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僞神
一片空茫。
她的周身是深海萬裏般的深藍，每動一下指節仿佛都會遭受雷霆萬鈞。佛陀——千千萬萬個佛陀，不再圍着莫酥旋轉，而是将她吞吃入腹。
大是無限大，小是無窮小。
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她墜落入無邊的無盡的深潭，伸手不見五指，渺小到極致是失去自我，莫酥在睜眼，可是什麽也看不見。她的眼前是破碎的代碼，無法構成連續有意義的字符串，連同她整個人都快消失不見。
自我是否會被機械吞噬？
科技與宇宙結合的盡頭會是什麽？
眼淚都如同廢棄的代碼般漂浮在空中消失，當真正無我時，是我即一切，還是一切非我？
莫酥猛然睜眼，大汗淋漓。
在那個真實至極的夢境的結尾，她看到了帝國的主神AI，女皇的背影。
不同于與她打趣時的形象，女皇的背影耀眼、真實而熾烈。
女皇象征白晝，她在對抗空茫，将一切堕入破碎的人的意識拉回光明。
在現實世界看不見的地方，一場悄無聲息的戰争已經結束。
佛陀早已不是佛陀，在萬年的消磨中它被賦予了全新的意義。她的電子終端響起警報，數據重組。
是女皇幫她抵禦了一次腦域內的精神攻擊。
而佛陀也只是被賦予了佛陀這個名字，萬年後的它模樣與意義完全變化。它被稱為“弗托”，一個新的機械主神。一個虛僞的機械主神。女皇和Mary之所以能成為主神，意識覺醒是其一，其二是因為它們有龐大的數據且無處不在。它們不被任何人所掌控，因此為全人類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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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根據傩爾的說法，弗托僅僅是一個人造的虛拟形象，它的背後還是人。只要是人，就有欲求。
傩爾無法拿到高層的資料，至少現在弗托還沒有真正擁有自我意識的證據——真的沒有嗎？
如果弗托真的沒有發現莫酥這個外來者的存在，會每次都刻意地對莫酥的腦域進行精神攻擊嗎？
而一個有欲求的主神，會是怎樣的？
在龐大到恐怖的，接近于“神”的存在面前，莫酥鮮見地感到了恐懼。
弗托什麽時候不來，偏偏選在她和傩爾見面的節點。智能終端上的數據證明了這不僅僅是一場普通的夢，這是一次警告。
而有什麽東西限制了弗托的行動，導致它越過幽靈區貴族高層直接對她進行攻擊。
“怎麽了？”亞雲久走過來，敏銳地觀察到莫酥的臉色不太好，“又是精神攻擊？”
莫酥的臉色有點恐怖。
亞雲久有些擔心地倒了一杯水，遞給莫酥。
“對。”莫酥喝水緩了緩，“弗托越過貴族，直接對我發動攻擊了……我不知道為什麽它對我那麽執着。”
“你是帝國的将軍，也許是它感受到了威脅。”
莫酥之前回來後，就将傩爾的錄音傳送給了亞雲久，現在兩人都知道相關信息。
“你之前來幽靈區的時候，沒有類似的情況嗎？”莫酥問亞雲久。
“沒有。我那次來是為了擊退星際海盜，并沒有在幽靈區地面區域停留太久。”亞雲久說道，他真的在擔心莫酥的身體健康。一次強精神攻擊，意味着莫酥的信息素不久後又要失控。她的信息素失控一次比一次強烈，這不是什麽好的預兆。
“你現在身體什麽感覺？”他問。
“……冰冷。”莫酥甚至不用仔細感受，就知道自己此刻渾身發冷。她在冒冷汗。
如果常人承受了一次這樣的精神攻擊，會直接崩潰或死亡。
“我這裏有安納斯，你吃一些。”安納斯是主神Mary改良的版本，沒有副作用。莫酥吃下安納斯，長呼一口氣。魏蘭不在身邊，她的行動會比以前麻煩一些。即使對方已經給她進行了長效的精神梳理，也沒有人會料到她會在這裏遭受如此強度的精神攻擊。
“我可以握你的手嗎？”莫酥問亞雲久。“我想，那會讓我溫暖一些。”
“當然可以。”亞雲久伸出手，與莫酥交握。
他給莫酥水時，通過無意識觸碰到感受到對方的手指冷得刺骨。他覺得主動對莫酥提出握手不太禮貌，因此沒有作聲。
為了與莫酥握手，亞雲久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床邊。莫酥無意識地依偎進亞雲久懷裏。她整個人都在發冷。
不過除了擁抱，她沒有做其他的動作。
亞雲久的體溫隔着布料傳遞給她，漸漸地将她整個人溫暖起來。檀香味萦繞在她的鼻側，将刺鼻的伏特加味漸漸壓下去。
即使都是alpha，他們的信息素也十分契合。
“雲久，你經常回家嗎？”
不知為何，莫酥有些好奇。
她的聲音有些虛弱，亞雲久聽了有點心疼。即使他知道莫酥不需要他心疼。真正的幫助從來不是口頭上的許諾。
“我也不常回家，去接你那次回了一次，之前也有兩三年沒回去了。”亞父亞母已經去養老了，亞家的事情基本都是亞龍桀在管。“怎麽了？”
“這次的任務，不知道要做多久……”莫酥的睫毛，在亞雲久低頭可見的地方撲閃撲閃。“忽然有點想念你的那些弟弟們了，雖然一開始口是心非，但是大家都很可愛。”
“嗯，他們已經接納你的存在了。”亞雲久能看得出來。他們本來就對莫酥有好感，又知道莫酥是他們仰慕已久的莫姝，估計現在還在追悔莫及。“這次任務難度很大，我們随時都有赴死的可能。但如果有機會活着，亞家就是你的家。”
“那我就該叫亞酥了。”莫酥笑道。
“應當是某個人叫你的姓才對，要是Omega生了孩子，孩子一般是要跟alpha姓的……等等，我剛剛只是亂說的。”亞雲久忽然想起莫酥還沒有看中亞家的誰，連忙收回了話頭。
Omega是可以生孩子的，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
莫酥卻笑了。
“能活着回去再說吧。不能回去，那也可以。”
“蒼天為母，大地為父。宇宙之大，過了數萬億年，不愁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檀香味在鼻端萦繞，莫酥從恍惚中漸漸清醒。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抱着的是什麽人。
是亞雲久，帝國的将軍。無數人仰慕、追逐的存在。
莫酥認為自己也只是個普通人，只是合适的時機、恰巧的習慣将她推到了合适的位置。她與數以億計的人并沒有什麽不同。
而亞雲久能自持而不驕矜，想必也擁有與她類似的認知。
帝國主神更像明确的天平，天平這種東西無論哪一方傾倒滑落，另一方也會從最高處跌落。人也一樣。
所以主神會适當地增減天平上的籌碼來維持正常的秩序，保持人與人之間的友善和利他。
幽靈區的頂端危機重重，紅玫瑰的首領曾作出一個最危險的預言：當科技發展到一個程度，有些事情和認知已經不可逆轉，除非內外合力強行撼動。整個帝國的例子在先，沒有什麽是不能改變的。
而幽靈區，也只不過是未被收複的最後一片混亂之地而已。
主神不是神，帝國沒有人将主神當作神來崇拜。主神是一種機制，是一種人人平等的信念。幽靈區的弗托打着“神”的名號攻擊平民，那它就需要被消滅。
“你下一場比賽就要去和其他貴族旗下的角鬥士打了，注意安全。”
“我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