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春來
阮銀這一覺睡得很久。
她揉着眼睛醒來時,身上正披着淩琛的外套,鼻息間全都是淩琛身上的味道,帶着些溫暖的熱度,仿佛和夢境裏的某些情節重合了。
難怪,她會做那樣一個奇怪的夢。
淩琛正在不遠處。
他坐的懶散,左手搭在膝蓋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機,正半垂着頭,單手在手機上操作。
“醒了?”餘光看到阮銀起身,他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後便是帶着奚落味道的一聲輕笑,“你可真能睡。”
阮銀撐着榻榻米坐起來,看在淩琛将外套披在她身上的份上,将那聲嘲諷當做耳邊風。
但是沒想到,緊跟着,一個呼吸的功夫,阮銀又聽到淩琛說了一個字:
“豬。”
阮銀暗地裏磨了磨牙,藏在衣服下面的手攥緊,努力克制住撲上去爆錘他一頓的沖動。
她在心裏安慰自己,沒事,再忍他一段時間,等到論文改好,就不用忍氣吞聲,淩琛也就再也不能奴役壓迫她了。
阮銀低頭看了一眼手表。
4:35
!!!
她睡過頭了。
阮銀蹭的坐起來,拿起外套往自己身上套,一邊跟淩琛說道:“我的家教要遲到了,今天的論文就先這樣吧,我要先走了。”
家教約定的時間是晚上的六點鐘。
顏雯家離這裏很遠,她要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再換乘另一輛公交車,才能走到顏放家。
這還沒有算上等車的時間。
這麽一想,阮銀更着急了。
看她着急忙慌的樣子,淩琛也站起來,“別着急。”他用手轉了轉手裏的汽車鑰匙,握在手裏,“走吧,我送你過去。”
他單手撈過阮銀身邊的大衣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襯衫走出去。
留給阮銀一個清瘦的背影。
沒想到,淩琛竟然有這麽好心的時候。
阮銀的指甲掐着手心,內心掙紮幾秒,跟上他的步子。
大不了再欠淩琛一個人情,總比家教遲到強。
造型炫酷的跑車一騎絕塵,載着兩個人向遠處駛去。
這個汽車的速度,和它炫酷的外表成正比。
只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就緩緩停在了小區門口。
淩琛看了一眼門口小區的名字,轉頭問阮銀:“這裏?”
“嗯。”現在時間還早,阮銀也不着急了,點點頭,看向淩琛,疑問道,“怎麽了嗎?”
淩琛開着車,直接駛入小區,“沒什麽。”
汽車停在顏雯家不遠處的停車位上,阮銀解開身上的安全帶,她眨眨眼睛,聲音很輕快:“謝謝你啦,特地送我一趟。”
“嗯。”淩琛神色不變,“快去吧。”
“好的。”阮銀打開車門下車,向前走了兩步,想了想,又回過頭看向淩琛汽車的方向。
淩琛雖然現在嘴巴毒,殺人于無形,但是他特地送她一趟,阮銀覺得,她有必要道個謝。
阮銀徹底轉過身去,微微躬身,從汽車降下的窗戶裏,她笑了笑,露出銀亮的小虎牙,對着淩琛揮揮手道別,“拜拜。”
因為阮銀論文的時候,他們應該還會相處很長一段時間,所以,阮銀有意和淩琛維持短暫的友好表象,于是刻意示好。
阮銀只從窗戶裏看到了冷毅冰冷的側臉,他分明聽到了阮銀的聲音,但是依然沒有表情地目視前方,連理她都沒理過。
唯一回應她的,是緩緩上升的窗玻璃。
阮銀又在淩琛這裏碰了一鼻子灰。
她摸摸鼻子,轉頭走了。
淩琛的态度總是莫名其妙的,一會兒好,一會兒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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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阮銀心裏有事情,在顏雯自己練習的時候,頻頻走神。
阮銀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衛衣和牛仔褲,正在鋼琴旁邊支着下巴,眼神渙散。
顏雯停下練習,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喚回阮銀的神志。
“阮老師。”顏雯睜着一雙黑亮的眼睛,湊在阮銀的面前,仰起脖子問她,“阮老師你在想什麽呢?”
“啊?”阮銀恍然回神,用兩只手揉了揉臉頰,向來沒什麽血色的臉上,難得有了幾分血色,她愧疚地看向顏雯,“我又走神了,對不起。”
“阮老師,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呀?”她轉轉身子,和阮銀膝蓋相碰,擺成兩個人相對而坐的姿勢,“你如果有什麽煩惱,可以跟我說,我什麽都知道的。”
顏雯小大人一樣的語氣,叫阮銀情不自禁發笑,捏了捏她的臉蛋,“你一個小孩子,知道什麽呀?”
