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4)
愛孫之心,只怕是要扔進冷水缸裏了。”
一旁的皇後聽了半天有點心驚肉跳,看準了時機忙岔道,“萬歲爺回銮我沒過乾清宮去,外頭遇見的事兒我也一概不知,這是我的不是。我知道老佛爺最心善,手心手背都是肉,撇了哪頭都不能夠。萬歲爺禦前委實也離不了人,要是三個一氣兒都走了,連個帶班教規矩的人都沒有,只怕會委屈了咱們主子。”
太皇太後叫皇帝洋洋灑灑這一通,心裏橫豎是不大高興的。皇帝內秀,話裏有意無意的帶那麽兩句警語,聽得實在是戳心窩子。也罷,年下弄得不痛快,一個正月都叫人高興不起來。其實也不是非得把素以送到東籬身邊去,畢竟光有臉還不夠。人不對,東籬未必會把感情轉移到她身上。橫豎太皇太後心裏有成算,即便東籬那頭使不上勁兒,這皇宮大內也絕沒有這個小妖精安生立命的地方。只要她活一天,這張臉就不能出現在後宮之中。或許是執念,她總有種遭人窺視的錯覺。誰讓素以和慕容家的女人長得那麽像!她信輪回,甚至認定了她是合德帝姬托生的。既恨又怕之餘,處理掉她的心意也更堅定。
皇帝看看案頭的西洋鐘,撫膝站起來道,“皇祖母起得早,再歇會子養養神吧!今兒休沐,孫兒要去南書房進日講,這就告退了。”
太皇太後阖上眼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皇帝微躬着身子卻行退出來,心頭像遭了重壓似的難受。剛才的情形,他用盡了力氣才忍住沒發火。太皇太後有了歲數,人愈發的霸道起來。好些在她看來合理的要求,開口幾乎是命令式的,不依她就是不孝,話裏話外夾槍帶棒,鬧得他很下不來臺。終歸是一家子,她又是這宮裏的老祖宗,皇帝再尊貴,不能把自己的祖母怎麽樣。他以仁孝治天下,多少雙眼睛都在看着。皇父那樣雷厲風行的人,想送她到行宮頤養,最後也未能成行。皇帝統禦四海,仍舊活在倫常之中。罷權免職、圈禁流放,那是對下不對上。太皇太後不幹政是她的聰明之處,穩坐釣魚臺,後宮的那些零碎事兒,辦得再出格,誰敢上綱上線和她理論?
他放眼看遠處的蒼穹,雲翳混沌。天雖冷,從暈沉沉的暖閣裏出來,卻能激得人腦子活絡。披上鶴氅往宮門上去,走了幾步聽見皇後的聲氣兒,他頓足回望,她撐着傘正從月臺上下來,高高的狐毛領子斜切過兩腮,倒把一張臉襯托得玲珑生動了。
皇後不是個觸目的女人,她母儀天下,這後宮最端穩就數她,連走一步路都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錯,落了短處叫人看見。皇帝耐心在門廊上等她,她終于到了近前,他上去接應她上臺階,在她肘上托一把,換回她一個腼腆的笑。
“怎麽沖撞老佛爺呢!”她說,“一個宮女兒值什麽,她要送就送吧!為了這事兒鬧出嫌隙,總顯得你不夠大度似的。”
皇帝摒退了左右,背着手轉過身去,“朕先頭說過了,這後宮主事的是你,太皇太後到了安享天年的時候,勞心太多架空了你,朕也不願意看見。”他又轉回身來,“上次要把素以調到你宮裏,也是她老人家的主意吧?”
皇後看他言行就知道他對素以上了心,他們夫妻多年也有默契。猜不着他下一步會做什麽,但他的心思她還是一目了然的。她抿了抿嘴,替他把腰上覆過去的葫蘆活計重翻回陽面來,慢吞吞的說,“你既然知道,就應該順了她的意兒。素以到我宮裏又不會吃虧,總比送給別人強些。”
皇帝冷笑一聲,“朕禦前的人就那麽不招她待見?別忘了凜凜天威,拿朕當軟柿子捏,那可是打錯了算盤。”
皇後沒想到他有這樣深重的怨恨,就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丫頭?她略頓了頓道,“素以的長相也是個大麻煩,依着我,索性開了臉,老佛爺也不能再算計她了。”
開臉?他要是倉促的辦了這事,她和後宮那些嫔妃還有什麽差別?他搖搖頭,“就叫她呆在禦前,宮裏有老佛爺,把她擱在哪裏都不能叫朕放心。再說……”他眼裏陰霾漸起,蹙起眉頭道,“她沒松口要跟着朕,硬要強迫她,弄得兩兩生恨就沒意思了。”
皇後有點驚訝,皇帝幸一個宮女還要“有意思”?她是國母,溫良恭儉讓,一絲都不能亂的。說嫉妒談不上,心裏難免有點惆悵罷了。她長長噓口氣,茫茫的霧氣在眼前交織成一片,“這麽的就難了,你是辦大事的人,不能整日流連內廷。要是哪天老佛爺劫皇綱,這事又怎麽應對?”
皇帝低頭看她,笑道,“朕貴為天子,這麽點岔子都料理不好,皇帝還有什麽做頭?太皇太後手眼通天,既這麽,叫她另擇賢能也罷。咱們大英還沒有女人敢參政的,不願依附皇權嘛,那朕這皇帝讓她來做也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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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目瞪口呆,皇帝謹言慎行是她多少年看過來的。今天這一車氣話,傳到太皇太後耳朵裏,估計能把她堵個半死。她張了張嘴,發現不知道說什麽好。恩佑的那點小心思看來是泡了湯了,皇帝為素以連老佛爺都敢頂撞,別的人敢摻合進來,連骨頭渣子都不能剩。
皇帝靜靜看雪,盤算着可以借這契機把利害和素以那個二愣子說說。要是叫她在大喇嘛和他之間選,不知道她是個什麽反應?