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回來,邵言夾了一塊排骨也收回了筷子。看着他動手扒飯,沈爍再一次伸手……
“卡”的一聲,筷子脆生生碰在一起。
沈爍:“……你無不無聊。”
邵言:“還行還行。”
兩個人吃完飯回到學校已經快晚自習時間了,教室裏最是熱鬧的時候,兩人一進門,周嘉怡就走到他們面前說:“班主任在找你。”
這個特殊的時候,人往往容易往壞的情況想。沈爍臉色微微一變,點點頭往辦公室走去,邵言遲疑了一下,很快快步跟了上去。他們兩個一走到辦公室門口,老徐就擡眼看到了,跟着臉上也露出點緊張神色。
大冷的天邵言手心裏都捏出了一把汗,還是沈爍鎮定,他幾乎沒有任何異常地走到老徐面前,問:“老師,有什麽事麽?”
老徐看了看沈爍旁邊的邵言,眼睛裏有片刻的猶豫,很快收回視線溫和地看着沈爍:
“剛才醫院來電話,說你爸爸趁醫生不注意偷喝酒,又病發了,不過你不要擔心,醫生已經把病情穩定下來了。”
邵言的位置并不能看到沈爍的正臉,但是他不用看也能感受到沈爍的痛苦和恨意,因為他自己也有那麽點感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很快也可能有好一會,少年聽到了沈爍的聲音:“我知道了,謝謝老師。晚上也想請假先回去。”
“好的,老師知道了。”老徐頓了頓,又說:“老師跟你一塊過去吧。”
“不用了,老師,我自己過去就行。”
“不,老師帶你……”
“真的不用了!”沈爍加重語氣:“我自己過去就行。”
沈爍素來是個早熟穩重的學生,老徐也不好逼迫太甚,就沒再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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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言跟着沈爍走出辦公室,這時候已經上課了,校園裏空蕩蕩的看不到幾個人影。邵言落在沈爍兩步之後的地方,突然加快腳步跑上去,說:“我去給你叫輛車!”
他跑進教室翻出手機叫車,很快有了響應,沈爍那邊什麽都沒帶,把包一拎就又出去。邵言跟着他往校門口走,一邊走一邊說:“車子快到了,我們在校門口等一會……”
沈爍不發一言,他們的教學樓離學校門口有點距離,走的話要走七八分鐘,兩個人腳步快,很快就看到了學校大門,因為學生們上課了,校門口的攤子都收掉了,這條路也不是主幹路,連馬路上都靜悄悄的沒有車子經過。邵言正被這股讓人心口發麻的沉寂弄得渾身難受,耳邊忽然爆起一聲:
“他到底想幹什麽?!”
邵言擡起頭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少年,沈爍臉上一片陰沉,眼底蘊藏着深深的痛苦,他幾乎咬牙切齒地說:“他到底想幹什麽?”
……
沒有回答,沒有回答。
沒有人能回答他。
沈爍也像是放棄了答案,他沖着邵言點了點頭,或許是表達感激,就走進出租車走了。
邵言看着黃色車子消失在路的盡頭,又呆了好一會,才轉身走回教室。
他們兩個人這動靜不可能沒人發覺,其實更早沈爍不太正常的狀态就有人察覺了,只是沈爍平時也不太跟人玩,沒人問就是了。
邵言回來,柯傑宇在位置上扭曲了好一會,終于拉着他的袖口小聲問:“沈爍沒事吧?”
邵言搖搖頭,又點點頭,又怕他搞不清楚,也小聲回他:“沒事的。”
他也竭力裝作沒事,不想給沈爍增添額外的負擔,可是當他回到家裏,那種虛假的狀态再也無法維持了。
邵母吓了一跳:“寶寶你怎麽了?!”她沖上去抱住邵言,又摸他的頭又輕聲哄他:“怎麽了,是不是學校裏發生什麽事了呀。”
邵言心裏還很難過,說不出的難過,說不出是邵言身世慘難過,還是邵言這麽小年紀還要照顧不省心的父親更難過。
“媽媽,我有個朋友……”邵言鎖着眉頭開口:“他家裏人生病了,他不得不照顧他,我看着他,覺得他好辛苦。”
邵母一怔,語氣更加溫柔地說:“他是你很好的朋友麽?”
