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父子相見
管家的事到這兒也算暫時告個段落,姜适雖然仍留在東宮,卻是每日規規矩矩上課睡覺,完全像個尋常孩子,倒也引不起其他人注意。除了遠在石月的管家少爺管晉,管家在京都的勢力基本散了個幹淨。
姜桓借機培植自己的勢力,提拔了大量新秀,剛剛考取功名上來的這些年輕人還沒有機會結黨營私,此刻沐浴皇恩正是一心報效皇帝之際,所以這些天他一心撲在政事上,禦書房人來人往,格外熱鬧。
燕離陌去了兩次,終究是連門都沒進就退了回來,再不進宮。
眨眼便是管弦的忌日,燕離陌帶了府內衆人去郊外燕家墓地,一番誦經焚香之後,他命管家帶人回去,自己卻仍舊立在白玉刻的墓碑前一動不動。
“将軍,我留下來陪您吧。”溫酒一身白衣,看着比往日更溫和,只一雙明眸愈加幹練。
燕離陌從他手裏接過一壺酒,仰脖飲了半壺,頰生紅暈,偏頭看一眼溫酒,他勾唇一笑,端的是魅惑衆生。“怎麽,想清楚了,不打算擇良木事明主,要跟小爺我在這荒涼之地掙紮嗎?”
溫酒似乎被他的妖豔目光蟄了一下,氣息局促,神色卻是從未有的認真:“溫酒受将軍賞識,由西北蠻荒之地入得京都,由無知俗子變成今日光景,不說大恩,只覺同道,溫酒不才,從此願随将軍肆意人生,為心而活。”
“好好好!”燕離陌仰天長笑,單手拍上溫酒肩膀,“好一個肆意人生,為心而活!酒,記着你今日的話,來日做了違心之事,小爺我可會拿你今天說的話抽你兩巴掌!”
溫酒重重點頭,淺淺一笑,如天際流雲。
人活一世,草木一生,貴在從心所願,不得拘束,若不能按着自己的心意來走,委實憋屈,不如不活。
安照骨碌碌一雙眼來回在他們二人之中打量,半天才咬着嘴唇在原地跺腳,哼,将軍總是偏心溫酒,明明自己更招人喜歡啊!
“回去吧,我一人在這兒呆會兒,不會有事的。”燕離陌将剩下的酒喝完,空酒壺扔給溫酒,又走幾步到安照那兒拿了壺新的,瞧着他瞪眼咬牙的表情,就猜透了他心中所想,當頭給他個響栗,語氣促狹:“這瞪誰呢,人小鬼大的,什麽表情都寫在臉上。”
安照耐不住性子:“将軍偏心,總與溫酒有悄悄話說,我也要聽。”
燕離陌好笑,溫酒也走了過來,難得神色輕松,一把拽了安照就拖着他往回走:“将軍,那我們先回府去了。”
安照還踢蹬着不想走,非要問出來他們說了什麽悄悄話,可是力氣武功均不如溫酒,他也只能被拖着離開。
管家也帶着兩個丫頭收拾東西回去了,墓地重歸往日冷寂,若不是還有未燃盡的香火和未飄遠的紙錢在,真正仿佛百年不見人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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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看他有多狠心,十年不來看您一眼,虧得您最後一句話還是留給他。”
一個人站在墓前,剛剛的暢快嬉笑不複存在,燕離陌用夕陽下拖長的身影描抹出長達十一年的孤寂與怨怼,幽幽話語在空曠的燕氏墓地裏纏綿甚遠,清風嗚咽,似與相和。
忽然身後有腳步聲傳來,燕離陌微微側頭卻不轉身,只是聲音越來越近,他嘴角的冷笑也越來越深,仰頭灌了一大口酒,嗆出了不少,沾濕了披散烏發,他卻忽然拔劍起舞高歌,墓前頓時狂風四卷,冥錢橫飛。
來人在墓碑五步遠處頓足,劍光閃爍,劍氣逼人,他已再近不得一步。
“墓前舞劍高歌,成何體統?”低沉的嗓音響起,是浸潤了數十年歲月的滄桑和豐富,只是此刻在凄涼之中聽來,倒有幾分悲怆與憤怒。
燕離陌不理,反而越舞越狂,只見劍光,不見人影。
“父親有話,不與相答,何人教的你忤逆不孝!”
