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斬斷
偌大的宮殿中只有兩人,鳳元帝顯然陷入了稍稍的不安驚慌之中,眼前這位他親封的大将軍,并不如他少年初成的外表一樣,那麽毫無殺傷力。相反的,這是一朵帶刺的玫瑰,如果想完好無缺地收入囊中,必須時刻提防會被銳刺紮得鮮血淋漓。
可是自己明明已經拔掉了他的刺,為什麽他還能有機會坐在自己面前呢?難道他不怕曾為自己男寵的事傳揚出去,就此身敗名裂,受世人唾罵嗎?
鳳元帝皺緊了眉頭,放在身後的手中,一柄華美的小刀時不時地露出個頭,又溜回袖中。
燕離陌一直盯着皇帝的臉在看,他在看自己究竟是有多愚蠢,才能甘心屈于眼前這冷心絕情之人身下,只為貪戀那一絲莫須有的溫暖,明知他別有用心,也仍抱有期待,為此犯下無數罪孽。或者,他上輩子曾是大兇大惡之徒,堕入輪回,轉世受苦,所以這一世,才注定要永遠活在謊言之中。
娘親短暫的一生,從嫁入燕府,就把所有都交付給了父親,結果呢?不止落得一身病痛,凄苦而逝,甚至連她一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苦苦期盼歸來的夫君,還有‘那麽一段纏綿悱恻蕩氣回腸的故事’。
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慘白更甚,燕離陌覺得心中發疼得讓他想大笑,笑這世間多的是絕情之人,笑這真心不過一堆糞土,笑他白白蹉跎的歲月,白白沾惹的塵埃,他本該肆意潇灑暢快風流的人生,還如何去尋?
“你想做什麽?”
鳳元帝也一直在他,見他眼神愈發淩厲,神色愈發詭異,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陛下是在怕我嗎?”燕離陌起身,一步步逼近他。
“放肆!”鳳元帝逐漸握緊了放在背後的手,不動聲色地把刀又抽出了一些。“朕乃天子,何懼爾一介臣子?”
燕離陌眼神當真愈發明亮,幾乎要流出那潋滟波光來——呵呵,真是越來越可笑了呢,都到這個時候,他的陛下還在堅守着那些所謂的天下至尊,所謂的絕對權威。
對這樣的人,他當初究竟是怎麽說服自己,才能對未來抱有一絲絲期待?
忽然想起被他一手弄得家破人亡,還遠在西北石月的管晉,他從一開始就告訴過自己,這是一條沒有方向的路,走到不能再走的時候,一定是颟顸的淵薮。
如今,他要怎麽去站在他面前,看着孤身一人的他,對他說‘你說對了’呢?
“陛下。”燕離陌緩緩伸手,迫得鳳元帝無法再退,然後繞至後面拿過他藏于袖中的小刀,“刀這麽鋒利,陛下龍體貴重,萬一傷到了,做臣子的豈不是罪該萬死?”
鳳元帝知道自己并不是燕離陌的對手,藏刀也不過是平常習慣,聞言以為他當真還視自己為主,也就緩緩松開了刀,收斂神色,重歸溫柔,就勢握住了燕離陌的手:“陌兒,朕也只是覺得你該是成婚的年紀了,府裏沒個人當家也不行,這才為你賜婚,如果你暫時還不想受約束,遲些再行禮也不是不行。”
燕離陌看了看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果然還是溫暖得緊,真不知當初給娘親下這寒毒的人是怎麽設計出這種毒藥來的,即使心中涼透,恍若天山之雪,身體也仍然還會感覺到溫度。
手一滑,刀刃從鳳元帝掌心堪堪而過,駭得他又是後退一步,臉色頓時黑了幾分。
“陛下好意,臣就心領了。”轉頭直視着臉色已經沉郁得快要滴出來的鳳元帝,他一手撐在肘下,一根手指有節奏地輕敲着下巴:“不過臣已經派人去尚書府退親了,鐘姑娘冰清玉潔,怎麽可以配一個以色侍君的笨蛋呢?”
“你......!”鳳元帝氣急,他本來就是打算一石二鳥,向燕離陌立威之餘,又能借他拉攏鐘敏。因為自管家滅亡之後,後宮蕭貴妃蕭家趁勢而起,他需要培養可以分庭抗禮的力量。如今燕離陌公然退親,還将他曾服侍自己之事說出,鐘家受此大辱,豈能善罷甘休!
