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030 撿錢
第二天, 天氣晴朗。
今天不僅是姚青青出門的日子,也是元宵節。
一大早姚媽就起來做吃的,湯圓都是晚上吃, 但姚青青白天就走了,所以今兒早上就吃湯圓。
煮六個雞蛋, 讓姚青青在路上吃,還有早就準備好的年糕, 知道姚青青愛吃炸的, 姚媽給她炸了。路上沒點鹹也不行, 裝了一小罐鹹菜,有茄幹、酸菜、酸豆角。
還有臘肉、炒花生、冰糖……最後姚媽将姚青青的包裝滿了, 還擔心她路上餓着。
姚爸這會從堂屋走來,說:“劉平說他送姚青青去縣城, 叫我們不要騎自行車了。”
“那能行?”又不是急事, 現在沒開活,拖拉機不用去縣城。
“村長說的。”姚爸笑道。
姚媽同意了。
天色徹底明亮時, 姚青青從床上起來,老爺子已經在家坐着了, 她裝吃的包裹姚媽也收拾好了。
一家人看着她紅腫大眼睛, 一眼瞧出昨晚哭過。
“洗把臉吃飯。”姚媽說。
姚青青點頭,只是看到桌上的包裹,問:“怎麽這麽多。”邊說邊打哈欠。
她昨晚好晚才睡。
“路上那麽久,這些吃的還不一定夠,先把這些吃完, 之後再去火車餐車上吃。”姚媽沒坐過火車,但姚青天坐過,是故她知道火車上有專門吃飯的地方。
想到這裏她又叮囑, “拿兩張糧票放外面兜裏,別到時候掀開衣服掏錢,所有人都知道你貴重物品在哪了。”
“知道了。”姚青青去洗臉,她步子緩慢,仿佛這樣就能在家待久一點。
老黃從老爺子身邊站起來,跟着她走。
“老黃,你也知道我要走了嗎?”姚青青低頭沖它說。
老黃搖搖尾巴,沒有其他舉措。
姚青青撸了它後脊一把,一整冬天沒洗澡,毛發都打結了,“老黃,天氣暖了你要下河洗澡呀。”她不在家,家裏沒人會給老黃洗澡的。
鍋裏溫着水,姚青青倒水漱口洗臉。
洗完臉吃飯,她和姚爸姚媽吃湯圓,老爺子兩只碗,一只碗盛三顆湯圓,另一只碗盛飯,老爺子吃湯圓消化不好,就吃幾顆意思意思。
“看看家裏還有什麽能帶的,別到縣城時想起來忘了。”姚媽給老黃也倒了湯圓,倒完後她坐回桌前。
“沒了。”再搬她把家都搬空了。
姚爸提醒姚媽,“收音機的事。”
“對,你學外語要多聽,要買收音機還錄音機你自己決定,首都東西多,到時候你去那邊買,我叫你姐和你哥弄票,到時候給你寄過去。”孩子出去學習,不能學習工具都沒有。
老爺子說:“拿我的收音機。”現成的。
姚媽不同意,“你自己還要聽,你要是不聽,我和姚德年還想聽。”姚媽故意這麽說,老爺子一個人住家裏,收音機能算上一個伴了,她不可能給扒拉出來讓姚青青帶走。
“要麽舊的給姚青青也成,到時候你用新的。”姚媽追加一句。
老爺子不争了。
車是下午一點的,坐八小時到申州,然後第二天從申州坐車直達首都,後半段四十八小時,全程在車上五十六小時,夠累人的。
一家人吃過早飯,東一句西一句,時間差不多了就出門。
棉被由姚爸背着,姚青青自己拎着箱,姚媽抱着包裹。
三人坐上拖拉機,老爺子就不去了,老黃站在他腳邊。
等拖拉機發動時,注視着身後的老爺子和越來越遠的家,姚青青好不舍呀。
劉平在與姚爸姚媽說話,離不開慶祝姚青青。
雖然前幾年因為上大學困難,大家夥故意說:上大學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以此慰藉。但真正能有機會上大學,大家還是趨之若鹜,家裏孩子能上肯定要送。
