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上海火車站無論什麽時候都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周洋手裏攥着身份證,心裏滿是興奮:他要偷偷去昆山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去火車站,他排在買票隊伍中觀察着別人的操作步驟。
周洋覺得自己激動是很正常的,但身旁的何思衡為什麽比他還激動?
“粥!我的粥!”
“嗯嗯。”這碗粥被晃得腦袋直搖。
“寶貝兒要我脫衣服給她看!”
“啥?誰是寶貝兒?”周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白金!阿三的姐姐!白姐姐!天仙!她喊我做她裸模!嘿嘿嘿。”
“估計每張畫裏你的雞`巴都是翹的。”周洋繼續觀察別人,好像是把身份證放在機器上掃描,然後在觸屏上點選目的地,自助付款。
“哎呀!那怎麽辦?我要不要每次去她家之前吃點讓人性冷淡的藥?”
何思衡急得抓耳撓腮,要是真翹起來了那就是對天仙藝術的亵渎!大亵渎!再轉念一想,天仙已經28了,肯定見識過大千世界,要是自己的鳥入不了她的眼怎麽辦?是不是得适當勃`起一下讓她感受感受我潘驢鄧小閑的一流品質?
何思衡忍不住想把手伸褲裆裏掏掏。
“你在做什麽?!”周洋餘光瞟了他一眼,驚了。
“粥粥,你不是同性戀麽?回頭幫我看看我雞雞,有沒有一看你就想摟在懷裏的沖動。”小王子第一次對自己沒有了自信。
“你有病吧?!”我今天去看我爸,這麽大的事,你讓我掏你鳥?
“周洋,今天這鳥,你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
何思衡號令如山,周身散着一股凜若冰霜的正氣,吓得旁邊排隊的小姑娘趕緊拎起行李箱往邊上挪了一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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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證給我!”周洋沒好氣白了他一眼,買了票,二話不說就往檢票口方向走了。
何思衡坐在高鐵上,臉紅紅地看着窗外不說話。他硬拉着周洋去廁所強行掏鳥,周洋瞥了一眼,就問了一句:“你怎麽沒割包`皮?”小王子就此安安靜靜不再多發一聲。
沒有了何思衡的打擾,周洋也坐在位子上陷入沉思。
他覺得自己是如此單純,如此被眼前的誘惑所驅使,如果他的生父是個騙子,他會發現他的兒子會這麽心甘情願地上當。[1]自己就像一只飛蛾,僅因一個電話、一條短信的微光,就義無反顧地撲了上去,人生第一次踏上火車出了上海。
他突然開口:“阿衡,我有點怕了。”
“怕什麽?我們偷偷去,你爸不會發現你的。”
“萬一我爸是個壞人怎麽辦?”
“你這腦子怎麽淨想些有的沒的的?壞人就壞人呗,壞人還不讓看一眼了。”何思衡明白自己這個心思細膩的基佬朋友又開始彎彎繞了,連忙開導他,“咱們這是偷襲,是反被動為主動,要說壞你也壞。”
周洋被阿衡逗笑了。他覺得何思衡非常厲害,現在這個社會,人人都是身體被困在心靈的牢籠裏[2],顧慮重重,做什麽事都要在乎別人的想法。但何思衡特別灑脫,他基本上想了就去做。這麽一想,白金能被何思衡喜歡上其實挺幸運,他肯定是那種感情上不會對老婆撒謊的男人。
“阿衡。”
“嗯?”
“你鳥蠻大的。不割包`皮就是容易髒,外觀上不影響。比我的好看。”
何思衡瞬間笑成了一朵花。
不一會兒,火車到站。兩人下了火車,照着信息上的地址一路導航,颠簸了十幾站的公交,來到了一個新農村。
村子地處江南,算是個水鄉,家家戶戶多臨河而居,婦女端着個放滿衣服的大木盆,跑去河邊的青石板上用河水洗衣服,河另一邊有人在洗菜。菜是自家田裏種的,油油一片,幾只游完泳上岸的鴨子抖着毛上的水,啪啪啪跑來跑去,沒事朝着菜地啃兩口。阡陌交通,路旁時不時竄出來幾條狗,大膽地領着他們,周洋腳步慢了,有一條還回頭望望,作勢要等,何思衡瞧它這機靈勁立刻跑上去和土狗抱成一團。
“哈哈哈……別舔!別舔!”何四狗笑得直喘氣,可不就是兩條狗在撒歡?
周洋走兩步就能感受到別人打量的目光,他覺得這個村子很小,似乎雞犬總相聞,鄰裏常往來,陌生人的出現能立刻引起村民的注意。那個洗菜的阿婆收拾收拾菜,端着籃子朝周洋他們喊:“你們阿是找人啊?”帶着濃濃的吳地鄉音。
“對!”周洋回她。
“這裏路小勿好找,你要去尋哪戶人家啊?”
