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大雍皇宮。
落日的餘晖深深淺淺的灑在宮牆上,投下一道道斑駁的殘影,此時已經漸入深秋,天氣在不知不覺中轉涼。大雍皇宮最西處,鮮少有人影出沒的地方,此時站立着一道身影。
一件鵝黃色鑲金邊袍子,宛如一塊無瑕美玉熔鑄而成的玉人,即使靜靜地站在那裏,也是豐姿奇秀,神韻獨超,給人一種高貴的感覺,袖口縫着五爪金龍,不張揚的衣服卻顯示出了男子張揚的身份——大雍皇帝,宇文拓。而此刻他卻一臉厭惡的看着眼前的承華宮,仿佛這是世界上最肮髒龌龊的地方。
沉思良久,宇文拓卻仍是猶豫着要不要進去,眼前的宮門在“吱呀”間打開,多年未修的宮門早就衰敗,那打開門的聲音,縱使已經聽了無數次,還是覺得異常刺耳。使勁晃了晃頭,将腦海中不斷翻湧的思緒壓下,宇文拓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大步踏入殿中,而開門的小丫頭早就識趣的退到殿外。
坐在桌前的女子站起身,回頭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做了一個标準的宮禮,“臣妾給皇上請安。”輕柔的嗓音帶着些許的釋然,就像許久未見的老情人一般。
女子穿着一件略嫌簡單的素白色的長錦衣,深棕色的絲線在衣料上繡出了奇巧遒勁的枝幹,桃紅色的絲線繡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際,一根玄紫色的寬腰帶勒緊細腰,顯出了身段窈窕,反而還給人一種清雅不失華貴的感覺,外披一件淺紫色的敞口紗衣,一舉一動皆引得紗衣有些波光流動之感,腰間系着一塊翡翠玉佩,平添了一份儒雅之氣。
“顏如歌,朕真的不願意再踏入這個地方。”宇文拓看着眼前的美人,突然覺得呼吸有點急促起來,他不明白眼前的女人,又要耍什麽花招,已經好幾年沒有瞧見她着素衣的樣子了,思及此,宇文拓心底泛着深深的疑惑與不安。并且,這身裝扮,他自然是極其熟悉的,當年他們第一次相見,她就如此一般,輕輕巧巧的波動了他的心弦。
顏如歌苦笑,“皇上,以後你自由了。”承華宮五年,她的驕傲,她的自尊,她的棱角,什麽顏國公的嫡女,什麽曾經薛大将軍的外孫女,什麽謝世安的弟子,什麽三朵明珠之一,這些的這些,早在每日一個人嘗着飯菜,一個人對着鏡子梳妝打扮,一個人彈琴中消磨的一幹二淨,沒有被人虐待,沒有被人怠慢,但這漫天的孤寂,漫天的落寞,卻叫人難以忍受,她終于曉得什麽叫對鏡貼花黃,人比黃花瘦的滋味,卻只恨自己明白的太晚。現在她只想離開皇宮,回到家中。
頓了一頓,顏如歌繼續道,“早在昨日此時,臣妾給你下的毒,已經解了。”只是你居然厭惡承華宮至此,連多呆一會的功夫也不曾有,她自然沒機會說。
宇文拓面無表情的臉松動,略微激動的問道,“這話可當真?”
顏如歌點頭,宇文拓見狀,明白這十有j□j是真的,臉上的欣喜一點一點的消失,眼裏的淩厲一點一點聚起,還夾雜這一點複雜,“顏如歌,朕親愛的皇後,你知道,接下來,朕會怎樣對付你?”親愛二字,說的極為咬牙切齒,被顏如歌下毒要挾五年,早就被他視作為平身大恥,睚眦必報的他怎麽可能那麽輕易的放過顏如歌。
顏如歌掩下眼中的黯然,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并不理會宇文拓的話中的深意,“皇上,臣妾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可曾喜歡過臣妾?無關臣妾當時的身份是否能扶持你上位,無關臣妾的智謀是否能幫你鏟除奸佞小人,無關其他,你可曾?”說完,顏如歌定定的看着宇文拓,等着他的回答。
宇文拓的臉上閃過一絲譏笑,“顏如歌,你還沒有看清楚嗎?朕五年前無所顧忌你,将薛大将軍滿門抄斬,自然就代表朕對你是絲毫沒有感情的。”
殿中的空氣,似乎就這麽冷起來,仿佛一瞬間就能将人凍僵,顏如歌塗滿脂粉的臉依舊掩蓋不了滿臉的蒼白,卻仍是固執的說道,“你胡說。”連臣妾的自稱也不要了。
怎麽可能真的沒有一點情誼,那她這麽多年難道都是自欺欺人,都是一個笑話嗎?
