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探望母親
和原主記憶中的一樣,這裏簡直安靜得可怕。
灰白色的珠簾和紗賬,泛黃的窗紙,陳舊的屏風,沾染着髒污的地面,以及空氣中彌散不去的酸臭味。
刑樞聞過比這些更臭的東西,所以并沒感覺如何,但是在原主看來,這些都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刑樞随手打開了一旁的香爐,發現裏面堆砌許多的髒穢黑漬,也不知道是多久沒洗了。
邢丹傷雖然也安排有侍從在這裏照顧,但是,誰又願意長年累月的照顧一個瘋瘋癫癫的人呢?
刑樞把香爐裏面的髒物倒了,拿出一張靜心靈符,點着了扔進去,再合上了蓋子。
再往裏走,就是寝室了,刑樞不敢逾距,在屏風外請安,道:“母親,孩兒今日來看你,母親近來可否安好?”
一連說了幾聲,都不見有回應,刑樞只好清咳一聲:“母親,我進來了?”
刑樞小心翼翼地繞過去,先是環看一周,發現目光所及之處,空無一人。
刑樞心道那些守衛騙他?穆青和不在這裏。
結果視線下移,就正好和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對上。
之所以最先注意到那一雙眼睛,是因為這人實在是太瘦了,瘦得皮包骨,瘦得脫了型,蠟黃的皮膚上布滿了褐色的斑點,密密麻麻的皺紋像極了無數的蜘蛛網扒在她臉上。
如果不是那雙眼睛眨了眨,刑樞都要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具站立着的幹屍。
穆青和比上一次原主見到她時,更憔悴了。
“母親?”刑樞試探道。
幹瘦的女人張開了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久沒有說話的緣故,刑樞敏銳地聽到了她上下颚開合時,發出了“咯噠咯噠”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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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難聞的腥腐氣迎面噴來,并伴随着一聲沙啞的叫聲:“啊!——”
女人不知道從哪爆發出來的力氣,将刑樞推到一邊,手舞足蹈地沖了出去,邊跑邊跳邊叫:“啊啊!——”
刑樞:“……”
刑樞一臉莫名其妙,從原主的記憶來看,以前都是原主被穆青和吓得尖叫逃跑的,怎麽現在……哦,他不是原主。
刑樞簡單看了一眼穆青和的房間,這才慢悠悠地跟了出去。
穆青和并沒有跑遠,她也根本沒法跑遠,守衛就在外面嚴加防守,一旦她活動的範圍超出限定,就會被驅趕回去。
眼下,穆青和正在一群守衛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劃着,守衛們已經拿出了鎖鏈,試圖将突然發狂的她給拷起來。
“等等!”刑樞連忙制止道:“她只是因為見到我,太開心了而已,不用像以前一樣拘着她。”
以前原主因為害怕她突然暴起,每次過來的時候,都會讓守衛先将她給鎖起來,鎖進石牢裏面,确認她絕對沒法傷害到自己之後,才願意坐下來聽她一個人絮絮叨叨,說一些神經兮兮的話。
對此,刑樞只覺得很搞笑。
在你沒來的時候,你親娘僅僅只是被拘在一個小院子裏,但多少還能活動一下,結果你來了之後,卻把她直接困進了石牢那方寸之地,叫她動彈不得。
這是你娘啊?還是你的仇人啊?
本以為你的到來是讓她在無邊的寂寞中得到一絲慰藉,結果你卻親手見她推進了更加逼仄的空間。
所以說,刑樞從未覺得原主有多可憐,無論是他那求而不得的愛情,稀疏淡漠的友情,還是這扭曲錯亂的親情。
“放開她吧,你看看她現在這個樣子,哪裏能跑呢?”刑樞走上前,将穆青和拉到了自己身邊。
穆青和擡頭看着他,張着嘴啊啊啊的叫着,似乎說不清話。
刑樞捏着她的嘴巴,往裏看了一眼,皺眉道:“舌頭爛了?怎會回事?有誰虐待你嗎?”
刑樞眯眼看向那些守衛。
守衛趕緊搖頭擺手:“這是她自己咬的,我們救過幾次,她的随身侍從也制止過她,但是還是趁我們不注意,咬舌頭,最後那一次,我們只來得及幫她止住血,她的舌頭卻是廢了。”
刑樞忍不住嗤笑一聲:“你當這裏是山下凡間?仙山裏面,醫治傷口的藥都沒有?”
注意到這些守衛的表情裏透着不屑,刑樞表情微冷:“我父親只說讓她在這裏靜養,可沒說讓她在這受刑吧?她只是病了,又沒犯錯,更沒犯罪,若是有人傳言出去,說雲山宗宗主差使人虐待前妻……”刑樞微微一頓,狠厲的視線掃過已經開始滿頭冒冷汗的守衛:“邢丹傷是在乎自己的名聲,還是在乎你們的死活?”