“天色漸晚,臣不能多呆了,這就走了。”燕離陌對他的憤怒視若無睹,卻忽然拉過他的一只手,鳳元帝掙了一下,自然沒有掙脫。
燕離陌仍然笑着,笑得美不勝收:“陛下,臣離去之前有一物想向陛下索取。”
鳳元帝大驚,卻無論如何收不回自己的手,一道白光閃過,愣怔了一下,空曠的殿中才響起鳳元帝的慘叫,再看地下,一只斷掌橫陳,有鮮血不停滴落,濺起朵朵血花。
完全沒料到燕離陌會不由分說下如此重手,鳳元帝劇痛不已,睜大了眼怒視這犯上作亂的臣子,門外齊斯和禦林軍統領,也聞聲闖了進來護駕,都被眼前這血淋漓的一幕吓得夠嗆。
始作俑者卻面不改色,把沾了血的兇器往桌上一插,他施施然轉身走向床榻,渾然不顧身後劍拔弩張的一隊禦林軍。
彎腰單手撐上寬闊的龍床,錦被玉枕,奢靡無方,自己竟然曾像後宮妃嫔一樣躺于其上,過往的一切還歷歷在目,現在想來,果然自己是天底下第一愚笨的人,竟然以男子之身,與女子争寵,樓雲罵自己那幾句,當真不假!
手下一個微微用力,龍床瞬間支離破碎,轟然墜地,發出沉悶的響聲,什麽錦被,什麽玉枕,全然化作破破爛爛的廢物,就像他過去的一切,從這一刻起灰飛煙滅,沒了那只曾給自己溫暖的手,沒了這曾讓自己深陷的床,今日之後,他燕離陌再不會任人瞞哄欺騙,若有犯者,千刀萬剮之!
回身一笑,随手甩出個物件,扔到還在握着自己斷手顫抖的鳳元帝身上,打中他止血的穴道,禦林軍想擋,卻根本來不及,眼睜睜地看着那枚玉佩擊中皇帝,又落于地上碎成兩半。
“姜桓,下次再見,小爺我必讓你萬劫不複!”
這是燕離陌飛身離去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失血過多臉色慘白的鳳元帝不顧形象地怒吼着讓禦林軍把人拿下,可他們根本連燕離陌的衣襟都碰不到,看着他像一抹淡綠色的雲,消失在皇宮上方,歸于天際。
這天晚上,晟軒皇宮中不知發生了何事,全城戒嚴,一派肅然,太醫院所有太醫都被召到了皇帝寝宮,而禦林軍統領及其手下數名兵士,卻在一夜之間于家中暴斃。不過第二天民間流傳最廣的消息,卻是燕鐘兩家賜了不到一日的婚又悔婚的事——朝堂的事太冷硬,百姓們茶餘飯後喜歡的還是類似的閑話。
喜歡閑聊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百姓們沒有注意到的是,一夜之間,出過兩位大将軍的燕府人去樓空,只留一座空府。
尚璟他們得到消息,趕到燕府的時候,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阿陌!”“阿陌!”“燕離陌!”
他們三人找遍了整座燕府,也沒發現一個人影,皇宮裏發生的一切他們并不知曉,甚至燕離陌此刻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以阿陌的武功,皇宮裏那些侍衛不是他對手的,是不是?”許淳拉着尚璟和樓雲求證。
“你們看!”樓雲忽然指着後院牆上的楓藤。
尚璟和許淳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平時開的甚好的一牆楓藤,像是被利劍劃過,分割成了搖搖欲墜的數條,再看不出并蒂蓮花的形狀。
“是阿陌的劍法。”尚璟道。
“他走了。”樓雲接着他的話說下去。
許淳回頭看他們兩個,不解道:“走,走去哪裏?他的家在鄢都,他能去哪裏?”
尚璟雙手負于身後,遠望孤鳥飛去的天際:“能讓人快樂溫暖的地方,才是家。”
樓雲站在他身邊,顯然十分贊同這樣的解釋。
已經七月的天氣,傍晚時候總是有些清涼,尤其是空蕩蕩的院落中,物是人非已經凄楚,更何況連舊時風景都不再,一切已成過往,再重逢時便是新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