“嗯。”邵言點點頭:“他是我在學校裏最好的朋友,他很照顧我,一直幫助我學習。”
邵母溫柔地撫摸着他的腦袋:“辛苦是誰也沒有辦法代替的事,因為那是他的家人啊。不過,如果他有金錢方面的擔憂,我們或許可以幫助他。”
邵言也知道這個事,他雖然對醫療費醫療報銷什麽的都不懂,但如果沈爍有金錢方面的憂慮,就算沈爍不要,他也一定會幫他。
但是邵言能感受到,沈爍心中的痛苦,并不是因為金錢。或者說并不全是因為金錢,金錢只是很小的部分,他心中,有更加痛苦的所在。
......
第二天,沈爍照常來了學校。
不過,邵言有點不正常了。他情緒很高,從早讀就一副精神飽滿的樣子,到了第二節課結束的大休息時,他匆匆跑到沈爍面前,說:“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麽?”
沈爍:“…………你生日?”
邵言一臉我的生日你都忘了的失望表情。
沈爍只好又猜:“我生日?”
邵言:“……”
他用揭開謎底般誇張的語氣說:“今天是星期六!”
沈爍虛心好問:“所以呢?”
“所以我要去你家做客啊!”
沈爍:“……”
邵言興致勃勃地說:“這還是我小學去同學家過夜之後第一次去朋友家玩,今天晚上我們吃什麽?可以通宵麽?”
沈爍:“你小學時候去同學家過過夜?你還有到我家過夜?”
邵言:“我帶了睡衣,不過晚上冷,你還要借衣服給我穿。你床夠大麽?”
沈爍:“你帶好衣服了?”
少年眯着眼把邵言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回,目光轉到他臉上:“為什麽?”
邵言濕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像是祈求,又像是撒嬌:“你一定要收留我啊,我跟我媽媽說好了,她今晚去她的閨蜜家玩不回去的。”
他那麽大一個別墅,別弄得跟無家可歸一樣。沈爍這麽敏銳的人,怎麽可能不知道他的想法。他冷酷審視的目光又看了人好一會,直看到邵言面露哀色,才點點頭道:“可以——不過,你要聽話。”
邵言連連點頭:“保證,我保證!”
邵言保證完之後還是很激動,要不是沈爍竭力阻止,他可能都要把自己準備帶去過夜的衣服都拿出來拍照給沈爍了。
沈爍:“不,這個行為看起來就像是日本地鐵裏的肮髒大叔給女乘客看XXOO。”
邵言:“……”邵言停止了這個肮髒的行為。
因為只有上午有課,時間過得異常得快,下課鈴聲響起,教室瞬間沸騰。
周圍的同學都在讨論下午幹什麽去,沈爍和同桌讨論了下老師最後留下的題,他慢悠悠地收拾桌子,等到站起來拿出書包,擡眼就看到去了大半個教室門口,少年單肩背着包,站在傾斜的陽光裏笑眯眯地看着他。
“……”
沈爍走過去:“我們走吧。”
☆、做客2
中午的陽光極好,溫暖而不眩暈,落在地面時有漂亮的金色,像是童話裏的顏色。邵言和沈爍連手套都摘掉了,兩個人騎着自行車,從擁堵的學校區域突圍而出,直至寬闊,車輛稀少的城市街道。風吹着衣領敞開的脖頸有點冷,邵言被刺痛了一下,扭着頭問:“我們中午吃什麽?”
沈爍回答他:“你想吃什麽?”
