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林驚昙本以為豐富的人生經歷是顧霆的加分項,沒想到他忽略了至關重要的一點:這家夥居然一次戀愛都沒談過。
林驚昙眯起眼,猛然湊近對方,顧霆瞬間嗅到他身上略顯冷淡的香水味,尴尬地挪開了眼神,試圖把自己蜷縮成一個高達一米九的團子。
“別畏手畏腳的,到時候我會給你安排一個親密關系顧問。”林驚昙嘆了口氣,一手扯着他衣領,一手加了備忘錄。
現在很多導演都會在現場請親密關系顧問,既是給演員提供舒适的表演空間,也能調節表演和現實之間的距離,正好鐘欣然也需要。
這段吻戲仍然發生在高山和景行告別之時,是訣別之吻,一吻過後,他們不再是愛人,但仍是知己,高山溫柔地講:“親愛的景先生,去走你自己的路吧,你永遠擁有我的祝福。”
這樣的吻不必太深入,但非常微妙,景行既要表現出有緣無分的心碎,也要表現出作為知音的理解。
對鐘欣然而言,她剛翻開人生新一頁,演豁達絕對沒問題,難度可能只在于如何表演得更細膩,但顧霆就麻煩了,他根本沒經歷過分手。
之前鐘欣然正是靠着對這段分手戲的理解征服了導演:“如果這是愛情戲,可能到分手就結束了,收工了,但對高山來說,離開她所熟悉的一切,反而象征着封鎖線的碎裂,再也沒有什麽能讓她停住腳步了。當然她會舍不得景行,這是個完美到不現實的好男人,但她有執念,登珠峰這件事對她而言已經不止是理想,更接近使命。”
林驚昙阖上劇本,再度嘆了口氣:“實在不行,借個位,或者删掉吻戲。”
顧霆勉強把自己從林老師手裏解放了出來,面露不滿,連連搖頭:“這太不尊重人了。”
鐘欣然拼着拿掉一個孩子也要演這部戲,他不能因為自己的原因擅自改動。
聞言,林驚昙笑了,跪坐在顧霆腰間,形成了一個頗為暧昧的姿勢:“傻小子,我只是試試你,改戲是不可能的,算你有覺悟。”
顧霆不自覺地舉起雙手,随時準備投降:“你能不能先從我身上下去?”
“光有覺悟也不行,你應該是直的吧?”林驚昙自言自語,“算了,管你是不是,你就把我當個假人好啦。”
晚餐時他喝了不少酒,如今酒色上頭,燈下膚色如釉,一颦一笑間溢彩流光,顧霆忽然不敢直視他開阖的薄唇。
林驚昙本來是想溫柔點,但他根本還沒靠近,顧霆便痛苦地緊糾着眉頭,一個勁兒地把自己向上抻,好像人家不是要親他,而是要給他上嘴套。
林老師既無奈又欣慰:“行了行了,別蹭了,我再想辦法。”
無奈的是這小子肯定會被導演罵放不開,欣慰的是,他真的是直男。
簽了顧霆之後林驚昙對甘棠發表過一通高論:“我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自己,應啓明這件事上我也有錯。”
甘棠附議:“你瞎了。”
“那倒沒有,他确實業績出衆。我的錯是不該跟他睡到一起去,這完全違背了專業原則,下次我絕對不會重蹈覆轍。”
林驚昙自以為講得十分嚴肅,然而甘棠對他的反省嗤之以鼻:“得了吧,這事兒也不由你,萬一你沒那個心,但是人家把持不住了呢?”
好在顧霆是根十足十的木頭,林老師長出一口氣,恢複了規規矩矩的坐姿,順手想幫顧霆整理一下衣領,心态類似于給兒子蓋被子免得他着涼,然而顧霆誤以為他又要搞職場非禮,吓得一激靈,牢牢靠牆角站定,便于奪門而逃。
“……我真不是要調戲你,過來,還有一部戚忌的戲要試,這次是主角。”
——還有一部戲?
顧霆又一次被林驚昙成功轉移了注意力,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我真的能同時接到兩部戲嗎?我?!”