“撲通!”幾人膝蓋一軟,紛紛跪下求饒。
“三少主!”
“三少主息怒啊!我們知道錯了!我們真的知道錯了!求您不要告到宗主那裏去啊!”
刑樞一臉不耐地掏掏耳朵:“喊這麽大聲作甚?我又不是來這與你們比聾的,還是說你們就打算光喊不做,告饒完了就繼續虐待我母親?”
“不敢不敢!”幾人齊齊汗顏。
說到底,他們不過是仙峰中最低層的存在,一開始那些元嬰修為的護衛早就被換下去了。
穆青和越來越瘋癫,早就沒了逃跑的本事,所以看守的人的修為也一降再降,最多到金丹中期,而刑樞眼前這些,只不過才是心動期,甚至連融合期都有。
刑樞現在已經是炎嘯的弟子,修為也日日見長,加上在仙峰切磋時,刑樞大出風頭,他們就算消息再不靈通,也知道,現在的三少主并不好惹。
思及此,他們不免有些後悔方才的莽撞。
“那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找人來清理我母親的居所?你們也不看看那屋子,還像是個人住的地方嗎?邢丹傷是以保護我母親的名義,讓她留在雲山宗,若是她在這裏過得不好,我便将她送離這裏!反正她現在是自由身,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刑樞冷聲道。
護衛們都是被千叮咛萬囑咐,不得讓穆青和離開的,對外宣稱“精心保護”,所以外界對邢丹傷此舉多有贊揚,都是誇邢丹傷用情至深的,但要是被別人知道,他們的“精心保護”,就保護成這樣,只怕邢丹傷的名譽會大打折扣。
邢丹傷最在乎名聲了,要是因為他們的一時疏忽,讓邢丹傷被迫承擔罵名,只怕他們這些護衛全都要遭!
想通這些關節,護衛們欲哭無淚,連滾帶爬的跑去拿新的物件。
把這些沒腦子的護衛都支開之後,刑樞收了表情,從袖子裏掏出了記憶水晶球,放在了空中。
笑話,他可不會就這樣讓這些護衛把穆青和的院子翻新,不然萬一他們倒打一耙,說他沒事找事,那他該找誰說理去?
先用記憶水晶球留個底,才不怕人家搞事。
做完這一切之後,刑樞感到袖子被人扯了扯,便低下頭,溫聲道:“母親,沒事了,你很快就能住幹淨溫暖的地方了,你房間裏還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可以先拿出來,別讓那些手腳不知輕重的人給摔了。”
也許是因為看到了刑樞擋在自己面前,還把那些表情兇惡的護衛趕跑,穆青和看着刑樞的雙眼晶亮亮的,雙手緊緊地抱着刑樞的一只手臂,似乎十分依賴。
她說不出話,只能啊啊啊地叫着,又指了指屋裏面。
刑樞猜測她應該要拿自己的東西,便跟着她回屋。
不過,她卻并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站在那看起來破爛不堪的桌子前,伸手沾了一點也不知道泡了多少天,已經有些發酸的茶水,開始在桌上寫字。
這樣的事,她倒是經常做給原主看,但是原主根本看不懂她的鬼畫符,聽不懂她的胡言亂語,索性無視,不聽不看,裝聾作啞,待夠了時間就走。
所以在原主的記憶中,刑樞看不到也聽不到穆青和說了什麽,寫了什麽。
于是,當穆青和在刑樞的眼前,用沾着茶水的指尖,寫出了一個“書”字的時候,刑樞是有一瞬間懵了的。
因為,這并不是這個世界的“書”字。
這是簡化的,哦不,這是屬于另一個世界的“書”字。
或者更準确來說,這是刑樞原來那個世界的字。
這異世界的語言和文字,與刑樞原來的世界完全不一樣,刑樞完全是憑借原主的記憶,加上自己過目不忘的本事,才逼着自己在一年時間之內,掌握了這個世界日常交流的語言和文字。
可是現在,在這麽一個幾乎被荒廢的仙山裏,在原主母親的手下,出現了這個世界本來不應該存在的字體。
昏暗逼仄的屋子,漏風的窗吱呀做響,陰冷的風幽幽吹過,讓刑樞瞬間寒毛林立。
刑樞心中緩緩升起了一種猜測,而這種猜測,正随着穆青和一筆筆的書寫,漸漸地成型——
“這是一本書。”
“有人在篡改故事的劇情。”
“不一樣了,全都不一樣了……”
穆青和寫到這裏,突然瞪大了雙眼,一手緊緊地抱着頭,嘴巴張開,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叫聲。
于此同時,她的另一只手抓住了茶壺,往桌上一倒,将那些潦草又淩亂的字全都掩蓋在一灘又酸又臭的茶水裏。
作者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