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調查
來之前科員已經明了, 升東縣十九名口試考生只有姚青青沒有收到通知。
市裏往下發放的通知單數量沒問題,那麽就在縣、公社分發上出問題。
此刻黃琳啞口無言模樣,科員知道關鍵就在這了。
“多少份?”
“……十七份。”黃琳緩慢報出數字。
通知單數量她和郵局的人當面核對的, 她若撒謊,郵局的人能立馬揭穿她, 到那時她怎麽也保不住自己了。
“一共收到十九份,一份直接給了副局, 十七份交給郵遞員, 還有一份呢?”
“我也不知道。”黃琳讷讷說。
“少一份通知單你不跟上面彙報, 也不通知考生,就這麽不知道了?這就是你的辦事态度?”科員板起臉嚴肅說。
一旁的張碩文眼底同樣帶有譴責。
黃琳不敢看張碩文, 目光朝下,面向科員說:“當時我以為張子倩拿走了, 就沒有找, 因為所有通知單我都放在一起,不可能單獨丢失一份。”
張碩文目光銳利緊盯黃琳, 她怎麽扯到張子倩!
“張子倩是誰?”科員問。
“副局的女兒。”事已至此,沒有什麽隐瞞不隐瞞的了, 黃琳全盤托出, “通知單到我手上第二天張子倩來過,她想找找有沒有認識的人,想和對方結伴去市裏考試,路上交流練習。
“我給她看了,再之後我就把通知單交給郵局的人。
“給郵局的時候我發現數量不對, 但所有通知單我都放在一起,不可能單獨丢失一份,我以為是張子倩拿走了, 因為她說正好有個縣城的認識。”
說到這裏線索很明顯了,要麽是黃琳工作不負責弄丢了,要麽就是所謂的張子倩搞丢了,只是其中牽涉到的人物敏感,科員轉而問:“既然數目不對,你也無法确保是否有人拿走,為什麽不追究下去,而是糊弄。”
劉光明擡眼看向科員,他在将責任推卸在黃琳身上,官場上的那一套開始了。
錯誤總是屬于最底層沒權的,上層不能輕易動彈,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對方後面站着誰,會不會害了自己。
一旁的張碩文也發言了,“我不知道張子倩來過,她太放肆了,這種東西她怎麽可以查看!”
話語中隐射黃琳職責不當,讓無關人員看去。
他轉向科員,義正言辭道:“如果你需要,我立馬叫張子倩過來,該查清楚的我們必須嚴查。”
科員點頭,微笑道:“副局光明磊落。”
聽見這句話,黃琳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無論最終結果如何,主要責任還是在她身上。
她唇瓣動了動,低下了頭。
之後走形式,張子倩來了,她說她沒有拿通知單,她看了名單就走了。
她沒想到後面發生這麽嚴重的事,她很抱歉,她甚至諒解黃姨,而為她向科員求情,“不工作就不會錯,沒人想犯錯,但工作了,錯誤是不可避免的,醫生也會失誤。我希望你可以原諒黃姨,有過錯誤經驗的人更可靠。”因為吃一塹長一智。
科員說這不是他能決定的。
事情快速得到解決,科員定性為黃琳的工作過失。
至于身為副局的女兒如此輕而易舉查看內部資料,他只字不提。
眼前的局面不是劉光明能左右的,官場就是這樣,充滿迷霧,人們為了自身利益而茍且行事。
責任都由黃琳承擔,是最好的結果。
張子倩說的沒錯,人都會犯錯。這樣的理由人人都能理解,再往後牽扯,那不是相關人員所期盼看到的。
…………
全省外語口試成績順利錄入,展教授想找人查姚青青志願,看她是不是報他所在的大學,然而他來晚了,姚青青的資料被調走了。
“哪個學校調走的?”他不太高興。
“水木。”
展教授無話可說。
國務院批轉教育部《關于一九七七年高等學校招生工作的意見》,其中有這樣一條規定:“錄取學生時要優先保證重點院校。”
水木大學作為國家第一等學校,自然擁有最大選擇權。
這意味着但凡填了水木大學的考生,無論填的第幾志願,水木都比其他大學擁有最先選擇權。
而且沒填報水木大學的考生,要是水木看上了,也能直接錄走,就是這麽霸道。
展教授可惜他和姚青青沒有師生緣,但也為她高興,去水木大學念書只會更好。
縣裏、市裏發生什麽姚青青通通不知道,她在床上燒了一周才病好。
等病好了,就收到體檢的通知。能收到體檢通知意味有學校錄取了,只要身體沒有問題,錄取通知書就會派發。
體檢通知讓姚家高興一番,這預示姚青青半只腳邁入大學。
整個金嶺村只有姚青青收到通知,村民都來祝賀她。
病好了的姚青青生龍活虎接受村民們的祝賀。
姚媽說她很會生病,知道該好利索了,病就走了。
姚青青不滿,怎麽好像是她故意生病的呢,她才不想生病。
體檢在縣人民醫院,全縣五百多名考生,總共才考上十七名,姚青青公社就兩個人考上,錄取率之低可見一斑。
就在去體檢的路上,姚青青發現公社一同考上的人是熟人,正是劉新梅,填報志願那天借她筆的人。
原本她們約定常常來往,共同學習,但交換過一次書之後就不了了之,因為浪費時間,有那時間交換資料,不如就着手裏的資料好好學習。
“恭喜你。”姚青青笑嘻嘻祝賀她。
“你也是。”劉新梅說,臉上卻不見笑意。
姚青青注意到她的低落,猶豫一秒後問:“你怎麽了?”
