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兩只小鬼
第二日,天氣分外和暖,微風習習,醺人欲醉。尚璟來找燕離陌的時候,他還沒起。昨晚上似乎是多喝了些酒,竹心竹韻也不知道他今日要進宮的事,溫酒安照那兩個家夥則又是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所以沒有人來叫他,他竟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不用吃些東西嗎?不着急,反正皇後也沒說讓我們什麽時候過去。”
尚璟坐在外間飲茶,裏面竹心竹韻正忙着幫燕離陌穿衣梳洗。
“你那兩個守門大将呢,今日進你府中,倒是進得順暢。”
燕離陌不回答,尚璟自然習慣,自己又找了話題開口。話音剛落,就聽得簾子響動,燕離陌一身白裳走出來,面色似有不悅。
“你好像一直都穿着白色,不知道的還以為将軍府是有多拮據,你燕少爺常年就那一身衣服。”
尚璟端着茶杯起身,打量了燕離陌一番,也不在意他的臉色。這人最煩被打擾好夢,自己今日又踩了貓尾巴了,不定要受他多少臉子呢。
“竹心,給尚公子帶上一壺茶,這麽聒噪,嗓子一定幹了,讓他路上喝。”
燕離陌從他身邊走過,深深看了他一眼,側身對竹心吩咐了一句,便徑直出了房間。
尚璟一笑,将手中的茶杯往俏臉如花一動不動的竹心手中一放,轉身跟了出去。
竹心竹韻該幹嘛幹嘛,顯然對他家主子的脾性也見怪不怪了。
到搖光殿之後,皇後正在佛堂,提前吩咐了風荷帶他們去見适太子,于是兩人便又奔波一路去了宮中校場。
看到寬闊的校場中央,那個正在愈發毒辣的日頭下練箭的小娃娃,燕離陌和尚璟對視一眼,均是若有所悟。
這個孩子不簡單。
八歲,正是孩子最貪玩的時候,他竟然這麽早起來不說,還乖乖地一個人練武,這般堅毅心性,豈是尋常之人?
陪着他的內侍遠遠瞧見兩人,上前跟他說了一句什麽,姜适轉過身來,一張小臉紅撲撲的,滿是汗水,在陽光下閃着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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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适太子!”
兩個人走上前去,場內溫暖的日光讓燕離陌周身适意,臉色也緩和不少。
“你下去吧,兩位師傅陪着我就好。”
姜适像模像樣地揮揮小手,讓旁邊的內侍下去,場中便只剩下師徒三人。
姜适繞着燕離陌轉了一圈,一雙靈動的眼眸滴溜溜地轉,半晌,他才語氣堅定地說:
“不對,你和那位叔叔很像,但你比他年輕多了。”
燕離陌沉吟不語,果然是個固執的孩子,自己昨天提醒他不要再說見過自己,卻仍然在計較這件事。
“阿陌,莫非适太子說的是......”尚璟微微皺眉,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大概吧,我那個爹除了給我一條命,也只有這張和他年輕時一模一樣的臉了。”燕離陌冷笑一聲,并不否認。
尚璟一時找不到什麽話說。燕北靖自從十一年前燕夫人去世,就一直駐守東北邊關,從未回京,從相識開始,燕離陌就一直是一個人生活,他跟燕北靖的關系,一定複雜微妙得很。尚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你是說那個怪叔叔是你爹?”
姜适卻是聰明,順着他們的話就猜到了一絲半縷。
燕離陌一笑,伸手拿過姜适手中的弓箭,一手握弓,一手持箭,刷刷刷三下,三道箭光閃過,已經接連射中遠處的箭靶正中,而且每一支都是射掉了前一支,最終只有一支穩穩地插在紅心之上。
“太子,我們是來做你師傅的,不是教你怎麽做長舌婦的。”
将弓箭塞回已經目瞪口呆的姜适手中,燕離陌準備殺一殺這個孩子的銳氣。
尚璟拽了拽他的衣服,示意他別說得太過分了。不過,燕離陌的戲谑之言顯然沒起到什麽作用。
“什麽是長舌婦?”回過神來的姜适一臉疑惑地盯着他們,轉瞬眸中又溢出了別樣神采,“師傅,你好厲害啊,快些教教我,怎麽能射得又快又準?
