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們挑了路邊的小飯館,點了幾道小菜,魚香肉絲、肉沫茄子、醋溜白菜,再加一份蛋花湯。
張斂拿了瓶冰啤酒,給吳嘉榮抛來一罐可樂,吳嘉榮伸手接住,可樂鑽進他的懷裏,又被他拎了出來,食指抵着鋁面扣開了易拉罐,淺黃色的泡沫争先恐後的舔滿了吳嘉榮的手指。
張斂遞來紙巾,吳嘉榮游神地低頭擦拭,擦了好一會兒,擦到手指泛紅他才收手。
白米飯擺在他眼前,他捏着筷子,食欲卻跑光了,一粒米就一口菜慢吞吞地嚼好久才咽下。
張斂同他談論起往事,也是,他們之間的生活沒有交集,沒有近況可以交流,唯一共通的是那久遠到模糊的“往事”,吳嘉榮仍扮演着傾聽者。
張斂說起當年手把手教他彈吉他的事。
吳嘉榮微眯着眼想了一會兒,兀自笑了。
張斂見他笑:“嘉榮,你該多笑笑。”
吳嘉榮又斂起了眼,“哪來那麽多高興事。”他說。
“總會有的。”張斂的酒瓶見底,他晃了晃杯子:“前段日子你過生日吧?”
“啊。”吳嘉榮愣了愣,“是,你怎麽知道...”
“記性好,當年瞥過一眼你的入社申請書就記住了。”張斂眯着眼睛笑,“給你準備了禮物,不過那日有事耽擱了,現在送你還不算遲吧?”
“...禮物就不用了。”吳嘉榮說。
“不是什麽名貴的,一把木吉他。”
“我不大會彈,送我是浪費了。”
“年後我要去西北拍個紀錄片,得在那兒呆好長一段時間,”張斂說,“帶不了那麽多行李,那把木吉他跟着我有段日子了,舍不得賣了,也不放心随便給人。這才想着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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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吳嘉榮拗不過他,只好應下,“當我替你保管,等你回來了,我再拿給你。”
“行,我過幾天抽個時間給你送來。”
張斂送他去公交站,夜裏風很冷,張斂将他手裏抱着的紙盒子拿了過來,幫他拎着。
吳嘉榮只看着他,低聲說了句謝謝。
江頤鈞這時給他發來消息,問他在哪。吳嘉榮瞄了眼身邊的張斂,快速打字回複:我剛到家。
張斂興許從他的言行和紙盒子裝得東西揣測出了他的境遇。
在即将抵達公交車站時,張斂對他說,“吳嘉榮,以後要是找不到出路,就來找我,跟着我幹活,會有你一口飯吃。”
“如果你想體驗不一樣的人生,年後就可以和我一道去西北。”
“那兒環境雖然比不上城市,勝在風景好。興許會更快樂一些。”
吳嘉榮笑了笑,既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
一月中旬,下雪了,覆了一片雪白。
江頤鈞沒有聯系他,他便忍着不去打攪,張斂送他的那把木吉他被他擺放在床頭。
近些天似乎比以往工作時過得更加勞累辛苦,吳嘉榮在城市的各處來回奔波,尋覓下一份活。
這年頭,工作不好找。
他找了好多,“我們再考慮考慮”一句話把他打發掉。
吳嘉榮擡頭看雪,半張着濕紅的嘴,讓冰涼的雪花落在他的舌尖,融化成水。
他瘦削的身軀裹在肥碩的棉服裏,脖頸間圍着那條深咖色的圍巾,手中拎着水果,勒出兩道紅印子,露在外頭的手指僵得泛青。他的眼睛被風雪給迷着,朦朦胧胧的,一腳一個雪坑,深淺不一,慢慢地朝着街的盡頭走去。
這場雪下的,像是要把他埋沒,澆濕了他青黑的軟發。
吳嘉榮回到家,關上門、放下水果,魚缸裏的金魚側着身體浮了起來。
他忽地慌了,連鞋也沒脫,從玄關跑到了跟前。
“嘉嘉”翻着白色的肚皮,凸起的眼珠子蒙着乳白色的薄膜。
“嘉嘉”不朝他吐泡泡了。
吳嘉榮伸手進去,從水裏撈了起來,捧在手心。
金魚沉寂地躺着。
嘉嘉死了。
桌上的塑料袋中滾下一顆蘋果,砰砰幾聲,濺出汁水。
吳淑盈打來的電話響徹了寂靜又深黑的屋子,吳嘉榮蒼白着臉,接通了電話。
“喂。嘉嘉。”
吳淑盈的語氣平靜得沒有波瀾,像是一灘死水。
“我們沒有爸爸了。”
她說。
“對不起,嘉嘉,原諒姐姐好嗎?”
她又說。
吳嘉榮擡頭從那小方窗裏看到了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雪。
他想起自己的家鄉從不下雪,想起父親佝偻的身軀,父親說不上多疼他、多愛他,生活的擔子太重,父親沒有過多的精力陪伴孩子的成長。
但那始終是他的父親,是會在他生日時送他糖果的父親。
無聲無息地情緒像海浪卷着浪花拍打而來。
吳嘉榮捧着金魚坐了一宿,沒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