邵言:“我想吃你做的。你會做飯麽?就那種家常菜,我喜歡吃家常菜。”
邵言定義中的家常菜恐怕離真正的家常菜還是有距離的,至少普通人家的家常菜不是裝在那麽精致的碟子裏,連份量和裝飾都是用心設計過的。
不過沈爍并不知道:
“我會做一點。”
邵言眼裏充滿了期待,他克制着激情說:“那我可以幫忙洗菜。”
沈爍以前說過他家到學校要騎車五十分鐘左右,這應該是個很漫長的時間,但老實說邵言并沒有感覺到那種要渡過一堂課的冗長和枯燥。他跟着沈爍穿越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在暖洋洋的陽光下停在紅燈前等待,現代化的商業大樓一幢幢退後,低矮的商鋪漸漸多了起來,又穿過了不知道幾條巷子,周圍環境忽然一變,就仿佛從嘈雜而溫馨的小鎮進入了破舊村莊。
兩旁樓屋低層,有的被圍了起來仿佛在改建,有的外牆脫落,露出裏頭污漬斑駁的水泥。街道上幾乎沒有人,邵言心慌慌的,幸而沈爍并沒有停下,又過了幾十米,眼前忽然又熱鬧起來。這裏依舊不是城市繁華街頭的情景,略顯老舊的房屋店鋪,樓屋最高不過三層,空氣裏散發着一股腐敗的腥味,可能跟剛才經過的魚肉店有關。不過,至少這種雜亂帶着明顯的人氣。
沈爍停在一家果蔬店前。這家果熟店應該開了挺久了,裝潢店面都有歲月的痕跡,但是看着很有人情味,有那種邵言小時候去鄉下小鎮的姥姥家時,旁邊那家鹵菜老店的感覺。
沈爍沒有鎖車,邵言怕他等急了也就沒有鎖。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店,那店裏面的人認識沈爍,看了看邵言跟沈爍笑道:“今天回來這麽早,帶同學來玩啊。”
“嗯,是。”沈爍語氣異常乖巧,跟在學校裏差不多。只跟對邵言講話時差很多。
他很熟練地往塑料袋裏塞蔬菜水果,像個老道的家庭主夫。邵言跟在他後頭一邊觀察他,一邊東看看西瞧瞧,試圖讓自己增長一點生活常識。沈爍付完錢就帶着他往外面走,這一塊路比較窄店面也多,沈爍不再騎車,把袋子放在前面車籃裏,推着車慢慢走,不一會就看到了一個老式住宅區的小區。
小區看着雖老,但崗亭裏還是有保安在,這會兒也搬了凳子坐在門口曬太陽,跟不知道是不是小區住民的大叔大媽唠嗑,看到沈爍就笑眯眯打了聲招呼,還笑着說今天帶同學回來玩啊。
邵言在上了年紀的老大叔中素來是很有人氣的,他乖乖地跟老頭打招呼,說了句“爺爺好”,把老頭哄得非常開心。兩個人暢通無阻地進了小區,小區裏面跟在外面看到的差不多,并不大,只進門有個裝飾一般的活動場地,看裏頭設備應該很久沒人用了。再走幾步就是垃圾房,垃圾房門口堆滿了破沙發木頭家具,還有幾個黑色垃圾袋。一個大叔正在打掃,看到兩人過來也打了聲招呼:
“回來了啊,小沈。”
沈爍點點頭,乖巧地回:“回來了,叔叔我帶同學先上去了。”
“好,好。”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等走得差不多了,邵言才湊過腦袋低聲說:
“你跟打掃衛生的叔叔都認識,你人脈好廣啊。”他家小區保安就從來喊不出他的名字。
沈爍瞥了他一眼,沒理他,走到一棟樓下,上樓的時候才提醒他:“樓道很窄,小心點。”
這個樓道真是很窄,兩個人同時經過需要避讓那種,看着很是讓人喘不過氣來,邵言小心翼翼跨步,兩人一路上了五樓,沈爍停在一個樓道口格外擁堵的門口,那裏堆積的陳年垃圾讓這個地方看起來也像個垃圾場,麻袋互相堆疊,上面又一層疊着一層其他東西,空氣裏飄散着木頭腐朽後獨特的氣味,像是自行成了一個獨立空間,把進入其中的人都給吞進去。
邵言小心地側過身子,看着沈爍拿出鑰匙打開了門,他探頭,房間裏的景象異常得普通。
因為沈爍平時的“節約”,又因為門外的場景,邵言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個“一貧如洗”的家庭的準備,但裏面景象雖然說稱不上富裕,但也絕對不至于“一貧如洗”。
整潔簡單的客廳,因為空間的窄小所有擺設一目了然,又因為一目了然,樸素簡單的房間和雖然有污跡,但打掃幹淨的地面給人一種整潔規整的感覺。甚至于左面的牆上還挂着一副暖色調的畫,旁邊點綴着花布,還有掉了色的星星,像是也曾被誰精心設計過。
進門右手邊就是廚房,廚房更是小,幾乎只容得下兩個人,洗手臺的牆面脫落下一點,油煙融入每一個角落,但靠牆櫥櫃裏整整齊齊地擺放着碗筷,各種調料放在煤氣竈旁邊。
“這裏是洗手間。”沈爍指了指,又指了指洗手間左邊的房間:“那是我房間。”
邵言兩眼放光,他現在就想去沈爍的房間探險!