拖拉機一路颠到縣城,元宵節坐火車的人還不少,姚青青看着車站的人心裏打鼓。
她這麽多東西,他們也那麽多東西,車上豈不擠死了。
姚爸姚媽幫姚青青把東西送進候車廳,姚媽還惦記着她路上的飲食,“東西放兩天不好吃了你就直接去餐車,要是喝不到水你也買,別虧着自己。”
可謂兒行千裏母擔憂。
姚青青點頭,“你們也是,在家都照顧好自己,身體不舒服趕緊上縣城看。”
姚爸說:“行了,到首都後給家裏打個電話,告訴我們平安。”
姚青青用力點頭。
姚爸姚媽走了,姚青青望着兩人的身影,無聲說了句拜拜,而後轉身向檢票口走去。
她身後背着四四方方大棉被,左手拎箱右手提包,本就瘦弱,現在遙遙望去要被壓垮似的。
姚媽回頭望見,眼眶一下子濕潤了,趕緊回頭不敢看。
姚爸拍拍她的肩,兩人找到劉平拖拉車,三人回村。
姚青青好歹是幹過活的,雖然行李吃力,但還是能搞定。
等火車時發生一件尴尬的事,她車抵達之前車站來了一輛火車,裏面有出來熟人,正是當初跟她借書的王爽年。
如今她考上大學奔赴美好前程了,他卻依舊要下鄉勞動。
姚青青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好在對方足夠冷漠,沒有絲毫表情,她也不用做任何回應了。
又過了一會,車站裏的工作人員舉着喇叭喊通報一下趟車車次,姚青青聽到自己的車次,排隊等候入站臺。
棉被通過入口時太寬過不去了,姚青青撅起屁股踮腳通行。
檢票員對她說了一句,“照顧好自己的行李。”
“謝謝。”姚青青微笑道。
很快火車到站,先下後上,姚青青自知她的棉被礙事,故意後上,以免在火車廊道上擋路,卻忘了後上放行李的位置就少了。
于是等她上車時傻眼了。
好不容易擠到自己座位上,卻沒有放行李的地方,要麽讓行李占去她的座位,她自己站着,要麽——
沒有其他選擇了。
正當她沮喪着把她座位上的人請開,正要将行李放到位置上時,被她請開的青年主動說:“你往座位底下塞塞,還能放。”
姚青青往底下看,座位底下也放了東西,怎麽可能放得下哦。
青年見她猶豫,很爽快的微蹲身子,将姚青青能看到的東西踹到最裏面,座位底下立馬空出一塊場地。
“哎,你這人。”行李主人有意見了,怎麽随便踢人家東西呢。
青年說:“手不夠長,我就用腳了,反正底下也是邋遢,體諒體諒。”
“你跟我說我可以弄好。”對方還是有意見,四十來歲的婦女,眉骨突出,嗓音洪亮,一副生氣的樣子。
她此次外出是因為遠嫁的女兒生孩子了,她要過去看新生兒順便照顧女兒。
“對不起,對不起。”事情因自己而起,姚青青出頭道歉。
青年始終微笑,不覺得自己做錯什麽。
座位對面的人說:“算了算了,車快要開了,趕緊放好東西坐好吧。”
剛上車的姚青青不知情,但一直坐對面的男人可是知道,婦女和青年因為座位的事暗中不對付。
兩人都是站票,青年倒是有點小聰明,自己是站票還想找個主還沒來的座先坐上,但火車座都滿了,知道有人和他一樣是站票但現在坐着,便虛張聲勢随意點人起身,一副他是坐票的模樣。
婦女正好被點中,讓了位,後來乘務員查票時發現他也是站票。
兩人就結梁子了。
等姚青青坐穩妥,火車緩緩駛離火車站,說緩緩并不是說火車加速慢,而是火車開得真不快,一路上又嗚嗚叫又哐當哐當,姚青青挺高興的。
這會也忘了離家的悲傷了,眼睛往窗外看,臉上還挂着笑。
青年就在她座位旁邊依靠着,見此笑問:“第一次出門?”
“嗯。”姚青青回頭。
“下鄉還是上大學?”
