一個貴族千金應該擁有的嗎？她拿這個能力來幹什麽，感知床墊下的豌豆？
莫酥只感覺到摟在腰上的手太膈應，就像讓公主無法熟睡的豌豆。
洛克爾開車将她送到了學校，踏下豪車的那一刻莫酥收到了無數人的羨慕眼神。她走進校門，學校裏已經有專門的校車來接送她，車上坐着她的閨蜜團。
她們在竊竊私語着什麽，看到莫酥來了也沒有停止。
“你知道嗎？最近的拍賣場來了一批角鬥士……好像買下他們的話，可以拿來當管家呢。”
“真的嗎？”
“而且裏面還有帥哥哦！”
“莫酥，你來嗎？”有女孩兒來問莫酥，莫酥正在看窗外的風景時就被攬過手臂。女孩兒青春洋溢的臉近在咫尺。“陪我們去看看嗎？”
“去吧。”莫酥随口回到，她也拿不定主意。
她此刻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直到晚上都沒有課，校車一路駛出到了另一條少人涉足的道路。從另一側的校門出來，開往華麗的拍賣場。女孩們興奮得叽叽喳喳，莫酥有些發愣。好像有什麽在超出她的認知軌跡。莫名地，她居然有些期待。
角鬥士會是怎樣的？
她們每個人擁有的財富都足以用零花錢買下五個角鬥士。莫酥被閨蜜團拉着下了車，踏入了這片未知的領域。
“莫酥，你……咦，人呢？”
莫酥一個轉身，消失在了人潮之中。她看着閨蜜搖搖頭：“估計是自己跑去玩了吧，很快就能回來了……”就也沒有再去理會她。
莫酥順着拍賣場走，急切地想要尋找着什麽。她之前就像一只籠中的金絲雀，無法踏出被規定的環境半步。她忽略了周圍的一切，只在傾盡全力地尋找着——
找到了。
鐵鏈捆着的人，高大的身影坐在地上，低着頭看不清臉，她卻一眼就能認出。
莫酥伸出手——
“我想要你。”
我不想要華貴的服飾，不想要香車別墅，不想要王子一樣的未婚夫。那些都不屬于我。
“我要買下他！”莫酥有些急切地對身邊的人說。“他叫什麽名字？”
“對不起，他這個是不賣的，九號的攻擊性太強了……”旁邊的侍者有些尴尬。
“我知道，他多少錢？”
莫酥有一種強烈的感知，她不能放棄面前的這個男人。
“莫酥，終于找到你了！”有個女孩兒跑過來，拉住莫酥的手，然後有些忌憚地看了坐在地上的那個角鬥士一眼，他被鎖在厚厚的鐵籠裏，一動不動。
“我們走吧？聽說這個區域有一個角鬥士攻擊性很強所以被打了鎮定劑，我們還是別久留了……”
莫酥笑着掙開那女孩的手，搖搖頭：“我不走。”
她對這個人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這種熟悉感甚至刻進直覺。她想不起來為什麽，但她知道這是唯一一個她沒有欺騙自己的東西。
拍賣場華麗而喧嚷，無數個人在這裏完成着大大小小的交易。人類的欲求在這裏體現得淋漓盡致。這裏有拍賣着藝術品、美酒佳肴、服務與人，但莫酥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想要。
“真是不可理喻！”女伴用一種看着奇怪的東西的眼神望着莫酥，“明明有那麽多美男可以看，帥哥也不少，為什麽你非要一個看不清臉的人呢？”
“大小姐，這個真的不能交易，我帶您去選另一個……”旁邊的侍者也勸道。
“我就要他。”
莫酥已經來不及思考其他問題。“帳記在我的家族，現在把他放出來。”
“這……”侍從和女伴面面相觑，他們誰也勸不動她。
一向順從文靜的莫家小姐也會如此叛逆？
莫酥如願以償地結了帳，侍從告訴她要繞路去見那個角鬥士，他們需要辦理一些手續。
但當她滿心期待地走去接待室，站在裏面的卻是穿着白色西裝的洛克爾。
莫酥站定，眼神冷了下來。
“他人呢？”
“只是一個角鬥士而已，寶貝兒怎麽如此上心？別忘了，下午你還有禮儀課……”洛克爾走上來，自然而然地想撫摸上莫酥的臉頰，卻第一次被她躲開。“他人呢？”
洛克爾的笑容僵在嘴邊。“寶貝，你還愛我嗎？為什麽要在我面前提起一個卑賤的角鬥士？我已經将他扣押了，你家的錢可不是給你這樣用的。”
莫酥猛地想起來，家族的錢都是洛克爾在操持。
沒有財權，她想要什麽都只會寸步難行。
沒有財權，再漂亮的玩偶也只是玩偶而已。
無論想要什麽都是永遠也得不到的。
莫酥垂眸：“我知道了。”
“很好，那我送你回去上課吧？讓你的女伴們自己坐校車回去……”
“好。”
她已經觸動了洛克爾的警戒心，不能再變本加厲，那樣對她的管控只會更加嚴格。
……
夜。
拍賣場。
莫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躲避、偵查、行動，似乎已經成為刻在她骨血裏的本能，莫酥在今晚才猛然發現自己原來可以如此完美地避開女仆們的巡邏再拆除警報出門，再毫無破綻地潛入角鬥場內。
她已經收集好了資料，通過拍賣場對外公布的策劃圖找到暗道所在，此時一來只是直奔主題。
她看到了被鐵籠鎖着的男人。
“你是九號，他們知道你的真實名字嗎？”
莫酥彎下腰，輕而易舉地打開了電子鎖。鐵籠門被彈開，莫酥伸出手，把籠子裏的男人拽出來——
那是一張極其熟悉的臉。
她似乎在很久之前就見過他。
“你來了。”男人低低地笑，“不記得我了，我叫亞雲久，你呢？”
“莫酥。”莫酥深吸一口氣，“帶我逃出去。”
“逃出哪裏？”
“逃出這個世界。”
“可真實的世界就在你的眼前——”
“真實的只有你。”
“人類刺激大腦形成感知，以自己的意識理解這個世界，因此看到的很多時候并不是真實。他們在腦海中編織故事理解外界，你為什麽說真實的只有我？”
“我——”莫酥噎住。
“這不是我想要的真實。”
這不是她該存在的世界。
即使外人認為這一切都很正常，這也不是她喜歡待的地方。
莫酥忽然頭痛欲裂，她捂着自己的頭。這是弗托神的世界——她是這個世界的病毒。她不适應這個世界，但一直在欺騙自己自己真的在這裏，借以欺騙弗托神的眼睛。她的行動軌跡在擾亂弗托神的思考和計算，她在這個世界留下的一切都超出了神的計算範疇。
她并不是在與那個世界的人交談、互動，而是在留下屬于她的病毒代碼。
弗托神在崩潰。
神性的盡頭是人性。
莫酥睜開了雙眼。黑暗中，她覆蓋了機械鏡片的瞳仁在發着幽幽的紅光。虛拟世界裏的時間并不作數，他們也只是過了半天而已。
斷電了，幽靈高塔徹底停止運作。
黑暗中，亞雲久伸出手。莫酥自然而然地也伸出手，與他交握。
生死彈指一揮間，她習慣的是與亞雲久這樣的關系。就連握手，他也會先征詢她的同意。
她是帝國的将軍，她是莫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