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屍骨針
月光漸漸淡去,東方已有白光忽現,晨風替換了夜風,有樹葉承受不住露珠的重量,微微一動,彎出個流暢的弧度,滴答一聲,清脆的落地,驚醒了兩個沉浸在恍若異世風光裏的凡夫俗子。
“先下去找戶人家投宿,我去采些草藥,然後替你驅針。”
不知是不是被早晨濕噠噠的霧氣浸潤,朱穆輪的聲音聽來格外的柔潤,讓燕離陌的心也分外熨帖,擡頭沖他眨了眨眼,竟然笑得有七分真摯。
朱穆輪心神一蕩,卻不敢冒犯,提了口氣便抱着人飛身下去——終于,終于有一點點走進那人心裏了嗎?
可是等他們站在一戶人家的院子外,敲響門時才發現,等候着他們的,是更大的‘驚喜’。
“他在說什麽?”燕離陌斜倚在門框上,看着眼前打扮與晟軒和石月都迥異的主人家同朱穆輪指手畫腳。
一樣疑惑的朱穆輪額上已經浸出了汗珠——這位大哥看上去溫文儒雅的樣子,怎麽說的話完全聽不懂呢?
“會不會這裏已經不是石月境內了?”燕離陌打量了一番,覺得這位年紀與管晉他們不相上下的兄臺一點也不像頭腦不清楚的,那這就只有一種解釋——不是講一國話的人。
朱穆輪從門前樹上折下一根樹枝,刷刷在地上寫了一行石月文字,那位大哥還是搖頭;他又在底下寫了一行漢話,那位大哥還是搖頭。
堂堂的玉茲首領也有些氣餒,不過顯然這裏的人好客的很,見說不通,直接拉着人便往裏進。
“走吧,我在想想辦法,一定有其他方式交流。”朱穆輪上前扶燕離陌。
“你要嫁給小爺?”
燕離陌正在看地上的那兩行字——石月文他不認得,但那行漢字他看得很清楚:燕氏朱穆輪。這癡貨不會把之前的話當真了吧?就算他改了姓又如何,始終改變不了他是月闊禦察的兒子,是直接間接害了自己母子的仇人的兒子。
“你要娶我?”朱穆輪反問,純澈的眼睛閃了閃——誰嫁誰娶根本不重要,先把人留在身邊才是關鍵,至于屬性問題,到時候自會見真章。
“......”燕離陌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出什麽來,眸光暗了暗,他轉身推開掩着的半扇柴門,拄着一根剛剛撿來的棍子一步步拖着向前,沒再讓朱穆輪扶他。
“我說過,你從我這裏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他的聲音很輕,剛剛成句,就被徐徐微風吹得支離破碎。
“我不信你的話,信你的心。”朱穆輪沖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很沉穩,很有力,被同一縷微風送的很遠很遠。
主人家裏一家四口,夫妻和睦,兒女可愛,對燕離陌兩人的到來非但沒有懷疑,反而熱情相迎。
“咩咩!”
熟悉的叫喚聲從院子裏傳來,正和主人家一起吃早飯的燕離陌雙眼一亮,朱穆輪放下飯碗起身走到窗戶邊,替他打開窗戶,便看到正在院子裏吃草的四耳羊。
主人家的兒女顯然認識它,一聽到聲音就捧着碗跑了出去,跟它一起吃飯去了。
燕離陌看了看自己的碗,又瞥了瞥擡不起的左手,眼裏閃過一絲失望和不甘。
朱穆輪将他的表情盡收眼底,直接上前将人一把抱起,連人帶碗送到了門口,讓他靠在門框上看羊,又拿來小板凳把他的碗放在上面。
身後大嫂看着他們的舉動,捂着嘴直笑——這兄弟倆感情真好。
屋子裏忽然響起主人家大哥的聲音,正在對朱穆輪怒目而視的燕離陌回頭一看,就見那大哥捧了一堆書出來——原來他沒吃早飯是找這個去了。
“好像是石月的古文字。”朱穆輪接過來翻了一翻,喜出望外。
“你認識多少?”燕離陌也忘了自己還在生氣。
“還真是多虧了二哥,當初他為了整我,讓我滿大漠地搜尋古書籍,那時候學了一些,只看得懂不會說。”朱穆輪做出個寫字的手勢,大哥領會,馬上找筆去了——這不能交流當真是麻煩得很。
“他可不是為了整你。”燕離陌了然一笑,月闊鏡臺一定是為了讨陳書生歡心,才找借口讓朱穆輪去找古部落的舊書。
“你怎麽知道?”朱穆輪坐下來。
“小爺知道的多了,都要告訴你啊?!”燕離陌瞪他一眼。
“你不說我也知道。”朱穆輪一副自己根本不蠢的樣子,“是為了那個叫陳戬的都尉對不對?”