邵言左等右等,沒等到沈爍給他主動開門,他看了眼在廚房不知道搗鼓啥的沈爍,像是誰聽一樣刻意說了句“我進去了”,就擰着門把手推開了門。
沈爍的房間也可想象得更簡單也更有人情味,簡單是因為他房間裏出了一張床一個櫃子,一張桌子一把凳子就幾乎沒有了,哦,地上還有個垃圾桶。人情味是指邵言原以為按沈爍的性格,他的房間應該是灰白色的冷色調,連窗簾都應該是素色的,但沒想到床上的被子是藍白相間的,床單是暖黃色的,連枕頭也是暖色調。
嗯,只有窗簾的确是素色的。
這真的是極其單調的卧室,但因為是沈爍的卧室,就連單調都透着不平凡,透着想讓人一探究竟的新奇。
事不宜遲,少年并不存在的眼鏡閃爍了下光芒,一下子撲到房間裏唯一一張桌子上......
……
沈爍端着切好的蘋果走進自己房間,就看到少年坐在床邊,手上抱着熊貓玩偶,他看到自己進來,就眨了眨眼睛很意味深長地說:
“怎麽樣,熊貓很可愛吧?”
沈爍走進,放下盤子:
“是,是很可愛。”
他這麽簡單地承認反而讓邵言不好過了,他郁悶地走下床,說:“你為什麽這麽坦率,你都沒說過我可愛。”
沈爍:“也可愛。”
邵言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沈爍:“有時候。”
還好還好。
邵言猛地在腦中拍自己胸脯,嘴上還不認輸:“那現在呢?”
沈爍這次沒有回答,只冷冷地看着他。邵言被他看得心虛,兩根手指提起一塊蘋果,一邊咀嚼一邊說:“好吃,甜……”
“你在這坐着,我去煮面條。”
邵言昨晚被親媽叮囑了很多次做客的道理,當下就很熱情地說:“我去幫——”
沈爍回過頭,目光冷幽幽地看着他:
“坐着。”
“......”邵言順從地坐了下來。
煮面還是花不了多少時間的,邵言一局游戲都沒打完,沈爍就捧着兩碗面出來了,幸好邵言打得是一個人闖關的游戲,進度說停就停,一點不會耽誤隊友,實屬游戲界不坑人的好玩家代表了。
“哇,這面真好吃。好有嚼勁啊!”
雖然只是簡單的面,但裏面放了很多蔬菜還有肉絲和雞蛋,配料滿滿。味道上沒有店裏什麽什麽湯底那麽濃郁的味道,但是加足了蔥蒜,還有香油,邵言那一碗裏還特意加了辣椒籽。
是重口味愛好者喜歡的味道了。
沈爍道:“出來吃。”
邵言乖順地走出房間,洗了手擦幹才走到桌子邊。幹飯期間邵言不吝詞彙地贊揚了他的手藝,還親切地表示自己可以去洗碗,又被沈爍摁在凳子上。
結束了這一切,沈爍回到卧室換衣服:
“我去趟醫院。”他道:“下午去了晚上就不過去了。”他回頭看面露遲疑之色的邵言,只瞬間就看破他的打算:
“我自己過去,晚飯之前一定回來。我手上沒有備用的鑰匙,你好好待在家裏。”
“嗯。”邵言乖巧道:“我會乖乖在家的。”
沈爍穿上鞋子站起來,道:“你趁着時間好好複習下,馬上期末考了,至少全部及格吧。”
“啊,呃.....我盡力。”
沈爍瞥了他一眼,這才出門。邵言清晰地聽到門鎖上的聲音,這個門鎖非常老舊,聲音很特別,讓邵言想起了小時候去鄉下,大人們走出房間順手關上門的情景,幼年回憶蜂擁而至,頃刻間竟有些寂寞心情。
......
......