“宇文拓,大雍141年五月,我嫁與你,當時你是怎麽說的?白首不分離,好一個白首不分離!”全身的力氣似乎被抽了出來,“大雍141年九月,西邑爆發時疫,太醫院束手無策,太子,三皇子紛紛撇清,是誰替你攬了這功,讓你在皇上的面前能夠進言?讓你在百姓的心中擁有仁心的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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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雍142年十二月,你出使西涼,我偶爾得知太子将刺殺于你的消息,不顧大雪紛飛,不假手他人,不願意你的生命受到威脅,千裏之途,我在馬上颠了兩天兩夜,一度昏厥,更在床上躺了一月有餘,只為保你平安。”
“大雍144年三月,先帝駕崩,太子與宸王奪位,是誰不顧生命危險,偷了我外公的兵符,只為了讓你鹬蚌相争漁翁得利。是誰在汾陽王府中替你說盡了好話?做下了各種保證,才讓京城中的禁衛軍為你所用?倘若不是這樣,你還能站在這裏?”
顏如歌越說越激動,一開始的淡然早就消失不見,字字誅心。
“哼。”宇文拓冷笑,“知道朕最讨厭什麽嗎?最讨厭別人說朕是靠女人上位,太子臨死前的話讓你很得意是不是?若本宮擁有顏如歌,本宮自當不會輸。”似乎想到了什麽,臉上的清潤之色不複存在,取代的是一片猙獰,“那你後來又幹了什麽?對朕下毒,逼得朕不得不每天到你這邊來讨解藥?五年內,朕的妃嫔有七個有孕,最後都以滑胎收場,顏如歌,你敢說不是你做的?宮裏還有誰比你醫術更好?”
被戳到最痛苦的地方,顏如歌也不在念及初衷,不在念及出宮,将自己最心底的話掏出來,“你明知秦玉卿是太子黨派的,卻依舊不顧衆臣反對,依舊納為貴妃,随後兩個月,日日宿在她殿裏,連我有孕,你也找借口推及不來看我一眼。最後我的孩子沒了,從此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證據确鑿是秦玉卿做的,你又是怎麽待的我?可你依舊對秦玉卿皇寵不斷。”講到此,顏如歌忍了許久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一顆一顆的從眼裏流出,砸在森冷的地上,形成了一朵一朵的淚花。再也不能懷孕,對女人來說,這麽多麽痛苦的事情。
“啪。”宇文拓對着眼前之人揮手就是一巴掌,“玉卿那麽善良,怎麽可能對你做出那麽殘忍的事情,你所謂的證據确鑿,也都是你自己的猜測之言。”
顏如歌捂着左臉,臉上火辣辣的,終于大笑了出來,“好,反正秦玉卿在你眼裏是完美無暇的,我再怎麽辯解也沒有用。可是,我的外公和舅舅們呢?!你是怎麽對他們的,滿門抄斬?你可想過我?我在你禦書房外跪了兩天兩夜你可曾理我?皇上啊,你可還有心。”
“自古功高蓋主,必清君側!”