“你調查他?”燕離陌眼一眯。
“誰讓他跟你那麽親......”朱穆輪嘟囔一句,還面有不忿的樣子,“不過他竟然是二哥的朋友,我還真沒想到。”
“你二哥就是個大傻瓜。”燕離陌撇嘴。
“沒錯。”朱穆輪竟然立馬表示贊同,“所以我不會學他,我喜歡的人,即使要用整個荒漠和草原來換,也在所不惜。”
“.......”燕離陌看着宣誓一般的這人,忽然就啞巴了——最近自己好像一直時不時就啞巴一下,這人什麽時候這麽油嘴滑舌?
不過他這次沒啞巴多久,大哥很快拿過來了紙筆,朱穆輪忙着和他書面交流去了。
“去,把那四耳羊叫過來,小爺陪它玩玩。”把碗筷推到一邊,得閑的燕離陌把還在埋頭苦吃的小狐貍揪起來,扔到院子裏。
“吱吱!”沒吃飽的小狐貍脾氣很大,跑過去直接一爪子招呼上四耳羊的後腿。
命苦的四耳羊再次遇上瘟神,躲閃不得,只好認命地放棄美味的鮮草,一步步挪到燕離陌跟前。兩個小娃娃早把碗扔的沒影,見四耳羊這麽聽燕離陌的話,都崇拜地看着他。
自信心爆棚的燕小爺一掃之前的抑郁,神采飛揚,讓小狐貍追着可憐羊滿院子亂竄,逗得倆小孩咯咯笑個不停。
屋內正和大哥大嫂在紙上聊天的朱穆輪聽到他暢快的笑聲,忍不住也嘴角上揚,間或把視線投遞到門邊那在夢中描摹過無數次的身影上,心中流淌過一道道暖泉水。
吃午飯的時候,朱穆輪已經基本摸清了這裏的情況——正如他們猜測的那樣,這是個與世隔絕許久的小部落,他們擁有自己的文字語言和生活習慣,自給自足自成體系,已經在這裏居住了幾十代。
“部落沒名字嗎?”燕離陌沒什麽食欲,拿筷子在碗裏戳來戳去,鮮綠的蔬菜搭配白嫩的米飯,很香,他卻只吃了幾口。
“看不懂。”朱穆輪毫不羞愧,“當初我只是粗略地涉及,并沒仔細研究,永大哥寫的有些文字我沒見過。”
“姓永啊......”燕離陌已經快把一根青菜戳爛,“不常見的姓,看來很可能是某些部落的先祖。”
“的确。”朱穆輪點頭贊同,“他們的很多文字寫法意義跟玉茲的很接近。”
“啧啧,說不定真是你祖先呢!”燕離陌眯了眯眼,像是有些困倦。
朱穆輪早就将他的舉動看在眼裏,放下筷子起身要抱他:“你不舒服,我帶你去休息。”
“無妨,說不定等會兒會有客人來。”燕離陌推開他的手。數百年從未有生人涉足之地,突然來了他們兩個不速之客,部落裏的人不會不來看看,說不定部落首領還會把他們抓起來——再熱情好客,危及到自身安全,他們也會收斂自己的淳樸,帶着戒心看人。
“放心,我跟永大哥說過了,我們是被人追殺才無意間逃到這裏,更何況我們是被那四耳羊帶來的,他們應該不會怎麽懷疑。”朱穆輪知道他的擔憂。
“真是這樣就好了。”燕離陌擡手捏了捏眉心,顯然并不怎麽相信這一點——大概是針上的的毒開始蔓延了,他的确覺得全身乏力地緊。
“你先到床上躺一會,我已經請永大哥去找大夫,等他拿來能止血的藥,我便替你驅毒。”朱穆輪跟着他皺起了眉,雙手剛碰上他的肩膀,人已經順勢倒了下來。
“好困......”
