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白
那是一對母子,母親原本對着孩子笑得很溫柔,但在小小的孩童仰着純真的臉龐,驚喜地和她分享他能擺弄冰雪的能力時,忽然對他歇斯底裏地打罵,而原本帶着小孩最愛吃的小吃回家的父親,更是對妻兒都徹底變了臉色。
因為深信本身沒有那樣邪惡的血統,又或者覺得将留着那般罪惡血脈的妻兒交出去,更能顯示他的“無辜”——
雖然娶了個邪惡的妻子,生下了延續罪惡的兒子,但他事先并不知情,一旦知道就立刻聯系村民來進行“淨化”……這樣的大義滅親,是完全不需要像幾年前那個企圖掩護丈夫兒子的蠢女人一樣被歸與罪惡同罪的,不是麽?
這麽想着的男人,完全忘記了他曾經對整個孩子有多麽期待,又曾經多少次與妻子耳鬓厮磨。
也許他就算記得也不在意吧,畢竟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而已,如何比得上自己的生命要緊?
即使他們的家離村子裏的其他人家其實很有些距離,男人願意的話,至少可以讓這對母子嘗試一下逃離,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轉身後退,喊來了其他村民。
正疾言厲色威吓小孩的女人呆住了,她對着丈夫哭泣、祈求,對着村民們辯駁,即使被推搡着摔倒在地、即使被毆打得渾身是傷,也不敢使出絲毫操縱冰雪之力——可小孩明明記得,在他方才擺弄冰雪的時候,母親根本不需用手碰觸也能阻止他啊!
但面對那個本該稱呼為父親的男人,和那些村民們的時候,母親卻什麽都不敢做,只是哭着否認,否認他們的力量……
……為什麽,為什麽擁有力量反而是一種罪過呢?
……為什麽擁有力量的罪過,居然深重到,明明出門的時候還是那麽溫柔的父親,卻能兇狠地在将本就重傷的母親打得再也不會動了之後,還那麽兇狠地對自己拳打腳踢?
小孩想不明白,他想說我好痛,他希望能像以往的很多次那般,只是輕輕地磕到一下,甚至連青紫都沒有的小傷,就會有父母溫暖的懷抱、輕柔的安慰,但他的母親已經沒有了呼吸,而他的父親,他的父親看着他的眼神,甚至比看前些天企圖跑進他們村子裏偷家禽吃的野豬更兇狠。
那頭野豬最終被憤怒的村民們打死,剝了皮吃了肉,甚至連骨髓都敲出來吃掉了,吃不了的骨頭也被做成工具或擺設,而他呢?他會怎麽樣?
小孩疼得整個身體都蜷縮了起來,但那兇狠的拳腳卻好像永無止歇一般,他的意識漸漸迷糊了其他,臨失去意識之前,也只有一個念頭:到底,為什麽?我只是高興自己有操縱冰雪的能力而已,我根本沒想着做任何壞事,我還想着如果媽媽同意,可以先幫着家裏頭清理屋頂的冰雪,再去幫忙其他村人……
……為什麽,連這樣也是錯了呢?
小孩想不明白。
矢倉同樣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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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類似的情景他們已經撞上好幾回,但之前受害人都是成年人,其中有的甚至是真的做下惡事,才會被人誣陷身具血跡界限而“淨化”的——當然也不乏真正無辜者,但因為都是成年體型,身邊這個自稱“阿初”的不知道什麽東西選擇了冷眼旁觀也還不足為奇,可現在……
阿初對矢倉意外的溫和,和一連串恐吓誘哄幼崽的話語,以及這一路走來時,各種對幼崽不經意的溫柔,讓矢倉以為他會是個對幼崽格外不同的存在,甚至自以為抓住了這不明物的一個弱點,可現在看來……
什麽會在幼崽摔倒時驅動風之力,輕輕将其吹得倒向柔軟落葉的溫柔,都只是假象而已嗎?可又是什麽,讓他不肯再維系那個假象?
仿佛清秀孩童一般的臉微微低下,紫色的眸中有冷光一閃,而後擡頭,像是随口閑聊一般:“阿初不管嗎?”