林驚昙好笑:“這又不是中了五百萬,兩部戲算什麽,以後你忙到沒時間睡覺的日子還有的是。”
見顧霆還在消化驚喜,林驚昙揚手把劇本甩了過去,同時皺眉接了個電話,豎起食指抵在唇邊,示意顧霆不要發出聲音。
顧霆的視線已經陷在了劇本上,然而林驚昙的手指太像瓷器,沒來得及落下親吻的嘴唇又太色氣,這強烈的對比像潘多拉的盒子,勾得他分了神。
除此之外,林驚昙說話的語氣也讓他好奇,他還沒見過林驚昙這種态度,像是在和一個不得不面對的綁架犯談條件。
林驚昙接電話沒避着他,面上在笑,眼神卻很是鋒利:“……別這麽戒備?诶呀,貴人多忘事,明明是你說我需要反省,別太信任你,承蒙賜教,我終于學會了。”
“……可以,這個條件我接受,但我不會攪到你們鼎聲的渾水裏去,你跟應啓明要怎麽打官司是你們的事,我只出手解決一次。”
林驚昙講了沒多久便挂斷,顧霆借着劇本遮掩,緩緩走到他身邊坐下,暗中觀察他的神态,這種神态很有趣,電話那頭的男人對他而言,似乎比敵人親密,可又比友人疏離。
林驚昙揉了揉眉心,沒和他解釋,瞬間就切換了一張慈眉善目的導師面具:“劇本看得怎麽樣?大綱很有意思吧,這次是戚忌拿手的黑色喜劇,票房應該不錯。”
他特意安排了兩部電影同時挑戰,既考驗顧霆的心态夠不夠穩,也是在下投注,一個偏商業,一個偏文藝,總不至于兩部都沒水花,只要有一部成功,立刻就能炒“演技出神入化,無縫切換”,顧霆會成為最受矚目的新人,發展速度一騎絕塵。
做“同舟”的藝人,向來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絕對沒有低調這條路可走。
戚忌這次的劇本名叫《萬事如意》,結合劇情一看,頓時透着一股缺德勁兒。
男主角是一名被生活壓榨的小職員,日常庸碌而麻木,獨身一人的他唯一的消遣就是打游戲,在游戲裏他以嗜殺聞名,操作的角色是一名冷酷的殺手,ID叫“萬事如意”——不如他意的人,只要除掉就好。
漸漸地,他發現自己居然成為了生活中的幸運兒,想升職就能升職,想脫單就能脫單,直到他幻想刁難人的上司慘死,而上司果然觸電被燒焦時,他才發現了“萬事如意”的恐怖之處,生活和游戲在逐漸重疊,他已經分不清作為殺手和普通人的自己……
故事曲折離奇,男主還頗有冷面笑匠的潛質,很挑戰演技,用力過度立刻會變得浮誇,演出壓抑感光靠面癱也不行,還得有畏畏縮縮的氣質。
林驚昙選定的兩個角色特意突出了對比度,一個是高大英俊的深情男友,一個是和反派差不多的神經病,他要顧霆一開始就定下形象多變的基調,而不是像喬沛然一樣,出道這麽久還被帥哥角色束縛,而且顧霆有他做後盾,不用在意初期吸不到粉接不到戲,一開始就能比別人多跨一大步。
顧霆隐約明白他的深意,因此更加慚愧:“我有幾個地方看不懂。”
這次不用他說,林驚昙也能反應過來:“你不會是沒打過游戲吧?我記得你說過在網吧打工,沒接觸過嗎?”
顧霆苦惱地撓了撓頭:“我基本都是負責打掃之類的雜務,客人在打什麽花花綠綠的我也看不懂……這活兒倒是比較輕松,老板娘會借給我行軍床眯一會兒。”
林驚昙斜睨着他:“那是因為你長得好看。”
顧霆還沒習慣被這麽直白地誇獎,尤其對方是剛調戲過他的林老師,臉立刻漲得通紅。
同齡人翻學校的牆熬夜打游戲時,他在熬夜做兼職,賺的錢除去還債以外,勉強夠溫飽,時常靠老板娘的方便面接濟,當然沒有閑心關注客人們,他們對着虛拟角色激動吼叫的場面時常讓顧霆感到迷惑,并單純地感嘆:有錢真好。
比起景行,顯然是這個角色更難。
林老師适時給學生打了一劑強心針:“你有種特質,危險的特質,演這種兩面派殺手你一定會如魚得水。”
然而顧霆神色瞬間變得低落:“這是好事嗎?”
以前也有人這麽說過他,他有個表哥,才十歲就會虐待家裏養的小雞小狗,有一次他看不過眼,為了阻止對方打了一架,事後不管他怎麽和親戚解釋,始終是寄養的低人一等,親戚心疼地護着表哥被打腫的頭,罵他:“沒良心的歹種!跟你那個毒鬼爹一樣害死人!”
比起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到處打工雖然累,但經常能遇到好人,比如網吧老板娘和俱樂部技師,顧霆已經覺得輕松很多。
“當然是好事,你母親就一直想挑戰反派角色,但公司給她的形象和戲路定得太死,她對此很遺憾。”林驚昙眼睛一亮,翻出一盒常看的舊影碟,“這部《飛劍恩仇錄》你一定沒看過,是她早期的作品,她在裏面演一個小配角,看起來是盲眼孤女,其實是幕後反派之一。”
顧霆只要一有機會就會找母親的作品來看,但這部太少被人提及,以至于連他都沒看過,林驚昙關掉了放映室的燈,兩人全神貫注地看着舊日畫面一一浮現。
屏幕上光點躍動,美人無論過多少年還是美人,顧霆眼角隐約有淚痕。
顧燕燕閉上眼裝盲女時楚楚可憐,揭下面具後笑意輕佻,眼中卻殺氣凜然,一邊調戲男主角,一邊威脅他加入魔教,翻臉如翻書,又辣又豔。
林驚昙收藏的是典藏版,附錄有演員訪談,彼時還是個名不見經傳小演員的顧燕燕一臉羞澀,垂首時的神态和顧霆有七分像,講別的都是客套話,只有講到角色時才雀躍地擡起頭:“我真的好喜歡她!能演這個角色我很高興!”
——任誰都能看得出,她是真的很享受演戲。
影碟放完,兩人久久未起身,一同栖息在難以言傳的黑暗之中。
林驚昙阖上眼,緩緩開口:“你很像她,我只希望你能更懂得珍惜自己的天賦,不要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他似乎有着過盡千帆的疲憊,顧霆心頭微微一動——林驚昙這麽精明,這麽算無遺策,誰會是他的那位“不值得”?會是剛才打來電話的人嗎?
林老師還在苦口婆心做教育:“你不僅有演反派角色的機會,還是主角,連你母親都會羨慕的,必須牢牢抓住——你黏我這麽緊幹什麽?這又不是鬼片。”
放映室的燈還熄滅着,黏稠的無光感令人覺得安全,顧霆鼓起勇氣,靠近了鄰座的林老師:“您說得對,所以我還是想學一下。”
“學什麽?”
“……呃,《萬事如意》裏也有吻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