劉新梅嘴角劃出苦澀,她們的成功是對落榜生的殘忍。數百萬人懷揣希望與夢想奔赴考場,然而名額是有限的,這之中注定飽含失望。
劉新梅有心心相印的人,對方也參加高考了,但他失敗了。
原本她們攜手前行,共同度過下鄉生涯的一道道難關,現在她要丢下他去美好的未來了,而她們沒有了未來。
劉新梅沒有說話,姚青青安靜了,兩人一路無言到縣人民醫院。
總共才十七個人體檢,時間錯開,根本不用排隊,也遇不上其他考生。
姚青青和劉新梅拿出考生證後,就被指引到五樓體檢。
她們都是女生,便一起檢查。
姚青青穿越過來就沒有量過身高體重,這會她終于知道自己的大小了。
身高一六二,體重八十四。
她被自己的重量吓一跳,她這麽瘦嗎?一米六的女孩子難道不是一百斤左右嗎?
劉新梅比她還瘦,八十,但她也矮一點,一六零。
量血壓、檢查視力,項目還挺多的。
用聽診器檢查心髒時,姚青青和劉新梅要脫衣,冬天衣服多,女醫生無法直接隔着衣服測。
姚青青先脫衣,劉新梅給她拿着衣服。
姚青青沒有問題。
輪到劉新梅時,女醫生檢查時間變長了,姚青青可以看到女醫生的手在劉新梅衣服底下來回動。
“你以前有心髒病嗎?”女醫生問劉新梅。
劉新梅緊張,“沒有,我一直很健康。”
“你心髒有點問題。”女醫生語氣嚴重。
“不會的醫生,我在隊裏一直拿十個工分,不會有事的。”劉新梅說的很急,她怕她通往大學的門被攔在體檢這一關。
“你心髒有雜音,我現在只能簡單聽診,你最好和家人商量,來醫院做詳細檢查。”女醫生鄭重說。
說完她的手從劉新梅衣服底下撤出來,轉向桌子要填寫劉新梅的體檢表。
劉新梅瞬間蒙了,她的體檢表要不合格了嗎?
一旁的姚青青拿出她生平最大機智。
“醫生你讓她過吧,這麽多年插隊,從來沒有人在乎過她有沒有病,現在好不容易考上大學,難道就要因為這個拒絕她嗎?”
劉新梅反應過來,同樣求情,她雙膝一折,就要往地上跪。
女醫生連忙扶住,“哎,你這孩子——”
“醫生求求你了,如果真的有病,只有她念大學,有好的未來,才能治療呀。”姚青青掐一把自己,瞬間飙淚。
劉新梅則是真哭了。
“別哭了別哭了,你們這些孩子,也不容易。”正是好好念書的歲月,卻被打發到農村幹活,女醫生感同身受,誰家沒個下鄉的孩子呢。
她說:“這事不能說出去,我給你過,但你不能不放在心上,回家和家人商量,該檢查檢查,該治療治療,對自己負責,知道沒?”
劉新梅連忙點頭。
女醫生在心髒那一列,健康那一欄上劃鈎。
其餘的身體檢查,兩人都沒有問題。
出了醫院,劉新梅謝謝姚青青,“謝謝你幫我。”
若是她沒有反應過來,女醫生在疾病一欄打鈎,或許近在眼前的前程又走了吧。
“沒事,你聽醫生的,告訴你家人,好好檢查。”想到劉新梅說她拿十公分,“會不會是你幹活太厲害導致的?以後不用幹活,也許就好了。”
需要做十公分活,劉新梅的家境可想而知。
劉新梅苦笑,低低應了一聲。
兩人并行一段路,到了分岔路口,揮手再見。
分開後,姚青青總覺得風聲中能聽見劉新梅的哭聲,但她不确定,也不敢回頭看。
因為她幫不了劉新梅,對方在她面前忍住不哭,就是不想讓她看見吧。
回到家中後,姚爸詢問情況,姚青青說一切順利,沒有講劉新梅的事。
能說出去的秘密就不是秘密,劉新梅的事只能她們和醫生知道。
“現在就是等通知書了吧?”姚爸笑問。
“嗯,然後我就要上學了。”姚青青還有一點點不真切感,三個月前她還在養豬呢。
撿回來的喜鵲突然叫了一聲,姚青青和姚爸望去,它扇扇翅膀,從窗口飛出去。
“真好。”姚青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