阿初靜靜看着,純黑色的臉上仿佛陰森,又仿佛悲憫:“需要我管嗎?那孩子的母親本該具有保護自己與幼崽的能力,那孩子的父親原也該有保護留有自己血脈之子的責任,甚至就連那個孩子本身,也有自保的能力啊……”
至少在那麽弱小的村民面前,他們的自保完全沒有問題的。
這和矢倉不一樣,雖然這些日子的相處,已經讓阿初發現之前那只土鼈其實是住在矢倉身體裏的——一種類似于封印和*封印媒介的關系,一般來說這兩者幾乎是共存亡的,但因為被封印的那只土鼈太強,所以矢倉與之,也依然是他存它存、他亡它卻最多受損的不平等,甚至只要操作得當,矢倉的亡故反而可能成為那只土鼈沖破封印的關鍵……
所以那只土鼈是真的對矢倉造成威脅,而那個小孩面臨的,其實卻不然。
無論是他,或者他的母親,都有反抗的能力。
或者那個孩子只有能力卻未必懂得方法,但他的母親,那麽輕易就能阻止那個孩子操縱冰雪的成年女人,不可能掌握不了最基本的自保之法吧?
阿初垂下眼睑。
祂對幼崽确實寬容,也樂意在無礙大環境發展的時候對遇險的幼崽伸一伸手,可是這個孩子……
哪,祂又不可能帶着他離開,而處于這麽一個一路行來,好像到處都不歡迎天生能力者的地方,如果沒有自保的決心,就算祂能救他一時又能怎麽樣呢?
所以祂寧可看着,看着那個幼崽受傷,等待他在母喪父叛的情況下,激發自己的潛能。
起碼這一次,祂還能悄悄給他一點兒能量,雖然受傷的時候會更疼,但卻能避開要害,只是那種即将喪命的感覺,只會更加清晰罷了。
阿初希望他能在絕境中學會保護自己。而若是連這樣不堪的情況都不懂得運用自己的能力反抗……
世界那麽大,每時每刻都有幼崽失去性命,那是大自然篩選的過程,阿初能幫他們躲過不必要的傷害,卻不會幹涉那樣,即使一時幹涉了,也終歸要被淘汰的情況。
因為沒有用。
因為那樣只會将痛苦延長。
阿初可以很溫柔,但也可以很冷酷。
好在那幼崽到底沒讓他失望。
雖然有一個不合格的母親,雖然有一個根本不配被稱為父親的精子提供者,但那幼崽本身,到底不算太過讓人失望。
就在那孩子身上受到的傷害其實已經足夠他死三次的時候,就在阿初嘆息着想要收回保護的力量、改而給這孩子最後一個美夢送他步入死亡的時候,他忽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在瞬間,操縱着這終年不止的冰雪,徹底将村落覆蓋。
所有的房屋、所有的生命,都在瞬間,被徹底掩埋在冰雪之下。
無論善惡,無分美醜,都只剩一片雪白。
而那個孩子本身,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身體依然遵照求生的本能,操縱着冰雪将他送出那座村落,只是也沒有離得太遠,就正好在阿初和矢倉旁觀的前方大約半裏的地方。
阿初又緩緩往前行,經過那孩子的時候也沒有停止,甚至沒有多給一個眼神,矢倉就跟在祂身邊,離得那麽近,卻也因力量系統的不同,根本察覺不到,阿初其實還是給了那個孩子一點點溫柔、一點點守護。
既然那幼崽已經展現出他能夠存活下去的決心和力量,阿初自然也不會讓他那麽烏龍地凍死在第一次力量爆發之後的虛脫裏。
矢倉沒有回頭,所以也沒有看到,就在那孩子暈倒的地方,因為溫度其實早與人體正常體溫持平、以及阿初留給那孩子的一點生之力些許外洩的關系,忽然開在那個孩子臉頰旁邊的一朵小花。
花兒只是小小的一點兒,顏色也只是幾乎與冰雪一色的素白,但勉力頂開了冰雪之後,又何嘗沒有生的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白是要依舊便宜桃地再不斬呢,還是做別的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