何思衡趕緊一路小跑跑到人跟前,出示手機上的導航地址。阿婆看了半天,沒看懂字,倒是認清了數字,立刻明白了:
“哦!16村,周家的!阿是找周胡子啊?”
何思衡與周洋互看了一眼:找對了!
“對的阿婆!姓周的人家!”
阿婆掖着籃子跑到主道上給他們指路:“你們往這兒走,走了麽往左!只有一戶人家,就是周胡子窩裏。”
他們連連道謝,阿婆怕他們外鄉人聽不懂,想進屋放下菜籃直接領他們過去,周洋趕忙道謝,說不用不用,他們聽得懂,能自己找過去。
“啊要灰灰領着你們?”灰灰就是那條小土狗,蹦蹦跳跳的原來是阿婆他們家的。何思衡撓着狗,謝過阿婆,兩人一狗便直直朝着周家走去。
周洋近鄉情怯,越走越慌張,掏出包裏的傘撐了起來。何思衡默默躲開:“小周,我不怕太陽。打傘太娘了。”
“哦。”周洋咽了口口水。
“你不是準備偷窺麽,現在全村都在看你這把花裏胡哨的傘。”
話音剛落,路邊一頭白白軟軟的山羊看着周洋的傘“咩”地喊了一聲,周洋連忙把傘收起來,從包裏掏出牛肉幹:“阿衡,你餓不餓啊?”
“我不餓。”小王子冷酷拒絕。
“哦……”
周洋往嘴裏塞了一把牛肉幹,味同嚼蠟。他拉着何思衡,低低央求:“阿衡,走慢點好嗎……我……我熱。”
“粥,灰灰都等你好幾回了,看看人家一身毛也沒喊熱。你這個城裏人怎麽這麽嬌氣?”小王子再度冷酷拒絕。小周快哭了,他真的好緊張呀!路邊兩只菜粉蝶撲棱着翅膀一路追逐嬉戲,田園風光是很美的,日長籬落[3],風定池蓮[4],穿花蛱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5]。但是周洋此刻無心欣賞,他的心都快要走掉出來了!
“到了!”何思衡突然緊張兮兮地輕喊了一聲,周洋趕緊一個大跳躲在一棵樟樹後,牛肉幹撒了一地,害小王子抓半天沒抓住他人,灰灰倒是吃了個爽。
“哎你平時的得意勁去哪了?”小王子對他的這種膽小行為非常不齒。
“又不是你看你爸,說得輕巧。你快過來!”周洋拉住何思衡一起躲樹後,兩人偷偷望着那戶農家矮房。
平房應該是自己蓋的,牆皮有些斑駁。院子很漂亮,種了各色蔬菜瓜果周洋無法一一叫上名,瓜藤下還有一口小水井。灰灰吃完牛肉幹歡快地跑進農家小院,看來和周家人很熟。不一會兒,一個老奶奶端着個西瓜走出來了,用井繩送到井水裏,想來是要泡冰了之後吃。灰灰在奶奶腳邊蹲着,伸長脖子往井下看。
“那個是……奶奶。”
周洋遠遠地看着,憑直覺立刻認出那人就是他奶奶,說不上為什麽。他突然覺得渾身發麻,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周洋此刻非常緊張,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母娘家除外的親人,這位老人是他活了十七年除了母親的另一位至親。何思衡見狀也顧不上熱了,立刻把手搭在他肩上安撫這個緊張到顫抖的男孩兒。
不一會兒,打對面來了個男人,招呼着奶奶:
“阿婆,泡西瓜啊!”
“哎!”
“我找周胡子打麻将。他在家吧?”
“在的。”奶奶直起腰往屋裏喊了聲,“福泉!”
周洋遠遠聽見有個男人答應了一聲,緊接着,平房裏走出個男人,端了茶杯,手裏攥着個錢包。看樣子是去打麻将。何思衡連忙拍拍周洋,想問問他這人有沒有可能是他爸爸。拍了半天沒反應,轉頭看他,發現小周已經呆住了。
“這個人……這個男人……就是之前跟蹤我的人!”小周很不争氣地,鼻腔再次酸澀。
我的爸爸,偷偷地來上海看過我了。
[1]馬基雅維利 《君主論》原文:“人類是如此單純……”
[2]福柯《規訓與懲罰》“心靈是身體的牢籠……”
[3]宋 範成大《四時田園雜興·夏日》
[4]宋 秦觀《納涼》
[5]唐 杜甫《曲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