“啊,做作業做作業,有這功夫不如多做一道題。”
從窗戶投進明亮的光芒,少年伸了個懶腰,走向靠牆的書桌。
高中生,就是要做作業。
☆、做客3
沈爍言出必行,他在醫院呆了大概一個多小時,回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沉,城市隐約落入夜的懷抱,風吹着人瑟瑟發抖,少年攏緊身上的衣服,大步流星地走向一幢老舊的居住樓。
鑰匙轉動發出“咔擦”的聲響,屋裏沒有任何動靜,靜悄悄地如同每一個他孤身回去的夜晚。不過,等到他走到房間門口,那種世界只有一個人的孤寂感就瞬間消失了。
少年躺在他的床上,被子緊緊地蓋住肩膀靠近脖子的地方。他面朝着房間門,大半張臉埋進松軟的枕頭,只能看到緊閉的眼睛上一彎細長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仿佛呼吸頻率。
或許是打開的燈光刺激到了他,少年不安起來,眼皮掙紮了幾下後慢慢睜開,茫然失神地“看”着門口站着的人。
幾秒後,他揉着眼睛坐了起來。
“你回來了。”
“幾點了?”
沈爍回答:“4點半。”
“啊,哦。”邵言坐着又清醒了幾秒,忽然眼睛一瞪,一個箭步下床沖到桌子邊上,大喊一聲:“不是這樣的!”
沈爍:“......”
邵言“啪”地一下打開桌子上的作業本,大聲說:“我是做了好幾個小時的作業,累了才睡覺的!”
“......”
不知道該為少年的勤奮鼓掌還是心疼他的“機警”,饒是沈爍,都略略替他有些心酸,難得平和地點了點頭,說:“你做的很好。”
少年瞬間如釋重負。
“......”
“我去給你做飯。”沈爍放下包道,轉身就要往廚房走。
還是邵言叫住了他:“等等——”
沈爍回過頭,他身後的少年一臉為難,欲言又止又不得不說地道:“其實我肚子還不餓。”
“......”沈爍問:“所以?”
邵言露出一個受不了的表情,破罐子破摔地說:“我說你是外出打工辛苦了一天,回家還要給未戒奶的孩子煮飯的苦逼傻逼家庭劇女主麽?”
“你不能好好照顧一下你自己麽?”
他指着自己的眼眶,說:“你看起來很累。”
沈爍沉默。他昨晚也照顧到他父親很晚,今天一整天都在奔波,甚至連中午的午休時間都沒有。數日睡眠不夠的隐患總會顯現出來,就算被一個不知世事的大少爺看出來也不奇怪。
邵言輕聲道:“我不是沒有媽媽照顧就不能行動的嬰兒啊。”他想了想,還是說:“而且,我是來照顧你的啊。你可以先睡一會吧,五點半我叫你。”
沈爍在原地站了一小會,走回去坐到床邊,脫下運動鞋坐進床裏面,拉起邵言剛剛甩到邊上的被子。
他閉上眼睛:“五點半叫我。”
“好。”邵言重重點頭,他左看看右看看,從桌上拿起一本書,說:“那我念語文古文給你聽吧,據說這玩意特別催眠。”
“......”
語文古文的效力果然很強,少年的嗓音雖然清爽好聽,但配上古文仿佛和尚念經,沈爍腦袋沾上枕頭沒過幾分鐘就睡着了。邵言還在那邊之乎者也,低下頭對上他安穩閉合的雙眼,低聲叫了起來也沒回複,才小心翼翼地從床上翻滾下來,貼心地給他捏了捏背後的被子。
他看着睡夢之中難掩疲憊的少年,好半天後嘆了口氣,輕聲道:
“哎,小可憐。”
......
沈爍果然是很累,邵言躊躇着要不要叫醒他,想來沈爍還是注重言而有信的人,雖然不願還是到點把人搖醒了。
沈爍清醒得很快,才睜開眼睛幾乎就能自如行動。
“我去做飯。”哇,是男媽媽!
這會,邵言就纏着要幫忙,沈爍可能也怕他在自己不在的時候做傻事,就随手交待他洗菜。沈爍家的水龍頭是煤氣燒的,水流了一會會有熱水出來,沈爍等确認水熱了才讓邵言把手伸過去,還交待:“太熱的話調節水龍頭。”
“嗯嗯。”少爺連連點頭。
沈爍做的菜并不複雜,因為只有兩個人,他只準備了青椒炒肉,炒蔬菜和煎豆腐,最後附贈一碗雞蛋湯,但是味道都是一絕。邵言站在門口看他用刀如神,“墩墩墩墩”地切菜的菜已經只能看到殘影。
他心中大呼厲害,手指癢癢得想要試試看,被殘忍拒絕後又蹲回了門口,一只手支着下巴看,一會後他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自言自語地說:“這就是賢妻良母麽?”