看着面前驟然變得虛心好學的乖巧小娃,燕離陌倒是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看向尚璟尋求幫助。
“是啊,燕師傅武功高強,騎馬射箭樣樣精通,太子你一定要好好讓你師傅教你。臣先下去替您準備下午要用的東西。”
語重心長地對姜适一番勸告,尚璟拍了拍已經咬牙切齒的燕離陌肩頭,潇灑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燕離陌一個人,對着一個剛剛及他腰的小孩,茫然無語。
更何況那小孩一雙明眸閃着仰慕的光彩,一只小手還緊緊攥着自己的衣襟,讓他怎麽都有一種欺騙無知少年的感覺。這一刻,他忽然有些體會管晉當年帶着自己的辛苦和無奈了。
從皇宮回來,燕離陌覺得自己竟然有些心力交瘁,小孩子實在太有活力了,纏着他一直問東問西,一會兒要看他練劍,一會兒要看他騎馬,簡直是片刻都不得安生。尤其尚璟下午告訴他自己曾經去過西域邊關,他更是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後頭,不停地問這問那。想大聲呵斥他一番吧,又得估計他現在是太子;不理會他吧,這孩子比許淳還沒皮沒臉,一點也不在意你的黑臉,還一直往跟前湊。
而尚璟卻是一天都輕松悠閑,就看着那小子寫了幾張字,就又把他推給自己了。自個兒一個人用着上好的筆墨紙硯,在清靜舒爽的書房畫了一下午風景。
“少爺,您終于回來了,清心寺的常樂小師傅在府中等着你呢。”
剛一進府門,本想着好好休息一番,至少讓自己的耳朵安生一會兒。可是今日也不知觸了什麽黴頭,偏生一直有人相擾。
常樂?那個伶牙俐齒的小鬼,讓他做和尚簡直就是故意去清心寺搗亂去的,還起這麽個不倫不類的法號,也不知了塵老和尚是怎麽想的,非說他有慧根,親自收了作為弟子帶在身邊。
“陌陌!”
一聲高呼,嗓音明麗尖細恍若女子,燕離陌微微撫額,這人還是這樣大呼小叫的德行。
伴着這一聲瘆人的甜膩呼喚,一個一身青色僧袍的小沙彌從大廳裏飛了出來,跑到燕離陌身邊,挂在他的胳膊上,仰着一張圓圓的小臉盯着他看:
“陌陌,想死我了,你都一年沒去清心寺了,真是個寡情薄意的狠心郎!”
管家受不了這位小師傅出言無忌,早在他飛出來的時候就自動消失了,燕離陌一邊往下扒着纏在胳膊上的那只手,一邊冷冷地盯着常樂豔若桃李的笑臉:
“你再掐我一下,小爺就讓你這只左手從此廢了!”
“陌陌還是這麽兇,都是大将軍了還這麽小心眼的,那怎麽行呢?我掐你只不過是看看你胖了沒有,真是不識好人心。”
常樂紅唇微嘟,卻老老實實地從他身上下來。這人可是說到做到的主兒,上次要不是老和尚攔着,他真就把自己打殘了。
想自己如花似玉風華正茂的年紀,萬一殘了那該有多難看啊!
燕離陌看着眼前這張如泣如訴哀怨難當的臉,一個腦袋漲成了兩個。常樂才十六歲,自小在清心寺長大,其實算不得真正的佛門弟子,只是挂了個名而已。雖然一張光頭,卻難掩他的風流美貌,與燕離陌清俊中透露一絲妖媚的氣質不同,常樂面若傅粉,唇若施脂,天然一段風韻,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一舉一動,一笑一嗔之間,憨态動人,嬌态自露,比之傾城女子還要勾魂攝魄。
只可惜,這樣一副好皮囊,偏偏裝了一肚子壞水,尋常人根本駕馭不住。燕離陌有時候忍不住就想,難道是了塵那老和尚預知未來,知道這小子會出落成這般德行,才把他拴在自己身邊,以免他出去危害世間,禍亂蒼生?
想想那老和尚高深莫測的表情,燕離陌愈發确定自己這個猜測。
“說吧,你來幹什麽?”
收回思緒,燕離陌強忍着攆人的沖動,冷言冷語道。
“當然是想你了,要不是老和尚攔着,我早就來看你了。”常樂眨巴着一雙大眼睛,做出一副單純可愛的樣子來。可惜,燕大将軍一點也不買賬,懶得聽他繼續胡言亂語,轉身就走。
常樂也是每次都在他這兒吃癟,也不堅持,爽快地繳械投降:
“好了好了,怕你了,是師父讓我來接你的,再過幾日不就是你娘親的忌日嗎?”
燕離陌止步。每年母親忌日,他都會遠離京城,到京郊清心寺住上一段時間,修身養性。可是,今年他竟然忘了這回事。
最終,他還是讓常樂先在府中住下,等他解決了自己的事情再跟常樂一同過去。
常樂高興得一蹦三尺高,好不容易能有個名目讓老和尚心甘情願地放他下山,能多玩幾日他自然求之不得,索性燕離陌推遲個七八十來天的才好。
燕離陌冷眼瞧着他那副丢人樣子,留下一聲嫌棄的嘆息,回房休息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