垂頭看懷裏睡眼朦胧低聲呢喃的人,朱穆輪湊過去親了親他的頭發,然後替他點了睡穴:“睡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剛把人放到床上躺好,院子裏便響起了永大哥回來的聲音。
“你去門口守着,有危險就大聲叫。”朱穆輪把小狐貍從燕離陌懷裏揪出來,不顧它還在伸爪子捂眼打瞌睡,就往地上一甩,沉聲吩咐道。
“吱吱!”小狐貍一個趔趄,重心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擡頭不滿地沖朱穆輪叫,卻被他一個眼神吓了回來——嗚嗚,大主人好兇,還是二主人好,以後再也不跟大主人親了!
永大哥帶着一位白發蒼蒼卻精神矍铄的老頭進來,房內頓時盈滿了一股藥香。
“靈狐!”老頭感覺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低頭一看,就見小狐貍正捂着眼扭着屁股往外走,猛然彎腰盯着看了幾眼,老頭驚喜地喊了出來。
朱穆輪聽不懂他的話,一旁永大哥遞了紙過來,看到靈狐兩個字,心下有些安定,他刷刷寫了兩筆。
“我是它的主人,你幫我救人,我答應你一件事。”
老頭這才看到房內還躺了個人,用紙條交流畢竟不方便,所以雖然永大哥一路上給他講了兩人的來歷,老頭子還是盯着兩人仔細打量了許久,卻沒多問什麽,只是同永大哥又說了幾句。
“你們是有緣人,我們會歡迎你們。”
朱穆輪接過來看完,神色稍松,單手壓胸沖兩人微微彎了彎腰,以示感激。
老頭走過去替燕離陌把了把脈,又這兒捏捏那摸摸,看得朱穆輪差點都要把人甩出窗去,才終于停下來,搖了搖頭,臉色十分嚴肅。
“我待會兒會替他逼針,你替傷口止血就好。”朱穆輪沒問他情況,直接把寫好的紙條交過去。
雖然對晟軒江湖并不了解,但之前聽燕離陌提過,他所中的屍骨針除了劇毒之外,發功逼針時,破體而出所造成的傷口,會一直出血不止,需要同時在周圍穴道施針止血。
老頭看明白他的用意,連連點頭,從藥箱裏取了針具出來。
朱穆輪扶着正睡得安穩的燕離陌坐起,寬厚的手掌從他臉頰上劃過,然後坐下專心替人用功逼毒。
永大哥早吩咐永大嫂燒水去了,兩個孩子也讓他們在院子裏玩,所以房間裏只剩下朱穆輪和老頭大夫,朱穆輪沖老頭子點了點頭,将燕離陌的褲腿卷起,露出一截白皙光滑的小腿,穩了穩心神,才轉過去雙手貼上燕離陌的後背,開始運功。
屍骨針上不止有屍毒,還有冥宮專門種植的一種名叫屍骨花的花毒,據說這種花是以屍體為花肥,不止正常屍體,還有那些毒蛇毒蟲的屍體,然後再在寒室中煉制而成,所以可以說正好是燕離陌身上寒毒的觸發誘因,用之即有效。只是冥宮三煞并不知道的是,燕離陌身上佩戴了可解百毒尤其是專攻寒毒的暖骨藥玉,這才壓制了毒性。
朱穆輪的內力不低于燕離陌,逼針出體的過程很快,老頭子看準時機,在三根針刷刷刷從燕離陌腿上射出的時候,立即動手,封住了他周圍穴道——三道蜿蜒的血跡在小腿上蔓延,是暗沉沉的黑褐色,散發着腐爛的讓人作嘔的氣味。
“把針拔掉!”
老頭子插好針,正要松口氣,忽然聽到房內響起朱穆輪的大喝,再一看,燕離陌小腿上的那塊肌肉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
大驚之下,他連忙把封住穴道的金針拔出,腐爛的速度這才慢下來。
“怎麽回事?”兩個人誰都聽不懂誰說話,老頭子坐起身來,就看到正在替人驅毒的朱穆輪臉色烏青,比病人的狀況還要難看。
“毒性返攻,你快松手!”老頭連忙沖過去,看來剛剛那針大有蹊跷,難怪針尖設以鈎型,原來這針入體後,大部分的毒性仍然殘留在中毒部位,若是強行逼針,針尖無法再鎖住毒性,就會一瞬間蔓延全身,而且若是此時金針封穴,毒性被阻,中毒部位無法承受便會急遽腐爛,到時候事發突然,想控制也來不及了——好惡劣的毒針!
老頭手還沒伸到朱穆輪身上,就被他的內力震開,後退好幾步才站住,然後眼睜睜的看着朱穆輪的臉色愈發慘青——他在把病人的毒往自己身上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