聽到了的沈爍內心:不是。
飯菜出鍋後邵言自然很給面子地連吃了兩碗飯,跟沈爍兩個人幹完了一桌子。洗碗的時候他又被殘忍拒絕,只被沈爍象征性地讓他擦了桌子把殘渣倒進垃圾袋。
飯後沈爍開始檢查學習。
邵言:我危!
如果說在學習這個糟心玩意中還有什麽最讓人讨厭的環節,那就是被“老師”檢查學習成果了。這就跟英語聽寫一樣,是優生的狂歡,差生的地獄。
邵言看着沈爍把他最近的作業拿過去一頁一頁翻看,簡直是頭皮發麻。
少頃:
沈爍:“可以,還不錯。”
“啊,咦?”
沈爍擡眸看他:“你自己的學習成果你沒有感覺麽?”
邵言委屈地說:“我覺得我錯的還挺多的。”
“那是因為題目難過增加了,在鞏固了基礎後我就适當給你挑選了更高難度的題,你做的不錯,已經學會運用公式了。”
邵言一瞬間淚流滿面,感覺心中炸開一朵朵煙花。
他又等了一會,都等的沈爍拿起了另外一本作業本都沒再聽到聲音,就小心翼翼地說:“那個,結束了?沒有不過,但是麽?”
沈爍疑惑地看着他:“什麽不過,但是?”
邵言:“一般誇了人以後不都會跟着不過,但是的麽?”
他還頗覺委屈,沈爍聞言不覺好笑。他也真的笑了出來,看着少年道:
“你做的好,我就會誇你,因為你值得。沒有不過,也沒有但是。”說罷,又低頭檢查作業。
邵言嘴巴微微張開,一只手握成拳頭捂在胸口位置。
這,這就是被誇獎的感覺麽?
得到了“老師”的認同,邵言學習勁頭更足了,他埋頭苦學,兩耳不聞窗外事,時間滴滴答答地過去,他面前忽然多了一杯水:
“喝點水吧。”
邵言感動道:“嗯,謝謝沈老師!”
沈爍:“......”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少時間,忽然外面響起敲門的聲音。沈爍走出去開門,邵言側頭看了看,是下午垃圾房那個大叔,正指手畫腳地跟沈爍說着什麽。兩個人聲音不輕,但也不重,邵言只能零零星星地聽到他們在說什麽東西多大多重,他心裏好奇,就走出去瞧了瞧。
大叔看到裏頭還冒出個人,先是吓了一跳,很快反應過來,拍了拍手掌說:
“哎呀你同學還沒走啊?”
“那沒事沒事,你陪你同學玩我這沒事.......”
沈爍臉上是和在學校面對老師時一樣乖巧的表情,好溫順地說:“沒事的叔叔,我換身衣服就下去,你等我下。”
“哎,真不用你同學......”大叔為難地看着裏頭的邵言,又看着一臉堅決的沈爍,才點點頭關上門。
沈爍回過頭,臉上神色恢複了往常平靜,他走進房間,說:“我出去下,大約半個多小時後回來,你繼續看書。”
邵言:“你去哪裏?我也去。”
“不可以。”沈爍直接否定。他從衣櫃裏扯出一件款式比較舊的衛衣,外面套了件外套,鞋子更是破破爛爛不知道穿了紀念的一雙。他穿好了鞋,把腳從凳子上收回去,扭頭對邵言說:“我很快回來,你好好學習。”說完,就走出房子,還順手關上了門。
這一刻的邵言仿佛是被獨斷專行的家長鎖在門裏的留守兒童,他郁悶地扒着作業本兩只眼睛鎖着上頭的字,但那些字怎麽也進不到他腦子裏,他半趴在桌子上,好半天筆都落在半空下不了地,半晌後他終于伸手使勁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哀嚎道:
“啊到底幹嘛去了快回來啊,姓沈的!”