來人聲音又低沉了幾分,此話一出,卻是忽聽龍吟一聲,一道劍光流瀉而來,不及他躲避,便從身側呼嘯而過,風聲沉寂處,來人黑金的錦袍袖子處裂開,一截斷袖在風中搖曳,怎麽看都有些滑稽難堪。
“誰是我父?小爺要守誰的孝!”燕離陌收劍而立,又灌了一口酒,冷笑不見,眼神如霜。
能以燕離陌父親自稱的,除了曾經的朝堂大将軍燕北靖,不做第二人。
“你認不認父是你的事,但只要你姓燕一天,一言一行便都與燕家休戚相關,你若是一意孤行要行禍國亂邦,我必親手了結你的性命,替燕家替天下除害!”燕北靖不理政事多年,此番進京,自然是為管家一事而來。雖然十年未見,他與燕離陌甚少相處,但知父莫若子,燕離陌在做什麽,他心裏還是有幾分明白。
燕離陌聞言愣了一愣,忽又展顏一笑,不知是酒多迷醉還是雜草荒蕪,他轉身時踉跄了一下,堪堪抱住管弦的墓碑,語氣凄然而凜冽:“娘,你聽到了嗎?我費勁艱難一個人熬了這十一年,他回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取我性命,你說,他是我爹嗎?世上有這樣不顧妻兒的爹嗎?”
燕北靖看到自己親題的亡妻墓碑,深沉的眸中閃過一絲黯然,再開口時語氣也軟了幾分:“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可是當年的事與你無關,如今天子在朝,政局清明,你何必再為舊事鬧得天下不寧。管家的事我聽說了,既然已成定局也再無他法,就算是管舒命該如此。我此次進京,就是來告訴你,這事到此為止,你若再糾纏下去一意孤行,我必不饒你!”
“呵!”燕離陌轉身,盯着燕北靖的眼神桀骜而兇猛:“與我無關?當年受盡折磨而死的是我娘,如今日日歷刺骨之寒的是我,你告訴我,什麽叫與我無關?”
燕北靖染上歲月滄桑的容顏上浮起一抹愧疚,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卻在燕離陌冷漠疏離滿含警告的眼神下止步:“陌兒,我對不起你娘的,來世必定償還。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明醫良藥,如今已有些眉目,你的病,我會幫你治好的,你就解開心結,忘記那些事,也讓自己活得輕松些不好嗎?”
燕離陌嗤笑一聲,毫不動容:“別叫我陌兒,我聽了惡心,我那個叱咤沙場無可匹敵的爹在我十歲的時候就死了,你一個陌生人沒資格教訓我,也沒資格幹涉我做的事。我的人生我想怎麽活就怎麽活,我管他天下安不安寧,只要有人欺我騙我負我,我必定百倍千倍地讓他償還,黃泉碧落,絕不放過!”
燕北靖看着十一年未見,如今長大成人俊逸非凡卻被舊怨纏身形容癫狂的兒子,一聲沉重的嘆息逸出,卻是半晌無話。命運總愛這樣折騰人,上一代的恩怨如今留給他一人承受,難免會性情乖張行事不羁,唉,一切都是造化,就讓老天爺來決定吧,是福是禍,不過命一條。
燕北靖回了京,自然要去宮中觐見皇帝,先皇早逝,如今的君臣二人無多少情意在,自然除了場面話再無話說,回到将軍府,一幹子老仆們早已跪在院中等候,十年未見,俱是熱淚盈眶激動不已。燕北靖這些年除了替燕離陌到處尋訪解藥,平素就跟着北疆王念佛吃齋,性子清冷了不少,如今重見故人,心思倒有幾分起伏,在廳中做了任他們絮絮叨叨說着這些年京中的事,偶爾也開口回應幾句。
這邊舊日主仆相見氣氛融洽,傾顏閣的潇湘苑裏,也是絲竹管弦亂耳,觥籌交錯迷眼。
尚璟樓雲許淳三人坐在那裏,看着對面的燕離陌一壺接一壺地狂飲,千杯不醉的他已經雙眼迷離,雙頰泛紅,顯然是醉意深深。這也無法,看看地上那數十個酒壇子,就可以知道這人灌了多少進去了,這還不醉的話除非是酒仙下凡。
“阿陌,你別再喝了,有話就說,咱們在這坐着光看你喝酒了。”尚璟滴酒未沾,此刻卻覺得有些酒氣熏蒸,這屋子現在都快被酒香包圍了。
“就是,知道你燕少爺美若天仙,醉态迷人,也不用讓我們這麽拿眼看着吧!”許淳手上拿着個九連環,仔細看看可不是燕離陌給莫莫買的那一個,他一邊沖燕離陌翻白眼,一邊可着勁兒地拆那個九連環。只是憑他的智商,大概且得弄幾天了。
樓雲冷眼旁觀了一會兒,對此無力撫額,側身看似無意,卻下手穩準狠地一把奪過了燕離陌手中的酒壺:“上次莫名其妙地問我們怎麽解情蠱,這次又什麽都不說地借酒澆愁,你不是一向自诩随性嗎?怎麽去了一趟西北回來,就變成了這般羅裏吧嗦的德性?”
燕離陌不滿被奪了酒杯,眉頭微皺,俯身又去地上找,拿了幾個卻都是空的,心懷郁悶,他索性随手砸碎了幾個,聽着噼裏啪啦的倒也解氣。
尚璟三人面面相觑,他們總算看出了端倪,從小到大,燕離陌這副小孩子表現只說明了一件事:他不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考試啊考試,你啥時候才能結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