“上大學。”
“去哪?”
姚青青說了首都就沒說了,她怕水木大學吓着他。
青年沒有追問。
倒是之前還不高興的婦女聞言看過來,“大學生呀,一畢業就是二十二級幹部。”一個月起碼五十多元工資呢。
姚青青對這點不清楚,就知道如今大學生都是包分配的,她胡亂點頭。
“學什麽專業?”青年又問。
“外語。”對方給她行李找位置,人看着也幹幹淨淨很爽朗,姚青青不反感他提問。
“哎喲,這以後要出國當外交官了吧。”婦女嗓子一提,姚青青覺着整個車廂都聽到了。
她不好意思笑道:“不知道呢。”
現在專業分的不細,她英語專業就是英語專業,沒有什麽師範向、商務向五花八門的,估計是只要是能用着英語的地方,都能作為職業發展道路。
接下來的車程比較難熬,剛開始青年和姚青青聊天,有一搭沒一搭也能說個把小時。
車上沒有什麽可娛樂的,沒有手機沒有電視,倒是有人看書,火車的響動讓姚青青懷疑對方能不能看進去,除了和陌生人聊天,真沒啥事可幹。
等到聊的差不多,再聊就過了,也就沒得聊了。
姚青青幹脆閉上眼,打算睡過去。
再睜眼,車外已經黯淡了,走廊裏依舊站滿人,瞅着倒是換了一波。
青年還在她旁邊。
姚青青站起來,“你坐吧,我去上個廁所。”
站起時她聽到她骨骼在響。
青年沒客氣坐下來,還說:“我給你看着行李。”
“謝謝。”道了謝,姚青青擠過人群上廁所。
火車上的廁所不是一般的髒,廁所的孔洞還是連通外界的,姚青青隐約能看到下面的軌道。
體驗一把風吹屁屁涼後姚青青趕緊出來。
洗完手正好吃晚飯。
“你吃了嗎?”姚青青想着要不要分青年一點,對方沒帶行李,他終點站就是申州,打着回家吃晚餐的算盤。
但坐了這麽久她都餓了,對方估計也一樣。
“你不介意我當然不介意。”青年笑着說。
姚青青給他吃了一個雞蛋,還分了姚媽給她炸的年糕。
姚青青的顧此失彼似乎引來婦女的不快,對方翻開自己的包,大動作翻找東西。
因為姚青青沒有要求青年給她讓位,她嫌坐久坐累了,所以青年依舊坐在她的位置上,婦女的動作撞到他,差點噎住。
“女人一點好嗎?”青年不客氣道,一點也不顧及對方年紀大,可以算長輩。
“我又沒碰你。”婦女嗓門真的好大。
“這還叫沒碰。”青年毫不退讓,指了指掉在他褲腿上的蛋黃碎,就是她撞的,害他沒吃到。
姚青青真怕他們吵起來。
“讓開,我要上廁所。”婦女瞪了眼,拎起包要出來。
青年沒和她吵了,讓她出去。
“我底下的東西誰也不準動。”腳落到走廊後婦女轉過頭對整個座位上的人說。
對面的男人無奈道:“沒人動,大家都在這看着。”
聽到答案後婦女擠着屁股走了。
她走後青年低聲道:“老巫婆。”
随後往裏竄一個位置,擡頭對姚青青說:“你先坐會。”
“不好吧。”姚青青還真怕婦女回來嚷嚷。
知道姚青青顧忌什麽,青年解釋,“你是坐票,我和她都是站票,你坐着天經地義。”姚青青才知道。
“算了吧。”她搖頭,只是視線掃過下面時,看到地上有錢。
“哎,你掉錢了嗎?”她指着錢問青年。
“我沒帶錢出門,是不是你的?”青年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也看到地上的錢了。
“不是。”她的錢放在兜裏呢。
是那個婦女的?她之前正好翻包。
姚青青要給她撿起來,青年喊住她,“別撿,等她回來再撿。”顯然他也猜到是婦女的了。
然而即使這樣,兩人依舊沒能逃離婦女的炮轟。
婦女回來後姚青青就讓對方檢查包裹,有沒有少東西,确定對方少東西後,姚青青告訴她地上有錢。
結果撿上來後,婦女數了一遍,非得喊少錢了。
“你們誰動了我的錢?我帶了一百二十七元出門,現在這裏只有六十三元,整整六十四元呀,少了一半的錢。”将自己随身錢數說出來似乎一點也不重要。
“你們拿我的錢做什麽,我這是給我外孫的呀!”婦女又哭又嚎起來,她本就眉骨突出,此刻眼睛瞪大,大口露出裏面的紅肉,姚青青瞅着像兇神似的。
“大姐,他倆都沒碰你的錢。”對面的男人開口說話。
“怎麽沒碰,不碰她知道我錢在地上,不碰我錢能少!這個世道還有沒有理呀,大學生做賊就不是賊了嗎?農民的錢也要搶啊?我辛辛苦苦掙的錢啊!”