……
……
沈爍回來是快一個小時之後的事了,他一進門,人還沒走到房間門口呢,裏頭就傳來聲音:
“不是就一會麽?”聲音充滿了濃濃怨氣。
沈爍走進自己房間,桌子邊少年擡起頭,帶着埋怨的臉在看到他時瞬息一變,沈爍出去時還算套了外套,現在他外套挂在胳膊上,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衛衣,衣服上還帶着新鮮污漬,灰灰黑黑的東一塊西一塊。褲子也好不到哪裏去,他穿的這麽少,臉上卻在流汗,潮濕面孔中一串濕漉漉痕跡順着纖長脖頸蜿蜒而下,沒入上衣領口中。
沈爍站在門口沒進來,說:“把床上的衣服給我,我去洗個澡。”
邵言鼻子靈敏,其實不靈敏也能聞到沈爍身上發出的臭味,不知道是汗味還是其他味道。他沉默地把衣服給他,沈爍接過就往浴室走去。這一次,他出來得挺快的,十來分鐘就弄好了。
沈爍一邊擦頭發一邊坐下,說:“做到哪了?”
“......”邵言便拿出他慘不忍睹,沈爍離開後基本沒動幾個字的作業本。
沈爍只是瞅了一眼就說:“你不專心。”
“什麽分散了你的心思?”
他“老師”的威嚴感太強了,明明進門之前邵言還覺得自己被扔下很委屈,現在反而是他底氣不足,腦中小學時沒做完家庭作業,被老師罰站的情景重現。
他一時語塞:“那個,我,嗯......”
沈爍直截了當地問:“你是在好奇剛才的事?”
邵言:“這個是可以問的麽?”
沈爍看着對面一臉心虛加好奇的少年,手中的毛巾頓了頓,甩了甩頭發:
“沒有什麽可不可以的。他叫我幫他搬東西,今天垃圾太多,他一個人弄不來。”
“啊,就這?”邵言下意識道:“這有什麽好隐瞞的?”
“或許是因為他覺得用金錢雇傭一個未成年人勞動是不道德的,又或者,他是覺得不應該在我同學面前說這個——”
他推理般地歪了歪腦袋:“怕我難堪?”
邵言下意識地想否認,但腦中及時想到沈爍剛回來時邋遢又狼狽的模樣。如果他不是他,沈爍不是沈爍,他們只是普通的同學,或許他就會因為見到同班同學為了一點錢去清理垃圾而看不起他,或許沈爍也會因為被同班同學看到他狼狽,貧窮的一面而羞恥。
因為沈爍在他面前從來都是坦誠不掩飾的模樣,所以就算是聽到了這件事他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想法。但也許在其他人眼中,因為貧窮而低下頭顱去做別的人不願意做的事情是很丢人的。
就像最最開始,他時常因為自己和沈爍的貧富差距而感到尴尬。尴尬是因為他覺得貧窮是一件很羞恥的事,在沈爍面前炫耀自己的富裕是很傷沈爍自尊心的事。
他甚至不能否認,直至現在,他都覺得提及金錢和貧窮是傷害沈爍的事。
“......”少年沉默片刻,輕聲問:“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開始掙錢的?”
沈爍回憶了一下:“大概是我母親去世半年後吧,他過于沉溺傷痛,無法承擔一個成年人該承擔的責任,為此,我只能自己養活自己。”
悲傷的故事在他口中如同街邊新開的一家花店般普通:
“到高中為止應該沒有問題,上了大學的話就有點困難。大學學費可以申請助學金,但是一個人生活要承擔的費用有點高,必須從現在就開始準備。”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語氣一頓,道:“你的補習費用真的幫助了我很多。”
他心平氣和地說完,看向邵言,仿佛在等待他的提問。邵言吞了吞口水,他過去十六年幸福的人生從來沒有考慮過上大學還要自己承擔學費,生活費這種事,這個事件超過了他的思考範圍。他勉強從嘴裏憋出一句話:
“大學的話,可以住校的吧?”
“不——”沈爍搖搖頭:“進入大學後,我想要過自己的生活。”
邵言似乎被這句話觸動,但他還沒整理出什麽脈絡,沈爍“啪”的一聲甩了甩書,把少年注意力重新拉了回來:
“好奇心得到滿足了吧?重新開始學習了,不要試圖偷懶。”
邵言腦中所有思緒都被震飛了:
“啊你,你這......お前は鬼か(你是魔鬼麽?)”
沈爍:“簡單日語我也聽得懂的。”
邵言:我閉嘴。
☆、完結
沈爍本來想整理隔壁房間自己過去睡的,可他那個酒鬼老爸的房間臭不可聞,不只是堆積的酒瓶臭味被子臭味,連空氣都有股難以形容的味道。沈爍整理了一會後還是清除不了這個氣味,他眼見就要發火了,邵言連忙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