顏如歌聽着宇文拓毫不留情的話語,腳底一軟,攤在地上,之前完美的妝容此刻也有一些落敗,心底的寒氣茲茲的往上冒,似乎,這麽多年,也只有這一刻,她才看清了眼前之人的真面目,心狠手辣,天性刻薄。久違了的恨意也在這一刻再度出來。
看到了顏如歌的恨意,宇文拓卻笑了,湊到顏如歌的耳邊,以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道,“你可還記得繁花、似錦?一個被你打入浣衣局,一個被你一杯毒酒賜死,你怎麽不說你自己惡毒?繁花從來都沒有背叛你為可卿所用,只是朕所施的小手段而已,而似錦,根本沒有爬上朕的床,那麽聰明的你,怎麽沒能察覺,呵呵。”
聽到耳邊傳來的話,顏如歌這一刻仿佛置身地獄,那兩個如花似玉的小丫頭,本來錦繡的一生,卻扼殺在了自己的手裏。
“還有呢,你在承華宮五年,對外界不聞不問,你可知你的母親早已化為一抔黃土,而你的師傅,謝世安锒铛入獄。”
“你真的以為你的不孕是滑胎所致麽?為了瞞過你這個神醫,朕可花了不少心思研究了不少藥草。”
“不可能,我母親不會死的。”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漂浮的木頭一般,顏如歌死死的抓住宇文拓的袖子,眼淚更是從未止過,“我師父一生醫德極好,怎可能出現……”
似乎是很欣賞顏如歌此時此刻的模樣,宇文拓勾起了一抹笑容,壓下心中淺淺的異樣,“你可是忘記了你的妹妹?妃位非嫡女不封,若是你的母親意外身亡,她的母親就自然扶正,到時她就是名正言順的嫡女,至于你的師父,錯手開錯了藥方,導致本來無恙的人身染重病而亡。”
“你不是人,宇文拓,你不是人。”被刺激到的顏如歌口不擇言,只覺得心頭好痛,總是對自己笑的溫溫柔柔的母親,照顧自己的母親,輕聲呵斥自己的母親,與世無争的母親,居然因為自己這個不孝的女兒,而遭慘死,至于那個沒良心的父親,怎麽可能幫母親報仇,還有那個将所有醫術交予自己的謝師傅,卻也生命垂危,宇文拓的性子,怎麽可能放過他。好恨,真的好恨!為什麽要對宇文拓投毒,她怎麽就沒多考慮一下宮外親人的安危。
“顏如歌。”似乎想到什麽,宇文拓再次開口,看到這樣的顏如歌,心下一陣痛快,卻也很難受。
“我不聽,我不聽。”每次宇文拓開口必定是對自己打擊頗大的事情,她真的不想再聽到身邊的人出事的消息了。再也承擔不了了。
宇文拓怎會如她所願,“宇文寒已将所有兵權交予朕,現在正踏上去皇陵的路上,朕已經派了刺客。”
“宇文拓,宇文寒又與我什麽關系,你要如此對他?”聽到宇文寒的消息,癫狂的顏如歌清醒了一分,更是覺得一陣悲涼,喉口一甜,一口鮮血噴出,素白色的長錦衣上染上了帶血的梅花。
“也只有你看不出宇文寒對你的心意,若不是朕拿你威脅他,他怎麽可能願意交出兵權,遠離皇城。”
輕輕的話語像是永不可破解的魔咒一般,徹底擊垮了顏如歌的心房。
外公死了,仇不得報;自己一生無法受孕,終于選擇原諒之際,卻驚聞:
母親死了,變相的死在自己手裏;
師傅置于危險,生死一線,自己別無他法;
繁花、似錦被自己冤枉,一生無望;
沒良心的爹爹不管她與母親的死活;
愛着一世的良人,卻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天性涼薄;
最可憐還是宇文寒,真叫她無所為報。
真的好恨,大仇無以得報。
顏如歌踉跄的站了起來,悲涼的看着宇文拓,“宇文拓,你不得好死,我在地獄之中等着你。”說完,快速的朝着一邊的柱子撞了過去,白色的錦衣飄動,像一朵花一般奔跑,随即停下,緩緩倒了下去。
殘陽在這一刻完全隐了下去,落日的餘晖消失不見,承華宮立刻陷入昏暗之中,沒有掌燈,沒有言語,宇文拓才覺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塊,耳邊似乎響起了顏如歌的話:
皇上,臣妾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可曾喜歡過臣妾?無關臣妾當時的身份是否能扶持你上位,無關臣妾的智謀是否能幫你鏟除奸佞小人,無關其他,你可曾?
真的不曾嗎?宇文拓至此嘆了一口氣,慢慢的走出承華宮,承載着一世芳華的人兒終究不再。
大雍150年十一月,大雍皇後,薨。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