全車廂的人都看過來了,姚青青看到帶黑帽子的乘務員試圖擠過來調節。
“不是阿姨,你再找找你包裏,看是不是落在哪?”
“沒有,我都放在一起的,肯定就是你倆拿去的,你們瞧着不認識,其實就是一夥的,不是一夥也肯定分贓了。”
姚青青對于婦女誣蔑人的本領目瞪口呆,她不禁提高嗓音,“阿姨你找找啊。”
她沒事撿她錢幹嗎?何況周圍這麽多人,大家都看得見。
也幸好青年叫住了她,她沒有撿,否則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只是她提高的嗓音更加激怒婦女,人幹脆一把手伸向她,拽着她衣服要搜身了,“不是你拿還是誰拿?還大學生,你這樣的人也配上大學,你說你是哪個學校的?我要舉報你——”
青年和趕來的乘務員及時擋住婦女的手,不讓她傷到姚青青,婦女臉紅脖子粗,瞅着像打人似的。
姚青青一臉委屈,她察覺到所有人都注視着她們。
“您好,乘客,有什麽事請告訴我,我幫你調節。”乘務員一米八五大個,婦女不知是害怕他還是信任他,不動手動腳了,但仍舊伸出一根手指,直指姚青青鼻子,“師傅,就是她,偷我的錢,還不肯承認。”
青年冷笑,“老巫婆作怪,分明是你錢掉地上,我們所有人都沒有動,等你回來才告訴你。偏偏耍賴我們拿你的錢,大家都在這看着,撿沒撿大家眼瞎呀,還是所有人都貪你的錢,要分贓。
“而且誰知道你原來有多少錢,指不定訛我們呢。”
對面的男子舉證,“誰也沒撿。”
對面男子旁邊的人一直睡着,此刻也睜開眼,卻沒有說話。
周圍的人也說了,“這姑娘沒撿,本來她要撿,那男的攔着她了。”還真是攔的對,這是老巫婆呢。
大家的話顯然刺激到婦女了,腳都跳起來了,“我帶着一百二十七出門的,一路上我不敢吃不敢喝,就想留給我女兒,你們這是所有人欺負我呀,我一半的錢就要被你們昧走了——”
她拍大腿,哭起來。
姚青青聽到她說女兒時心裏微微觸動,因為對方讓她想起姚媽。
乘務員安撫她的情緒,“你找找是不是落在哪?座位底下我們也再找找。”
座位底下是沒有了,包裏婦女也沒有。
“沒有,肯定是她,是她看到我的錢,一定是她拿走了。”婦女矛頭又指向姚青青,甚至趁衆人不注意,扭向姚青青。
這是挑軟柿子捏。
姚青青要躲開,沒躲好,反而讓對方指甲劃了臉。
乘務員趕緊攔住婦女,而她還在嚷嚷,“讀什麽大學,高考就是讓這樣的人念大學嗎?我要舉報你,要你上不了大學——”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姚青青再好脾氣也被氣沒了,她生氣望向婦女,脆聲道:“既然你丢了一百二十七元,我只撿到六十三元,那這個錢就不是你丢的,你給我,我把它還給真正的物主!”
整個車廂都靜了半晌。
大學生啊,這麽聰明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