“我肯定知道的,你就說說嘛。”
阮銀一直将顏雯放在和她平等的位置上,從來沒有因為她年紀小就輕視她。
顏雯現在一副八卦想聽故事的表情,更是叫阮銀拒絕不了。
“嗯……”阮銀在腦海裏組織措辭,盡量将她和淩琛錯綜複雜的關系簡單化,講給小姑娘聽。
“最近有個人,他對我的态度很奇怪,總是忽冷忽熱的,一會兒态度好,一會兒态度又不好,就是……讓我感覺,有點難受。”
“那姐姐你喜歡他嗎?”
“嗯?!”阮銀立刻反駁,“怎麽可能。”
“我同桌喜歡我,所以才把他的巧克力給我吃。我不喜歡他,但是喜歡吃他的巧克力,所以他給我巧克力的時候,我才跟他玩的。”顏雯現身說法,把自己的親身經歷講出來,“所以我也對我的同桌忽冷忽熱的。”
說完,她睜着大眼睛,看向阮銀:“姐姐,你也給他糖吃了嗎?”
“怎麽可能。”顏雯這番幼稚的發言,叫阮銀哭笑不得,她解釋道,“我們兩個關系沒有你們那樣簡單的。”
“嗯……怎麽說呢?”阮銀的眼神放空,開始回想,“我們在很久之前吵過好大一場架,兩個人都很兇很兇,都說不像見到對方,要絕交。”
回想到之前的事情,阮銀那雙大眼睛裏的神采消失,聲音也低下去,“然後,我們就真的絕交了。”
“可是你們現在又重新見面了不是麽。”顏雯眨巴眨巴眼睛,實在不明白阮銀口中錯綜複雜的關系。
阮銀哀嘆一聲,撐着下巴,一臉愁苦,“所以現在才不知道該怎麽辦。”
顏雯拿小手摸了摸阮銀的膝蓋,安慰她道:“沒關系啦,他一定是舍不得跟你絕交,所以才出現在你的面前的。”
“不過。”顏雯小朋友依然不死心地問道,“那個哥哥真的沒有想吃你的糖嗎?”
阮銀笑了笑,揉揉她的小腦袋,“好啦,我們開始繼續學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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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課程結束,阮銀和顏雯牽着手從樓梯上走下來。
剛剛被音符占據的腦子一下子空了,阮銀腦海中又驀然冒出顏雯的童言童語。
糖,淩琛這是在跟她要糖吃嗎?
這麽一回想。
淩琛對她态度變好的時候,大多是在她每次下意識,将現在的淩琛,和四年前的淩琛聯系在一起時,淩琛周身淩冽的氣場都會柔和些許,甚至還能勾起點唇角,給她一個笑。
但是,在其他時候,淩琛的态度總是莫名其妙的,始終有一種沒由來的惡感。
這就讓阮銀感到十分費解,明明當初他們鬧翻的時候,是淩琛整整半個月躲起來,沒有見她。
怎麽到頭來,在淩琛的态度裏,反倒成了她的不是。
阮銀陷入自己的思緒中,直到顏放出現在她的面前,她才堪堪回過神來,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走吧。”顏放走到阮銀身邊,和阮銀一起走出門外。
這些日子,每次阮銀結束家教,走出小區乘坐公交車時,顏放總是會在一樓等她,從顏家,一直将她送到公交車站,就禮貌地離開,不再打擾。
可能一路上,他們兩個一句對話都沒有,但是顏放依然沉默地,陪着阮銀靜靜走完這一段路。
今天也是這樣。
他們沉默地走出門外。
因為和顏雯聊天耽誤了一段時間,阮銀刻意将教課時間向後拖了一點時間,現在暮色正在四合,但是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灰沉沉地看不真切。
道邊的法國梧桐還沒有抽出紙條,一個個銀白色的樹幹裸露,在灰暗中反射着白色的光芒。
阮銀和顏放并肩走在一起,兩人之間有一個人的間隔,他們沉默着向前走,誰都沒有說話。
他們看起來很默契。
前方的汽車突然啓動,引擎聲響徹安靜的道路,遠光燈猝不及防地開啓,亮的刺目的燈光照在兩個人身上,在身後打出一小片陰影。
仿佛整個世界都亮了。
阮銀沒準備,被燈光照的立刻閉上眼睛,擡起一只胳膊擋住灼人的燈光。
她心裏暗想,這是誰家的司機,這麽沒有公德心。
緊跟着,遠光燈熄滅,換成了不那麽刺眼的近光燈。
借着傍晚有些晦澀的光線,阮銀看見那輛車上有人打開車門走下來。
熟悉的銀白色線條流暢的跑車,熟悉的,冷然矜貴的人。
關門聲響起。
淩琛從燈光後面,緩緩走出,鞋底一下一下敲擊在洋灰地上面的聲音響起,空氣中的灰塵吻過他晃動的衣擺。
強光熾熱,叫人看不清他具體的表情,只露出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他的臉隐藏在黑暗了,鷹一樣深沉銳利的眸子,正一錯不錯地盯着她。
阮銀在原地愣住。
她還以為,淩琛在幾個小時之前,就已經走了。
沒想到,他竟然還在。
阮銀心中微微一動。
是……在等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